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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跡

2009-02-10 07:11王佩飛
延河 2009年2期
關鍵詞:馬超周全春蘭

周全正把“靚妹”往皮鞋上擠,鞋面上、鞋后跟上,到處是一條條黝黑的油蟲。風把門刮得一顫一顫的,斜陽從門縫探了進來,亮在鞋上,鞋油在瞬間蠕動起來,象蚯蚓。

鞋是新買的,新貴牌,整整188元。

鞋底上面還有塊爬滿洋文的牌牌,很勾眼,也賊氣派。小姐介紹說是什么出口轉內銷。也就是說這鞋是替洋鬼子做的,肯定差不了。周全一眼就看上了它。他覺得這雙鞋的款式比馬鬼子馬超腳上那雙166塊的鞋強多了。他姐姐的,馬超穿著那雙鞋走路都快飄起來了,還時不時地在人面前掂起腳尖顛兩下??茨莻€燒包樣,好像他穿了雙爛鞋就成了劉皇叔的五虎將似的。

周全如此和馬超弊心,有著一個說不出口的原因。原來,馬超的媳婦原本是和周全 的,可她爸極力反對,說馬超家境好,嫁了馬超不愁吃穿,周全的心上人只得含著哀怨的淚水做了馬鬼子的新娘,還為馬鬼子生了兩個小子。

周全給“新貴”擠滿了“靚妹”,用擦布在鞋頭只輕輕一拉,立馬就亮得晃眼,能映出人影來。情不自禁地說,難怪人說中國的好東西都讓洋鬼子消受了,這么好的鞋要不是轉內銷,老百姓哪有這么個福份。又想,洋鬼子消受的東西沒想咱周全也消受了,周全心里那個美氣勁兒呀,都趕上前天晚上那18次自摸了。

他姐個奶子。前天晚上本來還要多進帳三千,馬鬼子帶頭賴帳,哭喪著臉說輸得吊蛋精光了, 硬是少給了一千多塊。

想到馬超那狼狽樣子,周全心里格外愜意起來,兩片厚唇一巴噠,蹦出了一串曲曲來:

小妞小妞快快長。

長大了嫁官長

穿皮鞋,披大氅

走起路來巴巴響

周全拿起第二只皮鞋,也就是左腳這只皮鞋時,剛在鞋頭、后跟處抹了幾條“靚妹”,門吱地叫了一聲,馬超來了。馬超火燒眉毛般地說??熳?,他們都來了好幾次電話了,再晚了沒位置了。

賭局在環城路那邊,過了環城路就是312國道。

周全 問:哎,今天你帶多少?

馬超難為情地說:只有三百。

周全停住腳說:怎么,春蘭沒給你呀?這奌錢今晚你還耍個屁呀,連半圈都不夠。我是不借給你了,十借九輸,我三次借錢給你,害得我就輸了二次。

原來,馬超自慚形穢,覺得自己配不上春蘭,婚后,就自覺地讓春蘭掌了權。那筆土地出讓金,已被他以做生意為名,從春蘭手里要了2萬多塊,都扔在賭場了,再要春蘭就不給了,馬超扒本心切,情急之下,抖出了向周全借高利貸的事,月息百分之十。春蘭聽了,先是一愣,繼而砍頭破腦地和馬超大鬧一場。鬧畢,洗了洗臉,疏了疏頭,徑直去了周全家。周全見春蘭來了,眼睛一亮,呼吸就急促起來,并局促地說,你……你來啦。再也說不出第二句話來,只是沖著春蘭發呆。春蘭避開周全發燙的目光,低著頭,噙著淚水,嗓音發顫地說:周全,我知道,對不起你,我也知曉你心里一直有我,可你我都成家立業了,天早已塌了,補不起來了,可日子還要過。馬超如今好吃懶做,不像個過日子的人,整天去賭,補償錢輸光了,那筆保命的土地錢又輸了2萬多塊,還從你這里借了幾千塊錢的高利貸,這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你要可憐我,就不要再和他去賭了,更不要再借錢給他了。說著,春蘭就哽哽咽咽地低泣起來。

周全先是讓春蘭說的臉上發燒,繼而又讓春蘭哭得柔腸百轉,一把將春蘭攬到懷里,春蘭也不掙脫,周全也沒有動作,這么站了一會兒。周全嘆口氣,松開手,到里屋拿出那張借據來遞給春蘭說,這條你拿去,利息我不要了。春蘭不接,說你只要不再和他去賭,連本帶息我一起還你。周全躡嚅著欲語又止。春蘭見了,嘆了口氣,轉身走了。周全望著春蘭的背影,嘴里惡狠狠詛咒道:狗日的馬超,把我的女人搶去了,你非輸得傾家蕩產不可。

馬超聽了周全這番硬邦邦的話,陰陽怪氣的說周全,春蘭去你家了吧?錢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有吃就行了。我謝你好心,連本帶利都還你,一分都不少。

周全讓馬超說得心里發虛,訕笑著說,看你說得這么難聽,咱們今天去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先上。手氣好了,你就在我門上下注,撈它千兒八百不成問題。你看這樣行嗎?

馬超聽了,答非所問地說:你身上帶多少?

周全拍拍褲腰:5180。

馬超撇撇嘴,詭譎地無聲笑了笑,冷冷地說:你真不愧叫作周全,連賭資都有個講究,但愿今天你真得發了,好讓我也沾沾光。

說話間, 在一戶院落很大的大鐵門前住了腳。周全剛要動手敲門,鐵門無聲地開了,兩人也不搭話。徑直進了房里。麻將已擺好了,三面已坐上了人.正在一邊剝著雞蛋,吃著油餅。周全和馬超沖他點點頭,也從一旁的盆子里抓了幾只雞蛋和油餅,到桌邊坐了下來。待周全吃了兩個雞蛋,半塊油餅后,幾個便動起手來,打的是亂將和,20塊的底子,莊上自帶二條魚子,也就是平和40自摸80,偏莊隨意下。周全感覺到這麻將開始就打的不小了,因此格外謹慎,以致于嘴里咬的一塊油餅,半天都忘了咽下。

打到了半夜時牌場的氣氛已到了白熱化,幾個賭徒一個個滿臉通紅,額上冒汗;周全對門的那位由于手氣太臭。已輸掉好幾千元,臉色已紅到發根,由于緊張過度,眉頭擰成了一團,嘴唇被不自覺地咬出血跡,脖子上的青筋氣勢洶洶地蹦跳著,象是要掙脫已變的血紅的脖頸。每當別人和了一盤,或者自己摸到一張臭牌時.眼里就會閃爍出一股無法遏止的、通常只有輸紅了眼的賭徒才有的欲哭不能的怒火。周全的臉和脖子也紅得像猴屁股,眼睛賊亮賊亮,連皺紋的溝溝里也放著光芒。鼻翼由于內心激動張得大大的,手腳也不時地抖個不停。為了掩飾心底的激動,不停地喝著飲料,肚子被撐得滾圓滾圓,讓腰間那鼓漲的錢包咯得酸麻疼痛。就有了方便的念頭,剛欲起身,又怕一泡尿放跑了財氣,就又穩穩地坐在桌前,全身心地投入到麻將上。一會兒,對門輸了個干干凈凈,將牌一推,起身罵了句:我日他祖宗,今晚認栽了,明晚再來,誰不來,我日他祖宗。罵畢,拍拍屁股走了。另外兩個人見場上成了三缺一,臉色顯得很難看。周全知道他倆想翻本,心想翻你姐個奶子吧,都到這時辰了,誰要來摻和誰就是肉頭。正暗自高笑,沒想馬超一屁股坐了上去,說我來湊幾圈吧。周全聽了,心里那個氣呀,恨不得伸手給他幾個耳光,但又不好阻止,只好說:對門今晚背著呢,你那幾個錢還不夠一圈呢,回去向春蘭多要點,明晚再來。誰知馬超不領情,說我在你那門子下魚子還贏了幾百呢,你放心來。保證少不了你的。周全見馬超把話說到這份上,不好再說什么,心里就盤算不把馬超打干這場子散不了,說不定到手的大幾千塊還會倒回去,在出牌碰牌放和上就多了個心眼,逢到馬超吃牌時,只要自己有對子,哪怕是已成牌了,都要拆出來碰;自己的牌不好時,故意放牌給下家。這招果然見效,馬超那點錢,剛好兩圈就進了別人口袋,馬超那臉色難看的像死了娘老子。周全心里過意不去,表白說:我的話你不聽,看害得我也輸了好幾百。馬超也不搭話,斜了周全一眼走了出去。牌打到這時,按說是不能再打下去了,誰也沒想到一慣都設局斂財的賭場老板竟然又坐到桌前。周全見了,心中暗暗叫苦,想剛才故意把牌打背了。這要是翻不起來。到天亮也就輸得差不多了。此時,鼓脹的尿泡突然一下憋得抽筋似地疼痛,大便也跟著十萬火急,便忽地站起來,說,我去趟廁所。賭場老板說:周全,牌場規矩是輸家不說走,贏家不能走,你怎不會溜吧?那可就不夠意思了。周全讓屎尿憋得難受,甩下200塊錢來,對一旁看牌的說。你先給我打一盤。說著撕了一塊衛生紙,捂著肚子跑了出去……

312國道上壓死人了,頭都壓爛了。 上早學的學生發現了,報了110,就圍住了現場。警察從死者口袋里翻出了身份證,看了相片,臉色就變了。警察叫周義,是周全的堂弟,而死者正是周全。周義的淚水就奪眶而出。他先給刑警隊長王昊打了電話,然后才給堂嫂報了消息。春萍先到事故現場,撲在周全身上只喊了聲天哪,就背了氣。

王昊趕到現場時, 就蹲到周全尸體前清理遺物。周全的頭被壓爛了。脖子以下部分完好無損,口袋里裝著一千多塊錢,半包國賓香煙,一只塑料打火機,還有一張商場的售貨卡片,就是那雙皮鞋的付款憑證。

清理完周全的遺物后,王昊解開了周全的上衣扣子,周全的衣服上除了有幾處小塊血跡外,還很干凈,不像別的車禍受害者那樣渾身血肉模湖。接著王昊又解開了周全的褲帶,周全的褲帶是皮質帶眼的那種,鎖扣沒有卡在眼里,拉開褲子的拉鏈見周全的褲頭竟然褪在大腿根部,上面還沾著一塊大便。王昊心中不由一動,叫周義把周全的褲子褲頭都褪到小腿部,又撩起周全的背心,前后仔細查看一遍。周全的身體很完好,沒有一點傷痕,只是左邊屁股上,有一砣黑黑的東西。

王昊對現場作了一番查看后,向交警隊通報了情況,便一個人坐到一旁,默默地沉思了足有一個小時.隨后又問了周全媳婦一些情況,周全媳婦一把鼻涕一把淚水地說:這段時間周全心情很好,倆口子也沒吵嘴磨牙,就是他老是去賭錢打麻將,昨天天黑前他正在擦皮鞋,剛擦了右邊那只,馬超又來找他去賭錢,他連左腳那只鞋上的鞋油都沒顧上擦掉,就跟著馬超走了。沒想到,他這一走,命就沒了。

聽了周全媳婦的話,王昊心里又是一動,安慰周全媳婦幾句后,就去找馬超。馬超和周全是局里掛名的賭徒。王昊和他倆是老相識了。馬超正坐在家里發愣,兩只眼睛紅紅的,王昊還未開口,馬超就哭喪著臉說:這事都怨我,我要是不和他去打麻將或者我要不早回來,他就不會被車壓死了。 王昊問:你們在哪里賭的錢?馬超說在城郊蔬菜隊楊奎家。 馬超就屁蟲似地跟在后面,一個勁念叨:這事怨我,這事怨我,我要和他一起回來就好了,他贏了千把塊錢呢……

王昊到了楊奎家,楊奎慌了,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忙著給王昊敬煙倒茶。王昊不冷不熱地說:楊奎,你別忙呼了,周全的事你聽說了吧?他昨晚出你這個門就被壓死了。你得把昨晚的情況如實告訴我,不然休怪我不給面子了。楊奎聽了,一個勁地點頭哈腰說:王隊長,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我哪敢瞎說呢,昨晚6點鐘前后,楊忠、楊萬里、周長發、白亮、馬成和馬超,還有周全來我這玩麻將,上場的是楊萬里、周長發、馬成和周全。牌嘛打的是有點大了,大幾千塊錢的輸贏。先是楊萬里輸光了,氣得走了,接著馬超又輸走了,錢都讓周全一人贏去了,有好幾千塊,周長發和馬成心不死,就把我又拉上陪他們再玩玩,這時周全要上廁所,因為白亮已回家去了,就讓楊忠替他打一盤,他就捂著肚子出去了,誰知他去了好一會兒也沒見回來,氣得周長發和馬成直罵他是個小人,說要在舊社會贏點錢就溜,早讓人裝麻袋里扔黃河喂魚去了。我們這么罵了一會兒,看他是不可能再回來了就撒了場,喝了點啤酒,直到天亮,他們幾個就回去了。就是這么個情況,王隊長我發誓說的都是實話,沒有半點謊言。、

王昊聽了,沉思了一會,不置可否地問:你這院子里有廁所?

楊奎訕訕地笑了笑說:本來是有的,可夏天太臭.我就在圍墻外路邊又蓋了一個。

王昊說:你門外那條路是公路,你怎能把自家的廁所蓋路上呢?

楊奎尷尬地笑著說:這正要拆呢。

王昊到了楊萬里家里時,他媳婦金蘭見王昊來了,熱情地說老王來了。王昊點點頭,問老楊呢?金蘭生氣地說,昨晚又賭了一夜,天亮才回來,看那樣好像和人還打了一架,臉都破了,還在床上躺著呢。你來了,可得好好訓訓他,太不像話了。金蘭的話讓王昊一下緊張起來,原來王昊、楊萬里、周義是戰友,同年參的軍。王昊是從軍區法院的正營職干事崗位上轉業的.周義是28歲從副連長的崗位上轉業的,只有楊萬里沒提干,復員時是超期服役三年的老班長。問:你說得是真的?金蘭說:我騙你干嘛,不信你去問他。

王昊三步并作兩步地跨進臥室,楊萬里正在蒙頭大睡。王昊重重拍了一下被子說:起來。楊萬里一驚,睜眼見是王昊,起身坐了起來,揉著眼睛問:老王,你咋來了?王昊嘴里說來看看你,眼睛卻錐子似盯著楊萬里臉上的那塊傷口看。楊萬里不以為然地說:你看什么呀,我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婦。王昊說我覺得你這傷口有故事呢,我問你,昨晚幾點回來的。楊萬里不假思索地回答:半夜回來的。你說的是實話?沒騙我?王昊又盯著楊萬里的眼睛問。楊萬里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說你問這干什么?王昊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我是在辦公務呢。楊萬里一怔,沖著房門努努嘴,王昊便過去關了房門。楊萬里這才重重地嘆了口氣說:我昨晚手氣太臭了,剛半夜4000多塊就輸光了,全讓周全那小子贏了,我心不甘,想借點錢來扳本,找別人借怕人家不借,頭腦一昏就去了桂花那里???,你猜怎么著,碰到馬三那個驢日的,不知在哪里喝了點貓尿,正趴桂花家窗子說混話呢,還用手電朝房里亂照,我氣不過罵了他幾句,那驢日的竟然反咬一口,說我是會老好來了。我火了,給了他一拳頭,驢日的抬手就砸了一手電,這不把臉都砸破了。氣得我把他按在地上好揍,要不是桂花出來勸,我非把他日塌了不可。馬三走后,我就……就和桂花在門外說了會兒話,就是這么回事,你不信,可以去問馬超,我離開桂花門口時,馬超也正往家里走呢。

王昊聽了楊萬里后面這句話后,眉毛一挑問:你真看到馬超啦,不會看錯人吧?

楊萬里瞪眼說:哪能錯了呢,天都放亮了,

王昊聽了,拿出煙來扔給楊萬里一支,自己也點上一支,默默地吸了幾口。

王昊在下午5點多時又趕到了白亮家,白亮日子過得低沉,只有三間平房和一間臨時搭建的小灶房。沒有像別的人家那樣攔個院子。王昊到白亮家門前時,首先看到的是門前有一行紅膠泥的鞋印,窗臺上放著一雙沾有紅膠泥的運動膠鞋。這種紅膠泥特粘,沾到鞋上比瀝青都難清除。王昊把白亮叫到門外,沉下臉來厲聲說:白亮,昨天晚上和你同在賭場的周全死了,這事你應該知道了吧,我可以負責地告訴你,周全死得蹊蹺,有被謀害的可能,而你正是在周全上廁所前離開的,你有責任把你昨夜的行蹤向我交待清楚。

白亮聽了,頓時臉色變的刷白說:王隊長,周全他……他不是被卡車壓死的嗎?

王昊說,你怎知他是被卡車壓死的?

白亮說:上午我去看周全,聽馬超說的,你想頭都壓爛了,不是卡車哪來那么大的重量。

王昊噢一了一聲,呵斥道:我是問你昨夜的行蹤呢。

白亮說:我昨晚從楊奎家出來就回來睡了,不信,你問我媳婦。

王昊聽了平和地問道:那你今天都去了哪里?白亮說就去了周全家一趟,沒去別的地方。

王昊突然聲色俱厲地說道:白亮,我看你是不想說實話了!我問你,你這門前的紅膠泥鞋印和膠鞋上的紅膠泥是怎么回事?

白亮聽了王昊的話。雙腿一軟,一下蹲到地上,雙手抱頭哭喪著臉說:王隊長,我錯了我交待.不過他馬成也太欺負人了……

王昊在晚飯后趕到周全家時,見周全的靈堂已經搭好,楊萬里,楊奎幾個賭友正在忙乎著。周義見到王昊一把拉住他 迫不急待地問:老王 ――

王昊點了支煙說:別急,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你聽我慢慢給你說,你也幫我分析分析,不要委屈無辜——

老周,當我趕到事故現場,看到你哥被壓死的312國道U型彎道底端時,我心中的憤恨一點也不比你小,從理論上講,車輛到這里都得減速,車速一般不會超過15邁.除非故意朝車上撞.或者司機故意肇事,否則根本不可能發生車禍,而你哥日子過得不錯,還剛剛買了一雙那么貴的皮鞋,當晚還贏了幾千塊錢,也不可能去撞車尋死。事故的可能是司機惡意或大意傷人,而當我看到你哥哥的尸體時,我對司機肇事的懷疑就打消了許多。你哥的尸體是頭北腳南,也就是頭正好在彎道底端路邊的車道上,肩膀以下都在紅柳叢中。車輪正好把頭壓碎了。脖子以下毫無傷痕。你哥的四肢比較整齊地并攏著??床怀鰭暝暮圹E。你知道,我在軍區法院干了那么多年,到地方后又在刑警隊呆了這么多年,處理了多少刑事、交通事故案件,卻從來未見過被車輛壓死的人能四肢如此自然平和地擺放著的。當時我心里便有了疑問.在我解開你哥的衣褲時,我又發現你哥衣服上的血跡很少,而他的褲頭竟然褪在大腿上,上面還沾有一大塊大便。你想這么大的一個活人,哪有大便了不提褲頭還把大便留在褲襠里的?這更加重了我對你哥死因的懷疑。只是當時我對你哥左邊臀部那一塊黑黑的印記有點不明就里。但是當你堂嫂向我哭訴你哥出去賭錢時的經過時,我就基本清楚你哥是怎么死的,第一現場是在什么地方了。你堂嫂當時是邊哭邊這樣說的:昨天天黑前,他正在擦皮鞋,剛擦好了右邊那只,馬超來找他去賭錢。他連左腳那只鞋上的鞋油都沒顧上擦掉就跟馬超走了……

我聽了你堂嫂的話。已分析出你堂哥是怎么死的了。只是我無法確定兇手。所以我只能從那幾個聚賭的人身上查找線索。

首先,我懷疑馬超脫不了干系,你哥是被他叫走的。而你哥死了。他卻安全地回到了家里。又一想,不可能是馬超作的案。因為再愚蠢的案犯也不可能在作案前就把嫌疑惹到自己頭上。所以,我對馬超的懷疑僅僅在腦中存在了不到五分鐘。

我離開發案現場后,就去了馬超家,馬超正坐在房里發怔,兩只眼睛紅紅的,身上的衣服顯得很干凈,腳上的皮鞋卻是一層灰土。我還不開口,他就自責說周全的死怨他。他說:我要是不叫他去打麻將,或者我不一個人早早回來他就不會死了。唉。也怪我倆嘴臭。過國道時,還說這路上又壓死了人,要小心呢,沒想他真的……

我又問馬超:在哪里賭的錢?他說在楊奎家,在我走時,馬超追在后面說:這事怨我.都怨我,我要和他一起回來就好了,那時他贏了千把塊錢呢。

我從馬超家出來就去了楊奎家,楊奎告訴我昨晚賭錢的有楊忠、楊萬里、周長發、自亮、馬成、馬超和周全。先后上場的有楊萬里、周長發、馬成、周全、馬超和楊奎。楊奎說:先是楊萬里輸光了。氣走了。馬超又湊上,又輸光了,也出去了,他自己又接著玩,這時周全拿著衛生紙要上廁所。讓楊忠替他打,因為白亮也走了。周全出去了,就沒再回來。楊奎還說:錢都讓周全一人贏去了,有好幾千塊呢。

隨后,我又去找了揚萬里,他正在蒙頭睡覺,春蘭告訴我他天亮才回來,而且臉都破了。我便心里一驚,叫醒他一問,才知是因為馬三調戲桂花,與馬三打了一架,他怕我不信,說: 你不信.可以問馬超,我離開桂花門口時,馬超也正往家里去呢,穿著老頭衫,那小模樣兒,看得清著呢。他也說:錢都讓周全贏去了。

這樣,當時半道離開賭場的人只剩下白亮一人。我在白亮家門前看到了一行紅膠泥腳印,又看到白亮那雙運動膠鞋上也沾滿紅膠泥,你知道這紅膠泥只有小山后面的河灘上才有,那里離白亮家還有八里路,河灘上只有馬成有一片國光蘋果園子,白亮半夜去那里干什么呢?除非去偷馬成家蘋果??墒?,現在國光蘋果也就兩毛錢一斤,且國家免了農業稅,白亮的日子紅火起來了,有什么必要去偷這么不值錢的東西呢?我一嚇唬他,他果然招了,他真是去馬成家的園子了。原來,還是因為賭錢的事。馬成和別人串通起來。宰了白亮二千多塊錢,白亮氣不過,趁馬成不在園子時,把他的園子里的果樹槽塌了不少。白亮還告訴我,他上午聽馬超說:周全是被卡車壓死的。離開白亮家,我再次去了馬超家,馬超不在,到這里來幫忙來了,馬超媳婦春蘭兩眼哭得腫成了桃子,她說周全是個好人。待人處事寬宏大量的,借錢給別人。連利息都不要,不像馬超小心眼兒。春蘭夸周全,當然可以理解,他倆原本是一對戀人,但是春蘭還說了這么一段話:周全出事后馬超心里也很難過,他一大早回來后,穿了件衣服,就坐在凳子上發愣,我做了早飯叫他吃他都不吃,后來我就去干活了。

王昊說到這里,將煙頭甩到地上,又用腳狠狠地踩了一下。從以上人的話中,我們可以得知有一個人說的與其他人不一樣,而且是說了假話。一是他不是半夜回家去的,而是天亮才回去的;二是周全不是像他說的贏了一千多塊錢,而是贏了好幾千塊錢,而周全死后,從他身上找到正好也就是千把錢;三是在這個季節晚上去賭錢,不可能只穿一件汗衫.而揚萬里看到他時,他確實是穿了件汗衫,而且春蘭也說他回去后又穿了件衣服,穿了什么衣服呢?是一件干干凈凈的上衣;四是你剛才說中午才找到那個卡車司機。而白亮說上午這個人就說周全是被卡車壓死的……

聽到這里,周義咬牙切齒地罵道:原來是他個狗日的干的。我非剝了他的皮不可。又不解地問:那他究竟是在哪里害了我哥?又是怎么害了我哥的?

王昊說:對.確定作案地點是關鍵的問題,但這個問題在本案中可以非常準確地確定。你哥是在楊奎家廁所里被害的,兇手進了廁所后,因為是熟人,你哥沒什么防備,而兇手此時已經準備好磚頭石塊之類的兇器猛擊你哥的頭部,這一擊雖然兇狠,卻未把你哥擊倒,在你哥與之掙扎搏斗時,兇手將你哥按在坑位上又進行了第二次第三次打擊,因為你哥是未來得及提起褲子的情況下被打死在坑位上的.這就是他左臀部為什么有塊黑砣的原因。你嫂子告訴我,你哥是在左腳皮鞋上的鞋油都未來得及擦掉就出了家門的,這個細節非常重要,沒有它就不能確定你哥被害的時間地點,而確定你哥被害的時間地點后,車禍的假像就會不揭自破了。兇手打死你哥后,即脫了上衣,包住你哥的頭部,當然也有可能兇手是先突然把上衣蒙在你哥頭上,再開始行兇的,這樣現場不會留下血跡。隨后,兇手將他扛到312國道U型彎道底部旁的紅柳叢中,待一輛卡車減速駛過時.他迅速將你哥的頭部送入后車輪下,造成了車禍假像。在兇手將你哥的尸體往前一推時,結果就形成了你哥四肢垂直并攏的姿式。應該承認兇手制造假車禍的辦法很絕,估計是在事前就有周密考慮的,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就是他在推送尸體時,把手腿弄得太規則了,而褪在大腿的褲頭和臀部的鞋油油跡又明白的說明了行兇現場,所以說認定他是兇手,應該不會委屈他的。下一步,只要我們找到他行兇的兇器和那件血衣,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懲。

聽了王昊的分析,周義的肺都快要氣炸了,說狗日的好陰險歹毒呀!他為什么下此毒手呢?我哥和他沒什么仇呀。

王昊點了點頭說,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現在雖說許多犯罪動機令人匪夷所思。但也應該有個夠份量的理由吧,而你哥雖然和他在婚姻上有過尷尬。那也是多年前的事了,而且這件事與他無關。是女方家長的事情。這里有一點信息也很重要,就是春蘭說的,他是個小心眼兒,什么小心眼兒?他對周全產生了什么懷疑?就像那件血衣和兇器藏在那里一樣,現在我們還是不得而知,只能說是謀財害命了。楊奎他們都說,你哥贏了好幾千塊錢,再加上本錢,應該有上萬塊錢了吧,而從你哥身上找到的只有千把塊錢,這千把塊錢是兇手留下作為車禍并非謀殺的佐證,而正是它證明了兇手的做法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兇手在這一點上又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這時,楊萬里走了進來,沖著王昊周義訕訕地說道:賭博真是害死人啊。

外面,馬超也在動情地勸著周全媳婦說:嫂子.人死不能復生,你不要太悲傷了,今后還要過日子呢.還是吃點東西吧。

周義在房里聽了,雙眼陡然暴睜的滾圓,嘴里崩地一聲響亮,右手在腰間一探,一件耀眼的金屬物件已擎在手中……

王佩飛江蘇泗洪人,中國作協會員,著有小說集2部,有小說縮獲獲寧夏文藝獎、首屆精短小說獎;并入選10余種文學選本,《跑水》《淸官》《奔跑的樹》《水笑的聲音》《古器》《讖語》《日子的味道》等被《小說月報》《小說選刊》等刊選載;發于本刊今年2期的短篇小說《帶著村莊上路》被《小說選刊》作為佳作推薦;《讖語》入選《2008中國年度短篇小說》,散文《悠悠鄉情》被譯成英文介紹到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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