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聯理論的形成及其在巴金《家》的理解中的應用

宋 敏 馬瑞賢 王 鵬

摘要:Grice的古典會話含義理論(1975)揭示了人類交際最一般的規律。該規律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和抽象性,但缺乏現實操作性。Sperber和Wilson的關聯理論以會話含義理論為基礎,并對其進行了發展和完善。本文試通過對巴金先生的《家》中的具體語言現象的解釋來展示關聯理論的特點。

關鍵詞:會話含義;關聯理論;《家》

1. 引言

會話含義是語言學家Grice于1967年在哈佛大學的講座中提出來的。Grice在Logic and Conversation中提出了合作原則。合作原則是人類交際的最一般的規律,它包括一個總原則和四個次準則。Grice從哲學的角度對人類的交際原則的提出本身就理想化了人類的交際,自然不可避免的缺乏現實操作性。語言學界不斷地對其進行修正,Sperber 和 Wilson的關聯理論結合認知語言學對Grice的會話含義進行了揚棄,奠定了認知語用學的基礎。

2. 會話含義理論

2.1.合作原則理論的組成和會話含義理論的特點

Grice(1975)認為,人際正常的交流不是由一系列不相關的話語構成,而是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屬于雙方合作性的行為;會話雙方認識到一個共同的目標,為了達到這一目標,雙方就要共同遵守一個原則――合作原則。這一總原則下又有四個次準則:

(1) 數量準則:使自己所說的話達到(交談的現實目的)所要求的詳盡程度,不能使自己所說的話比要求的更多。

(2) 質量準則:不要說自己認為不真實的話,不要說自己缺乏足夠證據的話。

(3) 關聯準則:說話要關聯,要切題。

(4) 方式準則:說話要明白清楚;避免晦澀詞語和詞語歧義;說話要簡練;要有條理。[1]307-308

人際交流如果處于理想狀態的話,Grice的這一原則就揭示了會話的一切規律。例如,甲與已兩人之間的對話,甲:現在幾點了?已:八點。這樣的會話完全符合Grice的合作原則和次準則,如果人際交流都像那樣的話,警察在審問罪犯時就易如反掌了。事實上,現實世界中的人際交流遠非如此(當然上述的情況也存在)。合作原則下的四條準則畢竟是幾條規約,不同于嚴格的語言規則,并不是絕對不可違反的。在現實的交際中,違反這些規約的現象很普遍,也正是由于違反了這些準則才產生了會話含義。

2.2.會話含義理論的價值和不足

會話含義理論的價值不在于合作原則及其準則有多大的可操作性,而在于高度概括的方法論性質和對現實進行指導的意義[2]。Grice會話含義學說的合作原則是透過現象深入本質揭示人類交際行為本質的科學方法論,而不是強制性約束人們交際行為的社會準則,對研究人際交流提出了理論框架。

事情總是有兩方面的,Grice會話含義理論的優點也正隱含著它的不足。會話含義理論從語用學出發,沒有完全擺脫較抽象的哲學探討。Grice區分了語句的字面意義和隱含意義。隱含意義是根據遵循或違反合作準則推倒出來的,但對字面意義的理解未作說明,這就限制了其理論的解釋力。隨著認知語言學的發展,Sperber和Wilson把認知語言學與語用學相結合,對Grice的合作原則理論進行了揚棄和補充,提出了關聯理論。

3. 關聯理論

3.1.關聯理論對會話含義理論的發展

關聯理論是在Grice學說的基礎上提出的。Grice關于語用學理論的目標是“解釋聽話人如何領會說話人的意圖,”這個觀點Sperber和Wilson接受了;他們還承認推理在理解中的重要性,并且也接受了Grice關于交際總則在推理中的作用。關聯理論從語言哲學、認知心理學、交際學等多學科的角度對語言交際做出解釋,它將認知與語用結合起來,將語用學研究的重點從話語的產生轉移到話語的理解。Sperber和Wilson指出語言交際是一個認知――推理的互明過程,對話語的理解就是一種認知活動。關聯理論中的關聯原則經Sperber和Wilson的兩次修改后有兩個原則:關聯的第一原則或者是認知原則――人類認知傾向于同最大關聯相吻合;關聯的第二原則或交際原則:每一個明示的交際行為都應該設想為它本身具有最佳關聯[3]。前者與認知有關,后者與交際有關;認知是交際的基礎,認知對交際起導向作用。下面就應用關聯理論對巴金先生的《家》中的具體語言現象就行解釋,來展示其理論的特點。

3.2.關聯理論在《家》的理解中的應用

在巴金先生的《家》中,馮樂山(以下簡稱馮)在看到鳴鳳后與高老太爺(以下簡稱高)的一段對話:

高:這個小丫頭的父親據說還是個讀過書的人呢!

馮:這個小孩子倒是生的不俗。

高:怎么,馮樂老,老當益壯,有此豪興否?

馮:不,不,“老樹婆娑,生意盡矣?！蔽业故怯X得這個孩子不要糟蹋了。很有點靈氣,很有點靈氣,可惜太,太小了點。

在這段對話中,高和馮兩人各自都是婉轉言辭。高的第一句話沒有提到鳴鳳,卻說了鳴鳳的父親。他要告訴馮的信息有兩層:一層是字面意思——鳴鳳的父親是個讀書人;第二層信息則要進行推導。首先從馮的接話中可獲悉馮領悟了高的兩層意思,高和馮的認知環境達到了互明。高對有關鳴鳳的情況知道的自然要比馮多(鳴鳳是高家的丫頭)。在這里Grice理論中的互知就遠不如互明的解釋力更強。高的信息是:鳴鳳的父親是個讀書人,鳴鳳出身好,素質好。馮的生活經驗就是父母是讀書人,孩子受他們的熏陶素質也就高。在高說完話后,雙方信息互相顯映:鳴鳳“生的不俗”。高聽完后,談論又轉向馮的提問,而且問話從字面看似乎與鳴鳳沒有關系。高為什么要問問題?他從馮對鳴鳳的評價中理解了什么?高和馮是好朋友,高的陳姨太曾是馮的人。他對馮的認知是豐富的。馮是個“孝子”;有學問的人;一個喜歡為他母親珍藏聰穎漂亮女子的人。在這諸多的信息中,他選擇了最后一個信息,結合馮對鳴鳳的評價,問了馮這個問題。這個問題與馮的話是關聯的,雙方都心知肚明。語境內容是不斷地豐富的,是動態地不斷變化發展的,并不是停止在開始對鳴鳳的評價上。新的信息是馮欣賞鳴鳳。高把這一信息與已有的假設相結合,知道馮看中鳴鳳了,他沒有直截了當的問馮“你要她嗎?”,而是問“怎么,馮樂老,老當益壯,有此豪興否?”。在當時的環境下,兩個子孫滿堂的老者談論一個小姑娘,固然要選擇恰當的語言形式。

馮的答話更是令人拍手叫絕“老樹婆娑,生意盡矣”。他回答了高的問話,在深層次上是遵守了Grice理論的合作總原則,可是又如何來解釋他的“老樹婆娑,生意盡矣”。他的這句話如果從違反四準則出發,然后推導出其含義,有違人類認知的特點。人類認知的特點就是力求以最小的心理投入而獲得最大的認知效果?！袄蠘淦沛?生意盡矣”出自南北朝著名文學家庚信的《枯樹賦》的“此樹婆娑,生意盡矣”。庚信是南北朝時憂國憂民的一位文學家,這首詩寓意高尚卻被馮用來回答高的問話,此處老樹喻人。用樹喻人是日常言語中很普遍的現象,如人如松、白楊等,這是屢見不鮮的,不能說是違反了某一交際準則而形成的,而是一種隨意的言談。正常的人在操縱語言時,對語言隱喻的熟練使用從認知的角度來分析就是在人的日常生活經驗中,槐樹有生有枯,有枝繁葉茂,也有歷經風雨后枯萎致死,人矣如此!兩個不同的認知模型之間有相似處,就用一個概念來映射另一個概念。馮自喻為老槐樹,精力不濟,這是對他話語的推斷;這句話還有一定的語體效果,同高的斯文問話“豪興”有一唱一和之感,從用詞上產生了一種搭配得體的效果。馮的話說到這,告訴高的信息就是他要不了鳴鳳。然而,他話鋒一轉,下一句話就暴露了他的可惡面目,“我倒是覺得這個孩子不要糟蹋了”。高理解他的話不難,高家的丫頭在高家糟蹋了;馮又贊其生的不俗;高又竭力維系他和馮的關系,綜合這些因素,高最終決定把鳴鳳送給他。馮又加了一句“很有點靈氣,很有點靈氣”加重了對鳴鳳的贊揚,更堅定了對鳴鳳的必得之意。偽善人顧及到談話對方的身份及自己的外在形象等這些因素又說了一句“可惜太,太小了點”。他的一整段話贊揚鳴鳳,推辭自己的精力不濟,遺憾鳴鳳太小,總之,他就是要鳴鳳。他的推辭和他的遺憾使他的意圖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傳遞。事實證明,效果顯著,高最終把鳴鳳送給了他。

通過對這段話的分析,可以看出關聯理論認為話語的解釋是一種認知活動,它的研究方法是跨學科的交際研究,使得涉及多學科的交際活動能夠多方面的得以解釋,從而使關聯理論的解釋更加可信。

關聯理論也沒有詳細的細則,只是給出了一個理解話語的框架。話語本身就具有模糊性,在交際含糊的場合也是客觀存在的,有時即使是說話人自己也弄不清到底要表達一種什么樣的意圖。語言是表達思維的最有力的工具之一,而思維有時就是混亂的。關聯理論也正是順應了語言表達實際的需要,其解釋可以是準確的,也可以是模糊的[4]。在交際中也有交際失敗的現象。在《家》中鳴鳳投湖自盡前,她去和覺慧訣別,他們之間的最后一段對話:

鳴鳳:我舍不得你!我就想再看你一眼!

覺慧:我忙著呢,鳴鳳。

鳴鳳:就一眼。

覺慧:不,我真的有事啊!好姑娘,回去睡吧。

鳴鳳:那我去了。

覺慧:回去睡吧,不要再來了。

鳴鳳:不來了,這次走了,真走了。

這是鳴鳳第二次來到覺慧住處的窗前了,覺慧有事要忙,但是他沒能領會到鳴鳳和他生離死別的含義,因為他對鳴鳳被送到馮家的事一無所知。他的認知假設只是鳴鳳舍不得離開他,相見他,想和他說話,但是他目前有急事,他認為他和她有明天。鳴鳳的認知假設是她要死了,要和戀人道別,她和他沒有明天。聽話人沒有推導出鳴鳳的含義是因為他的認知語境缺少一定的因素。交際失敗是因為雙方的認知經驗不同,因而關聯原則更貼近語言交際模糊和靈活的特點。

4. 結語

Grice的會話含義理論是上述這些理論的基石,關聯理論是從交際觀、認知語境、互明和明示進行了新的闡述,加強了主體在交際中的能動作用,從聽話者的角度來分析話語,使得推理解釋更加有理有力。事情總是沒有完美的,關聯理論過于強調主體能動性和交際形式化傾向,但它畢竟是認知語用學的基礎,隨著認知語言學和語用學的發展,會對其進行不斷的完善。

參考文獻:

[1]Grice, H. P. Logic and Conversation. [A]. In Cole, P. and J. L. Morgan, Syntax and Semantic. [C]. New York: Academic Press. 1975.

[2]封宗信. 理想世界的會話含義理論及其現實意義. [J]. 外語與外語教學, 2002, (8)。

[3]Sperber Dan & Wilson Deirdre. Relevance: Communication

and Cognition. [M]. 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 2001。

[4]劉紹忠. 認知環境, 相互明白與語際語言交際. [A]. 何自然, 冉永平. 語用與認知:關聯理論研究. 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 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