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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兩教授為文造假《新青年》

2008-05-14 17:15
中國新聞周刊 2008年44期
關鍵詞:劉半農新青年新文化

邵 建

這是一種十分可怕的“意圖倫理”。該倫理目的至上,它為了某個它認為正當的目的,便可采取不正當的手段,這樣的事例太容易見到

習現代文學史的人都不難于知道當年北大兩教授的一次作文造假。那是1918年3月《新青年》雜志上署名“王敬軒”的《文學革命之反響》。但,世上本無王敬軒,他是北大教授錢玄同化身的假名。在這個名頭下,文章對新文化運動肆行攻擊。然后由北大另一教授劉半農撰文批駁。

錢劉之間的這一表演被稱為“雙簧”,作為曲藝一種,雙簧是一人表演動作,一人藏在身后或說或唱。這樣的說唱叫“假唱”,蒙蔽天下的假唱今天已屢見不鮮;不曾想,當年引領文化風向的人,也曾作過另一種形式的假唱。

由勝利者書寫的歷史往往不能輕信。在文化保守主義面前,新文化運動最終大獲全勝。文學史家鄭振鐸在敘述那個時代的文學論爭時說,“在那樣的黑暗的環境里,由寂寞的呼號,到猛烈的迫害的到來,幾乎無時無刻不在興奮與苦斗之中生活著?!?/p>

黑暗、迫害、苦斗,這樣的敘述符合歷史真相嗎?我以為,鄭的敘述至少不誠實。北洋時代是一個政治基本不干涉文化的時代。1919年陳獨秀自己就表示:新文化“政府并沒有干涉”。非但沒有干涉,相反,它還贊助了新文化。1920年元月,是北洋政府下令全國中小學逐步取消文言文,白話文從此走進中小學課本。

沒有迫害,但有寂寞。新文化人實在太寂寞了,1917年頭,胡適陳獨秀輪番聲張文學改良與革命,一年下來,幾乎沒人陪他們玩,連個像樣的敵人都沒有。就連真正反對他們的林琴南,也是不反白話,只反白話取代文言。寂寞生非,此刻《新青年》需要制造敵人,以張聲勢,否則,這場運動就沒有個運動的樣子。于是,錢劉兩教授合演雙簧,制造了王敬軒這樣一個假敵,讓他漏洞百出地攻擊新文化,再讓劉半農來一層層笑罵剝皮。造假的痕跡如此明顯,排版時,王敬軒的信是囫圇一篇,并未分段。但在劉的復信中,對方分明是八個自然段,劉乃逐段以駁。這樣的推測未必不成立,王敬軒的信其實是分段的,但發排時為了顯示文言的泥古迂執,故意眉毛胡子一把抓。通篇還仿用舊式圈點,密密麻麻,讓人看得透不過氣。

這是劉半農復信時的不打自招:“自從提倡新文學以來,頗以不能聽見反抗的言論為憾,現在居然有你老先生‘出馬,這也是極應歡迎,極應感謝的?!薄缎虑嗄辍凡坏茝V新文化,而且喜歡斗爭哲學。本來,你聲張你的主張即可,但是,它需要敵人來為它擴大影響。沒有敵人就假造一個,結果假敵人引來了真敵人,這就是可憐的林琴南。且不說林琴南比新文化更早地推廣白話,陳胡文章發表時,他也不過表白了自己的觀點“論古文之不宜廢”。不廢古文并非反對白話。但出于學術私怨,是新文化的一些教授把桐城古文視為死敵,開篇即罵“桐城謬種”,及至炮制假敵時,林琴南又是鎖定的目標。

王敬軒故意抬出林琴南,讓劉半農將其丑惡化。今天我們只知林琴南丑化新文化的《荊生》與《妖夢》,卻不知他首先是新文化的受害者,然后才反噬。制造敵人的結果是新文化和舊文化彼此劣化。但從人格、道德上看,至少林還為他的小說公開承認罵人有錯。他是被兩位教授用計拉下水的,但治現代文學的已故教授吳奔星在正面意義上,稱錢劉之舉為“引蛇出洞”。是的,引蛇出洞,多么豐富的歷史聯想,然而,喝五四奶長大的生輩,運用之妙,顯然比乃師更勝一籌。

一個世紀以來我們有很多文化不良:謾罵、造假、一元、獨斷、不講道理卻嬉笑怒罵,為了目的不擇手段,果如推究,新文化即青萍之末。姑以目的/手段論,兩教授不甘寂寞想進一步光大新文化,那是你的權利;但你不能用造假的手段來蒙蔽天下。但某些新文化中人認為目的就是一切,手段微不足道。這是一種十分可怕的“意圖倫理”。該倫理目的至上,它為了某個它認為正當的目的,便可采取不正當的手段。這樣的事例太容易見到,君不見,為了“國家形象”,就可以制造假唱。假唱蒙哄世人,但制造者冠冕堂皇,這是為了“國家形象”。一個糊里糊涂的怪圈,居然還有不少糊涂的人認同。意圖倫理讓我們意識不到,造假本身就是最壞的形象。

而今處處“王敬軒”。當年兩教授造假的示范作用相當惡劣。對此,我們至今都缺乏足夠的認識。如果可以盤點,那時的造假之類到底給我們一個世紀以來的文化帶來什么樣的風習。抱歉,我的評估是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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