?

使館盜影

2008-04-23 07:37葉建成
文史月刊 2008年1期
關鍵詞:匪徒阿巴使館

楊 斌 葉建成

來自埃及大使館的警報

1950年9月的南京,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時候。3日夜11點鐘,市刑警大隊長朱南接到陰陽營派出所報告:10多分鐘前埃及駐華大使館遭一伙武裝匪徒搶劫,臨時代辦阿巴提被刺成重傷。他馬上騎上自行車直撲現場。

他在前使館區的一幢小洋樓跟前跳下車,像只敏捷的貍貓,閃身遁入門洞的陰影中,兩眼急速橫掃了地形,又側耳傾聽動靜。小樓孤孤單單地沉落在夜色中,隱隱傳來女人的哭泣聲。

借助月光,朱南依稀看到墻上的門牌號上寫著:北平路59號。沒錯,就是前埃及王國駐華大使館!

南京解放前夕,蘇聯等國大使館紛紛隨國民黨政府遷往廣州,而美國、埃及等一些國家的駐華使館則因種種原因,一直滯留在南京。朱南隨華東野戰軍金陵支隊進城后,即被任命為南京市軍管會外僑科長,先后與許多國家的外交使節打過交道。一個多月前,他“送”走美國大使司徒雷登后,才出任市公安局刑警大隊長,因此他對這里的情況相當熟悉。

他端著槍,貓下腰,穿過庭院竄入樓道。循著女人的哭泣聲,上到二樓,朝亮著燈光的房間摸過去。

房門虛掩著。

朱南深吸一口氣,猛地用肩膀撞開房門。

“哇……”屋內一外國女人,滿手血污,緊揪著蓬亂的散發,驚恐地望著他,連聲尖叫。

“不要害怕,我是公安局的?!敝炷弦娢輧炔o匪徒蹤影,連忙垂下持槍的手臂:“你是……?”

“我?……阿芙蘿,……阿巴提是我丈夫……”那外籍婦人用生澀的漢語結結巴巴地說。

“哦?!敝炷檄h視現場:埃及大使館臨時代辦阿巴提仰倒在血泊中,胸前幾處刀傷還在汩汩往外冒血。壁爐旁,一只藍色保險箱被撬開后橫倒在橡木地板上,痛苦地咧著嘴巴,外交信函和電報文稿散落一地。

“夫人,夫人,”樓道上突然傳來一個男人嘶啞的呼喊聲,“我……到派出所,報告了……”一個身著印度綢短衫的中年男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步履踉蹌著闖進屋來。

“他們……來了?!卑④教}指著朱南對管事說。

“哦,”管事吃驚地看著跟前這位身穿粗布黃軍裝,腳蹬圓口黑布鞋、手提短槍、英氣逼人的公安人員,馬上習慣地哈下腰來,“你們來得真快呀,神兵天降,真是神兵天降呵。哦,我是這里的管事,陳仲平?!?/p>

朱南瞥了陳仲平一眼,將手槍掖進腰帶:“來,搭把手,將代辦先生抬到樓下去,趕快送醫院搶救?!?/p>

朱南與陳仲平剛剛將阿巴提抬到樓下,使館門外就響起了刺耳的剎車聲。

警犬黑虎率先撲進門來,偵查員小馬等人隨后也出現在客廳門口。

“小馬,你陪夫人一起,馬上用吉普車送代辦先生去鼓樓醫院搶救?!闭f罷,朱南摘下軍帽,擼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喘了一口氣,將小馬拽到一邊,悄聲耳語道:“……你給我聽著,千萬不能再出意外?!瓧l件允許的話,把案發經過給我摳出來,別丟下任何一個細節?!硗?,想辦法弄清楚被搶劫的物品數量,最好能列出一張清單來?!彪S后,想了想又說:“到了醫院以后,你趕緊讓車子調頭回來,我這邊還指望著它派用場呢?!?/p>

接著,他甩下小馬,調轉身朝另外兩個刑警吩咐道:“小李,你帶人上樓勘察中心現場。小杜,你領黑虎搜索使館外圍?!?/p>

刑警們立即開始忙碌起來。

朱南倒背著手,在客廳里來回踱了幾趟,招手喊來陳仲平:“今晚使館里住有幾個人?”

陳仲平哈下腰來,扳著手指說:“代辦夫婦,我,還有女傭顧媽,門房兼花匠老黃,一共就5個人?!?/p>

“你去把女傭和門房給我叫過來?!?/p>

陳仲平水蛇似地一扭身,哈著腰走了。

朱南望著他的背影皺了皺眉。打從一見面,他就有點討厭這家伙,油頭粉面的,說起話來拿腔捏調,走起路來扭腰提胯,不像個男人,最讓人倒胃口的是他那點頭哈腰的奴才相。

轉眼,門房老黃和女傭顧媽跟在陳仲平身后來到朱南跟前。朱南瞄了他們兩眼,老黃大約50開外,臉上頸上生有牛皮癬,斑痕累累,正下意識地搓著胡蘿卜似的粗手指,看上去像個敦厚的老實人。顧媽40上下歲數,穿件大襟布衫,綰著發結,臉上淚跡未干,本本份份一個婦道人家。

“說說吧?!敝炷系?。

“今晚悶熱,我沖完澡,泡了壺茶,搖著扇子,在院子里呆坐了老半天。大約11點鐘的樣子我進的屋?!崩宵S在陳仲平的暗示下先說,“天熱,想貪點風,我沒關門窗。才關了燈,就聽見籬笆那兒有響動,沒等翻身起來,3個黑影就已經撲到我跟前,剛想張嘴喊,就被他們給封了口。接下來,被他們手腳一拎,翻了身,三下兩下反捆了手。一個家伙用槍頂著我腦殼子說,‘你他媽不老實,就崩了你。再接下來,他們就推搡著我到了陳管事房門口?!?/p>

陳仲平接過老黃的話說:“我懵懵懂懂中聽到有人敲門,說是送電報的,就趿著拖鞋拉開門,才探出頭,脖子就被人一把卡住了。進來3個人,都帶著大口罩,槍頂著我心窩說,‘我們是從臺灣來的,上門跟外國人借點錢,好完成反共救國大業。我們知道你陳仲平是這里的管事,識相點,領我們上樓,喊開阿巴提的門,指點一下保險箱的位置,就沒你什么事了。想?;^,子彈穿心過,送你一命歸西?!标愔倨秸f到這,直了直哈著的腰,望了朱南一眼,見他不吭聲,便又往下說:“我當時脖子差點沒被他們給掐斷嘍,氣都透不過來,人也癱了,根本就挪不開步,他們見狀,就將我捆了。等我恢復知覺時,發現自己跟顧媽還有老黃捆在一起?!?/p>

朱南將目光轉向顧媽,她似乎嚇壞了,兩手捂著臉只是哭,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朱南腦子里飛快地轉著念頭:在他們的敘述中,這伙匪徒似乎熟門熟路,還能叫出陳仲平和臨時代辦阿巴提的名字,并知道他們的身份,還自稱是“從臺灣來的”,難道是解放前在這里任過職的人?

“你們幾個在使館里干了多長時間?”

陳仲平說:“我們3個人,打從代辦夫婦一到南京,就一直跟著他們?!彼尖馄?,又補充道:“過去還有個張銘山,后來被代辦夫婦辭退了?!敝炷涎酆熞惶簦骸皬堛懮??”“對!他本來是這兒的廚師?!标愔倨秸f,“他成天偷吃偷喝,灌馬尿,醉了就撒酒瘋,摔碟子砸碗,還滿嘴胡說八道。代辦夫婦開始對他還真不錯,后來也叫是忍無可忍了,就把他給辭退了。這小子不服,死盯著要解雇費。聽說他在外面找了個曾經當過偽警察的人,那人懂得訴訟程序,寫了一張狀紙,上法庭把代辦給告了。后來聽說法庭判給了一筆錢?!?/p>

“嗯,”朱南扯動嘴角,意思含糊地笑了一聲,對管事的話未加點評,似乎漫不經心地隨口問了一句:“他住在哪兒呢?”“哦,紫竹院7號,井臺東邊的一排平房,左手數,第二間房子?!标愔倨交卮鹫f。

這時,刑警小李拿著卷尺,領著人正從樓上下來。朱南扭頭問:“怎么樣?”“完事了?!毙±顚⒁赶碌默F場勘察草圖遞給朱南,“我們在樓道上撿獲3只白色紐扣和1只綠色口罩,紐扣與阿巴提睡衣上的紐扣相同,看來,他曾與匪徒有過搏斗,口罩很有可能是匪徒蒙面用的?!?/p>

朱南把現場圖塞進口袋里。然后將小李推到一邊,悄聲道:“我尋思吉普車該回來了,你坐它跑一趟紫竹院,動作要快……”他將張銘山的線索與小李說了,又叮囑了幾句。小李不住地點著頭,轉身朝門口奔去?!皼]你們什么事了,回吧?!敝炷铣檵屗麄償[了擺手。顧媽他們正欲離去,他又說:“哦,倘再要想起什么來,跟我說?!?/p>

門外傳來一陣犬吠聲,朱南料想黑虎回來了,便抬腿往院子里去了。黑虎見到朱南,顯得很興奮,使勁搖動尾巴,繞著他的腳團團亂轉。他伸手摸了摸黑虎的腦袋,轉身問刑警小杜說:“怎么樣?”“黑虎在墻邊發現土造兩橛槍一支,手電筒一把?!毙《抛Ьo黑虎脖子上的牽引繩對朱南說,“墻外有一攤血跡,我讓黑虎順著血跡追蹤,在墻外100公尺處發現一只綠色口罩,并撿獲一顆子彈,嗅源在200公尺左右消失。估計匪徒中有人受傷,墻外很可能有同伙接應?!?/p>

朱南接過口罩,來回翻看。顯然這是特意做了用來蒙面作案的。朱南由小杜領著,到發現血跡和槍支的地方仔細察看了一番,然后對小杜說:“這幫家伙帶槍帶刀,自備繩索,熟知使館內部情況,計劃周密心狠手辣,不像是一般盜賊結伙搶劫,看來背景復雜喲?!蓖A艘粫?,朱南又說:“現場勘查已經基本結束,你們留兩個警衛,其他人先撤吧,我去一下紫竹院?!?/p>

忙碌的一夜

還是那輛自行車,朱南騎著它,直奔紫竹院。

紫竹院位于埃及大使館的西北方向,是一片棚戶居民區。朱南仗著自己熟悉地形和路徑,硬是在窄巴巴的小巷里行進。他在7號院墻邊上的一棵棗樹下找到了小李:“怎么樣?”

小李指著院內井臺邊的一排小屋說:“在那兒。我趕到以后,就躡手躡腳貼到窗戶跟前聽了,里面有個男的,睡得跟死豬似的,鼾聲如雷。奇怪的是,剛才一個女人開門出來,在井臺邊撒了泡尿,又提著褲子進去了?,F在距案發才一個多小時,張銘山若是從使館跑回家,最快也得半個多小時吧?!毙±羁戳酥炷弦谎?,“他若捅了那么大漏子,能一伸腿就挺尸嗎?能合眼就睡得那么熟?再說,那撒尿的女人是誰?不是說張銘山是個光棍嗎?”

朱南明白小李的意思,便直接說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屋里那人不是張銘山呢?”

“我也這么想,所以一直蹲在這兒沒敢走?!敝炷洗蛄苛艘幌滤闹?,無可奈何地說:“那有什么辦法?”說著,他脫下自己的外套遞給小李:“拿著,穿件長袖衣服,少點‘義務獻血。堅持到天亮,必須看清是不是張銘山再撤?!闭f罷,他把自行車給小李留下,自己開著吉普車去了鼓樓醫院。

半夜三更的,鼓樓醫院搶救室里卻來了不少人。

朱南在甬道上碰見市局黃赤波局長。黃局長正用酒精棉球按著捋起衣袖的右手臂。

朱南沒頭沒腦地問:“怎么樣?”黃局長橫了他一眼:“什么怎么樣?來了十多個人,清一色精壯小伙,偏就我的血型對上了,嘩嘩嘩,抽了我老頭子幾筒血?!敝炷先滩蛔⌒α?。黃局長比他大9歲,撐足了今年也才40歲,才邁進中年門檻呢,就自稱老頭子。朱南開玩笑說:“嘿,看不出呵,你老頭子的血液里還含有國際主義成分呃?!秉S局長也笑了?!鞍吞嵩趺礃??”朱南問?!罢趽尵?,醫生講命能保住。謝天謝地。哎,我上衣口袋里有煙,幫我摸一支?!秉S局長深吸了一口煙,“剛才翻譯跟我說了大致情況。3個匪徒闖進阿巴提的房間,都捂著大口罩。阿巴提驚醒后,一把揪住一個高個子匪徒,照他面頰上狠揍了一拳。那家伙掏出手槍,朝阿巴提射擊,遇上臭彈,槍沒響。另一個匪徒就從腰間抽出一把軍用匕首,照著阿巴提胸口,一口氣狠戳了七八刀?;艁y中高個子匪徒的手臂也挨了一刀。阿巴提倒地后,匪徒們割斷了電話線,用攜帶的工具撬開了保險箱?!薄岸紦屪咭恍┦裁礀|西?”朱南急切地問?!皣?,你去了現場,弄了半宿,竟不知道被搶了什么?!”“阿巴提夫婦來了醫院,那些使館雇員根本就不知道保險箱里到底都放了些什么?!敝炷系??!芭?,匪徒們劫走了2萬美元,還有阿巴提夫婦結婚時戴的2枚白金鉆戒,最珍貴的是埃及國王贈與阿巴提的一枚勛章和一塊祖母綠寶石,據說價值連城,別的東西,小馬那里列了一張清單?!秉S局長三口兩口將煙吸完,又說:“這幫匪徒,選擇外國使館搶劫作案,手腳利索,很職業化噢。是否帶有政治背景,目前還不清楚,但這可是一樁具有國際影響的重大案件呵。你準備一下,上頭還等著聽案情匯報呢?!?/p>

柯慶施限令:3天內破案!

朱南回到市公安局時天已經麻麻亮,他見院子里停著好幾部小臥車,便知使館搶劫案已驚動了高層領導,肩膀上便像扛了座山。

朱南推門走進會議室,第一眼就瞅見南京市委書記粟裕和市長柯慶施。

粟裕把襯衫衣袖捋得老高,手中揮動著一張電文稿紙:“周恩來總理今日凌晨4點17分來電,對前埃及王國駐華使館發生重大搶劫案表示震驚。他指出,這一案件的發生,可能授人以柄,帝國主義和國內外反動派會利用這一事件,誣蔑我國無力保障駐華外交官的人身安全,甚至會造謠說,這是中共玩弄的一個政治陰謀,以達到丑化我新生人民政權和阻撓一些國家與我建交的雙重目的,它將嚴重影響新中國的國際聲譽??偫碡煶晌覀儽仨毐M快破獲此案,并將所有案犯提交人民法院公開審判?!?/p>

朱南悄悄地在后邊找了個座坐下。

柯慶施“霍”地站起身來;“我代表市委和市政府下令,市公安局必須在3天內破案!”

會場內寂靜無聲,“3天內破案”的命令聲在墻壁間來回碰撞,重重地叩擊著每一個與會者的心。

“黃赤波?!笨聭c施點名道,“敢立軍令狀嗎?”黃赤波猛地摘下軍帽,昂著頭,一字一頓地說:“敢!我們保證3天破案!”“3天破案!”朱南及所有與會的市公安局干部也都齊刷刷地站了起來,高聲重復著局長立下的“軍令狀”?!昂?,今天是9月6號,”柯慶施趁勢而上:“9號上午8點,市局代市委、市政府擬好給周恩來總理的告捷電報,到市府來見我。要不然,你黃赤波就在同一時間到市府機關幼兒園報到?!?/p>

粟裕解開上衣扣,扇了幾下。他望著站在跟前的黃赤波和朱南,稍稍平緩了一下語氣說:“案情重大,軍無戲言!在此期間你們有什么條件,盡管提出來,要什么給什么!按時把兇手逮住,我擺酒筵為你們慶功。好,不再耽誤你們時間了。開弓沒有回頭箭,祝你們好運?!?/p>

隨著汽車引擎聲遠去,黃赤波鐵青著臉主持案情分析會:“南京是國民黨的老巢,解放前夕,他們留了大批潛伏特務,又從監獄里放出了慣匪盜賊,加上被我解放軍擊潰的散兵游勇和從解放區脫逃來的地痞惡霸,給南京的社會治安帶來了嚴重威脅。本案劫匪聲稱自己從臺灣來,找外國佬籌借反共救國經費,這說明這個案件帶有濃重的政治色彩,從匪徒的作案手段來看,也絕不像是一般土匪搶劫?!彼nD了一會,對朱南說:“你這個刑警大隊長,給我們說說你的看法?!?/p>

朱南拿起茶缸灌了一通水,擼了下嘴巴說:“滯留在南京的外國使館,目前均未與我正式建交,所以幾乎沒有什么外交事務,平常大多門戶緊閉,一般人不易進入。埃及使館搶劫案的匪徒卻十分熟悉使館內部情況,能脫口喊出代辦和管事的名姓,竄入使館,按圖索驥,就跟回家一樣,這說明他們一定有‘內線,事先經過周密策劃,內外勾結作案?!?/p>

“這些我都知道,你下一步打算怎么辦?!秉S赤波有點不耐煩,“同志哥,3天破案,就3天,刻不容緩??!”

朱南說:“我們分析了熟悉埃及使館內部情況的所有人員,覺得被阿巴提解雇的張銘山疑點突出,盡管小李蹲守了一夜,弄清楚張昨晚與暗娼嫖宿,不具備作案時間,但這并不排除他提供使館內部情況的可能。我準備先對他調查入手,尋找突破口。同時,派人對現場撿獲的口罩,對縫紉攤點進行走訪,看能否發現線索?!?/p>

黃赤波點頭道:“盡快采取行動吧?!?/p>

接觸張銘山

朱南布置小馬、小李對張銘山的社會關系進行調查,自己只身來到張銘山家。

一個中年男人正就著荷葉上的幾塊豬頭肉,一邊喝酒,一邊蹺著二郎腿,沒板沒眼地哼著戲文。

“你就是張銘山?”朱南問?!班??!睆堛懮侥潜回i頭肉油潤過的兩片厚嘴唇開啟著,愣怔了半天?!拔沂枪簿值??!敝炷险f,“想找你了解一點情況?!睆堛懮侥樕下舆^一絲驚慌,圓溜溜的綠豆眼瞪大了,連忙呼嚕一下,把嘴里的豬頭肉吞進嗓子眼:“噢,請坐,快請坐?!敝炷险局鴽]動,瞬間功夫掃瞄了小屋全景:墻角處,3塊木板平擱在磚頭上,一張破草席,一條揉成團的被單;一只采菱用的大木盆倒扣在屋當中當桌子,上面擱著酒瓶和油膩膩的豬頭肉。這就是屋子里的全部家當。屋內陰暗潮濕,彌漫著熏人的霉味,倒懸的塵掛足有二尺多長。

黃赤波又來回踱了幾步說:“有個重要嫌疑人沒有列入偵查視線,從你們指間滑脫了?!?/p>

小李和小馬不約而同地問:“誰?”黃赤波沒有回答,扭頭緊瞅著朱南:“我的刑警大隊長,你知道是誰嗎?”朱南沉默了一會,恍然大悟,脫口而出:“李明亮!”“嗯?!秉S赤波贊許地點了點頭:“說說你的想法?!?/p>

朱南搔了搔頭:“張銘山當初是通過李明亮結識高吉華的,李是高的內弟,如果張銘山充當‘內線,高吉華周密策劃搶劫方案,那么,由誰來挑頭作案呢?武裝搶劫,襲擊的對象又是外國使館,風險很大,弄不好是要掉腦袋的,不是特殊關系,輕易不敢結伙作案。張銘山曾是使館雇員,高吉華幫其跟阿巴提打過官司,在山西路一帶臭名昭著,目標太大,所以,他們兩個案發當晚都摟著妓女睡大覺……”

黃赤波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不無遺憾地說:“本來想讓你們睡一會的,時間來不及了,立即行動吧,要設法找到李明亮,查清楚他案發時的活動情況?!?/p>

一網打盡

9月7日早晨7時16分,丹鳳街派出所民警小于就領著朱南和小馬來到李明亮家。

朱南推門進去,見屋里就只有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正趴在矮桌上喝粥。朱南問孩子說:“你家大人呢?”

孩子怯怯地說:“我媽媽上街買菜去了,我爸頭天晚上被人用刀劃破了手,找人要紗布、藥水去了?!?/p>

“被人用刀劃破了手?”朱南兩眼一亮,立即想起警犬黑虎曾在使館圍墻外側發現一攤血跡,阿巴提在醫院曾對翻譯說,一個高個子匪徒的手臂也挨了同伙一刀。他又問那孩子說:“你爸什么時候離開家的?”

“昨天上午,”孩子說,“就沒有回來過?!?/p>

朱南與小馬對視了一眼,轉身吩咐小于道:“李明亮有重大作案嫌疑,你守在這兒,他一回家,你二話別說,抓了送局里來?!?/p>

“行?!毙∮谕π氐?。

“不行,這家伙身上可能掖著槍或刀呢,小馬,你也留下來,兩個人侍候他恐怕更周到一些?!敝炷险f著從腰間拔出手槍交給小于,“你們一人一支槍,分開蹲守。你去巷子口?!苯又洲D身對小馬說,“千萬要小心護著孩子,別傷著他?!?/p>

朱南匆匆趕回局里,徑直奔向黃局長的辦公室。

王范副部長與黃赤波局長聽取匯報后,緊急磋商片刻,決定以進一步了解有關情況為名牽回張銘山,并以調查處理高吉華最近的不法情事為由頭傳喚高吉華。然后制定方案組織突審,砸開缺口,掏出案件線索來。同時,在全市范圍內,搜捕李明亮。

9月7日中午12點23分,張銘山瞪著綠豆眼坐在了朱南跟前。他扭動著像是直接安在了肩胛上的腦袋瓜左顧右盼:“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們怎么不去抓‘獨眼吳,反倒把我給弄到局子里來了?”

朱南懶得跟這小子多說,單刀直入:“今天請你來,是想跟你打聽一個人?!?/p>

“誰?”

朱南雙目炯炯如炬,逼視著張銘山,一字一頓地說:“李明亮?!?/p>

“李明亮?”張銘山一愣.自言自語地重復著,“李明亮……李……”

朱南厲聲追問道:“你不會說不認識他吧?”

“認識,認識?!睆堛懮筋~上的汗珠子滾滾而下。

“你最近幾天見到過他嗎?”

“見過……噢,沒有……不,見過……”張銘山驚慌失措,語無倫次了。

“找他干什么,我在問你呢!”

張銘山重重地跌落在地上。他哭喪著臉,笨拙不堪地爬起來,將身子縮成一團跪在了地上。

朱南猶不解氣,抬起腳來,狠狠踹了張銘山一腳:“說,李明亮躲在哪兒?”

張銘山再次仰翻倒地,褲襠處洇出尿跡來,他哭嚎道:“這我真的不知道,你要問……高……高吉華?!?/p>

下午3點11分,張銘山被兩名武警戰士押出審訊室,在走廊上與受到傳喚的高吉華“不期而遇”。

這是朱南他們精心安排的一場戲,立即獲得了效果。

就在張銘山與高吉華擦肩而過的時候,張銘山聽見高吉華恨恨地低聲罵了一句。

朱南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待高吉華走進審訊室,威嚴地端坐發問:“高吉華,你認識不認識張銘山?”

“認識?!?/p>

“聽說你曾搶過張銘山的錢,后來又幫張銘山打贏了一場官司,從埃及大使館那兒要到了解雇費,于是兩人不計前嫌成了朋友?!?/p>

王范副部長和黃赤波局長也親臨現場觀戰,他們身后,一排武警戰士持槍肅立。

高吉華雖說當過偽警,混了多年,領教過一些世面,但這樣的陣勢卻從未見過,尤其是王范和黃赤波的“身份”,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他耷拉著腦袋回答朱南說:“是這樣的?!?/p>

“哼,”朱南解開衣襟,捋起衣袖,“我再問你,6號夜里埃及大使館遭人搶劫,阿巴提被捅了七、八刀,你那位朋友沒跟你提起這件事嗎?”

高吉華驚恐地抬起頭來,兩手下意識地將指關節捏得嗶啪直響。他吃不準張銘山到底說了些什么,下意識地把微張的嘴重又閉上,望了朱南一眼,搖了搖頭。

“哦,你不想說?!敝炷险酒鹕?,走到高吉華跟前,兩眼緊盯著他那張死灰色的臉,少傾,突然伸出右手猛地抬高了他的下巴:“想聽聽你小舅子是怎么談論這件事的嗎?”

“李明亮?……”高吉華驚愕地瞪大了雙眼,隨即又耷拉下眼皮,想:看來,張銘山這小子什么都告訴他們了,李明亮也被抓起來了。

高吉華知道自己再不說,肯定是過不了這一關?!鞍?,……我明白?!彼墓羌茏酉袷撬?,癱軟在了椅背上:“可案子不是我干的……”

“那就從頭說起吧?!敝炷系?。

高吉華開始招供:“今年3月份的一天,我在新街口中央商場意外地遇到了原在國防部保密局混事的孫修如,便上前招呼他。誰知他竟嚇得半死,連忙將我引到了大三元酒家。寒暄過后,他仔細詢問了我的近況,然后才悄悄跟我說,他從臺灣來,經舟山群島,搭乘漁船到上海,再潛回南京。想聯絡人,發展組織,搞地下斗爭,跟共產黨較量,屆時里應外合,迎接黨國軍隊反攻大陸。于是,我就找了一幫兄弟,成立了中國人民反共抗俄救國會,考察吸收了15人。后來又刻了關防、圖章,頒發了委任狀。接著,我們印制了大量反動傳單,夜間分頭到市區散發。為了進一步發展組織,我跟孫修如商量,要想辦法籌集經費。我們先以組織名義,跟美國駐華大使館會計李鴻年索要了20萬塊錢,又向英國UEG有限公司、南京興盛食品公司、黃申銀鋪等商號勒索了一點錢。但我們總覺得這種小打小鬧弄不了幾個錢,便想干大的。7月的一天我們正在商議這事,李明亮領著張銘山來了,他說埃及大使館有大量黃金、美鈔、鉆戒、珠寶,就藏在阿巴提臥室的藍色保險箱里。并當場畫了使館地形圖,詳細介紹了使館人員的情況。于是,我們就決定搶劫埃及大使館?!?/p>

“接著往下說,”朱南道,“你們后來是怎么預謀策劃,又如何實施搶劫的?”

“8月份,我先后6次前往埃及大使館踩點,反復核對了使館人員的住房位置和作息時間,選擇了翻越圍墻的地點,以及逃跑的路線。然后,我們在玄武湖公園的茶莊內開會,一起反復修訂了搶劫方案,進行了人員分工,并從一個慣匪那里弄來了自制的兩橛槍,準備了匕首、繩索、電筒、鉗子和撬棍,縫制了蒙面用的大口罩。9月3日夜,李明亮、陳學榮等3人翻墻進入使館,鄧立有等3人在墻外接應。我跟張銘山為避嫌,特意招了妓女回家鬼混,想遮人耳目。后來聽說,李明亮在進入阿巴提臥室后,阿巴提驚醒過來,李明亮朝他開槍,碰上子彈卡殼,槍未響。李明亮腮幫子上挨了阿巴提一記重拳,陳學榮就沖上去,一連捅了阿巴提好幾刀。當時,阿巴提與李明亮扭打在一起,所以,李明亮手臂上也挨了一刀……接下來,他們就橇了保險箱?!?/p>

“搶劫的物品都轉移到了哪里?藏在什么地方?”朱南追問道。

“都藏在三條巷5號我原來的一個相好家里,用油布包了,放在她床角的一個馬桶里?!?/p>

“李明亮案發后躲到哪里去了?”

“怎么?”高吉華異常驚詫地望著朱南:“你們沒有抓到他?”

“會抓到他的,”朱南嘴角露出一絲譏諷,“只是想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希望你不要錯過嘍?!?/p>

“他躲在小紅山開私人診所的連襟家里……”

結束對高吉華的審訊已是9月8日凌晨1點25分,朱南立即帶領小李等人星夜驅車趕往小紅山,迅速包圍了李明亮連襟的住宅,隨即破門而入,將李明亮抓獲。李臉上的青紫色傷痕和手臂上的白色紗布赫然在目。

9月8日清晨5點45分,黃赤波帶領刑警在高吉華姘婦家的馬桶里起獲所有贓物。

7點30分,市局刑警大隊全體出動,分頭追捕參與埃及大使館武裝搶劫的其他13名案犯。

粟裕笑了

9月9日上午8時整,南京市公安局局長黃赤波和市局刑警大隊長朱南走進南京市政府大院,將代擬的一份電文面呈中共南京市委書記粟裕、市長柯慶施。

電文寫道:

北京

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務院

周恩來總理:前埃及王國駐華大使館搶劫案告破,16名案犯已全部落網,所有被劫物品均已如數繳獲。

中共南京市委 南京市人民政府

粟裕讀罷電文,笑逐顏開,隨即提起毛筆,在電文中加寫道:“南京市公安局僅用3天即一舉偵破此案,功不可沒,我們擬通令嘉獎?!?/p>

(責編 郝家正)

猜你喜歡
匪徒阿巴使館
阿巴扎拜師(下)
阿巴扎拜師(上)
重要職位
地理還是歷史
船一樣的貝殼
不能忍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