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上一朵花

劉正權

雨剛偷偷喘口氣,還沒歇過勁兒,三貴就抓了幾捧芝麻裝進小布袋,扛上犁牽了牛,吆吆喝喝往北坡崖上走。

聽見吆喝聲,春香趕緊喂了豬出來,三貴已經只剩個背影在路的拐彎處了。春香丟了豬水舀喊三貴,去哪兒啊你,招呼都不打一個!

三貴回了頭,搶墑呢,還有閑空打招呼?春香一聽就明白了,北坡崖的棉花苗全被漬死了,連陰雨加山洪,不漬死才怪呢,黑王寨的坡田,都指望天收的。真等老天爺一放晴吧,隔天又沒墑了。果然,遠遠近近吆喝牛的聲音在寨子里響了起來,不用說,都是搶墑去補種的。

搶墑搶墑,種什么也得有個合計才成啊!春香說,都快當公公的人了,還這么冒失?三貴挨了訓,不發脾氣,還笑瞇瞇的,在居家過日子上,春香就是比三貴會合計一些。春香看了看三貴手里的小布袋,咋的,打算種芝麻?

不行嗎?三貴笑,芝麻葉,焦焦黃,打花鼓,接花娘!三貴是打算下年給兒子把媳婦接上門呢,做大事,香油可是費得最多的。

行是行,可得看季節啊!春香拿眼扎了一下三貴,沒聽老人說啊,六月種芝麻,頂上一朵花!你打算拿朵花去榨香油啊?

拿花榨香油!三貴沒這份能耐,但三貴嘴上不輸人,沒香油做喜事,一個鄰居都沒有,你糊上大門朝天走!黑王寨娶媳婦的規矩是桌上得十冷十熱二十個菜,這十冷必須得靠香油涼拌,不拿香油拌涼菜,別說鄰居了,連親戚都會覺得你小視人。

春香說,你不曉得種豆啊,用豆賣了換香油!三貴沒想到這一轍,摸了摸后腦勺,憨憨地笑了一聲,種豆你有把握?怎么沒把握?頭伏芝麻二伏豆,三伏還能種綠豆!眼下不剛入伏嗎?

三貴說你看農歷了?春香說農歷就在我心里過,還用看?于是就改種豆了。

種豆得打藥,黑王寨的兔子多,得打三九——那藥毒性大。頭一回打藥,差點兒把三貴累趴下,從家里挑了一擔水上山,打了兩桶藥水,太陽毒,加上藥一熏,險些中暑。

春香說,虧你還是大老爺們,打點藥還差點累趴下,二回看我的!

三貴說,你別嘴里說成一朵花,上山了照樣得趴下!

可二回上山打藥,春香不僅沒趴下,反而哼著小曲回了家,手里還摘了朵不知名的野花頂在頭上,差點把三貴氣趴下。三貴狐疑地望著春香,藥全打了?

打了啊!春香笑,不打我還喝了不成?

沒唱空城計吧?三貴不相信,那塊地走一遍也得大半天呢,這么快就回來了,莫非?

放心,我唱空城計,還得兔子依啊!春香眉眼里全是得意。

那一準是有野男人幫了忙!三貴突然變了臉,老實說,哪個野男人獻了殷勤?

野男人?春香笑得臉上黑油油地發亮,寨子里有誰比我拿不出手啊,就你把我看成一朵花!這倒是事實,春香名字香,人長得一點也不香,粗手粗腳也就罷了,還不愛打扮,要不是心思細密,整個就一傻大姐的模樣。

三貴不往野男人身上想了,人卻往北坡崖跑得勤了,地里的黃豆苗可是正在開花呢。居然,一塊也沒讓兔子糟蹋。怪了,三貴坐在田邊發了半天呆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想不出來就放眼望,看附近的坡田,倒也有幾家補種芝麻的,苗長得挺旺。三貴很眼熱,回家沖春香說,瞧人家成喜和二柱的芝麻苗,歡實得很呢!歡實是眼前的事,立了秋你再看!春香笑了笑說。

立秋說來就來了,三貴的黃豆開始長莢了,成喜和二柱的芝麻才拔節。其間還是春香打藥,三貴偷偷跟著上了幾回山,才發現春香的竅,原來三九——毒性大,兔子一聞就暈頭,春香打藥,只圍著田邊走一圈,藥的濃度大,兔子早繞道而行了。而且,這樣的豆子收起來時,農藥殘留少,搶手!

果然,收黃豆那天,二柱和成喜也來了,站在田邊不無妒忌地沖三貴罵,狗日的三貴,憨人有憨福呢!

啥憨福?三貴咧開嘴笑,手里不忘揮鐮刀。

頂上一朵花,還沒福?二柱說,你兒子做大事那天,老子不鬧你家新娘子了!

不鬧新娘子鬧誰?三貴真的有點摸不著邊了。

鬧你家老娘子,沾沾她的喜氣!成喜接了嘴。狗日的真是頂了一朵好花呢,老子們白背了個名譽,六月種芝麻,啥花也沒頂上!

三貴被罵得一臉的幸福,看成喜和二柱的田,果然,芝麻苗全都旱得縮了水,花苞沒打開就黃了。遠遠地,倒是有朵花開了過來。

是春香,給他送茶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