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的腳步聲

張建生

慕尼黑市郊有一幢兩層小樓，戰前是一個猶太鐘表商的住宅。

第三帝國把猶太人全部送進了集中營，如今這里住著兩家德國人，一樓是面包師霍夫曼，二樓是銀行青年職員拜因施坦?；舴蚵莻€狂熱的納粹分子，瘋狂地搜尋身邊的猶太人。他住進這幢小樓后，像獵狗嗅到了獵物的氣息，發現拜因施坦同居的女友羅塔麗亞整天躲在房內。

蓋世太保接到霍夫曼的密報，很快查明這個金發碧眼的女子是個使用假身份證的猶太人。羅塔麗亞與拜因施坦是大學同學，后來建立了戀愛關系。她在男友的保護和幫助下，鉆過地窖、睡過墓地，九死一生熬到戰爭接近尾聲，最后也未能逃脫蓋世太保的魔爪，被送往達豪集中營關押。

保護和幫助猶太人當時在德國是叛國罪。此時，德國在戰場傷亡巨大，兵力已經捉襟見肘，拜因施坦才僥幸保住性命，被送往東線德軍懲戒營做苦力。

霍夫曼是個酒鬼，喝醉了打老婆，妻子無法容忍家庭暴力離婚，這次告密得了賞金，他要出去尋花問柳。

慕尼黑上空幾乎每天都有盟軍飛機轟炸，不過夜間空襲警報解除后，酒吧依舊燈火通明，酒吧女郎光艷耀目、香氣撲鼻。納粹軍官和元首的信徒在這里醉生夢死，暫時忘卻末日來臨前的恐懼。

霍夫曼走進這家酒吧大廳，在一張桌子前坐下，要了杯啤酒，見遠處一個濃妝艷抹的小姐沖他嫣然一笑，然后轉身上樓。沒過多久，一位服務生走過來彬彬有禮道：“先生，一位小姐請你到二樓46號房間?！?/p>

霍夫曼不禁怦然心動。到二樓按響門鈴沒有回應，便推開虛掩的門進去。房內光線昏暗。站著一個光著腳、披著條浴巾的年輕女子，透著垂在臉上的金發，依稀看到一張美麗的臉。他不由渾身燥熱，欲火難耐撲上去，可那張臉突然變得恐怖無比，雙眼暴凸，舌頭伸出有半尺長，鮮紅的液體順著嘴角淌出。

“有鬼呀!”霍夫曼大驚失色地轉身奪路而逃，慌亂中從樓梯上滾落下去。他的驚叫聲讓大廳里亂作一團，桌子被撞翻，到處是玻璃杯的破碎聲。蘇聯軍隊和英美聯軍已經攻入德國境內，納粹黨徒成了驚弓之鳥，一有風吹草動就驚慌失措。

幾個蓋世太保搜索46號房間，什么也沒有發現?；舴蚵鼣_亂社會治安，被警察局拘留5天，罰金500馬克，告密賞金完璧歸趙。他覺得把自己叫上樓的那個女子眉眼有些熟悉，又想不起在哪兒見過。經過反復回憶，終于想起是羅塔麗亞。這個猶太女子大概從集中營逃出來了，把他騙上樓狠狠地捉弄了一回。

從拘留所出來，霍夫曼夜里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忽然聽見從樓上傳來腳步聲，像有人在二樓房內走動。好奇心驅使他下床躡手躡腳摸上了二樓，果然看見羅塔麗亞在里邊。

幾個蓋世太保聞訊趕到，早已人去樓空。

半月后的深夜，霍夫曼又聽見樓上傳來腳步聲，便幽靈般地悄悄上樓，原來是穿著軍裝的拜因施坦從前線逃回來。

蓋世太保接到密報趕到，見二樓房間內空無一人，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幾張大臉氣得青青紅紅。一個長相兇惡的壯漢揪住霍夫曼的衣領，惡狠狠地罵道：1，“你這個蠢貨，上次說有個猶太女子，這次又說有前線逃兵，人呢?”

“這……我親眼看見……可是……”霍夫曼一臉惶惑，語無倫次，心里也感到奇怪，大顆的汗珠從額上滾落下來。

一天夜里，萬籟俱寂，霍夫曼又聽到樓上有腳步聲，他再也不敢輕易去報告，打算親手把人抓住送到警察局領賞。他悄悄來到二樓，見房間里有一個女子站在黑暗處，便陰陰笑道：“羅塔麗亞，這次你跑不掉了，老老實實跟我去警察局吧!”

“我不是羅塔麗亞?！蹦桥觽€子比羅塔麗亞高，喉嚨里發出的聲音很古怪，像從地獄里傳出來的一樣。她拿出一件東西后，發出一陣疹人的冷笑?！斑@才是羅塔麗亞!”

霍夫曼看見是一個頭顱，鼻子眼眶里是個深坑。是兩個黑洞，尖利的牙齒完全裸露，他嚇得臉色煞白，尖叫著轉身要往外跑，這時拜因施坦擋在面前。朝他下巴上猛擊一拳。他兩眼一黑，覺得身體像被高高拋起，有一種自由落體的感覺，在黑暗中旋轉著墜落。

等霍夫曼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上午。發現自己躺在懸崖峭壁上，上邊是筆直的巖壁，下邊是萬丈深淵。直到中午時分，才被幾個登山者發現，垂落下去繩子把他救上來。人們見他穿著睡衣，不像是來登山，問他怎么摔到這里的。他說半夜里在二樓被人一拳打到這里。在場的人驚訝得瞪大了眼睛，以為遇見個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瘋子，說這里是阿爾卑斯山呀!

霍夫曼一聽這話，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怔怔地站在那里?；腥魤艟?。后來，他見人就滿臉困惑地說：“我親眼看見了逃兵和猶太人，像影子一般抓不住呀!”聽者都驚恐地瞪大了眼。這事不脛而走，很快傳得紛紛揚揚。

美國第七軍已經逼近慕尼黑，天黑后實行燈火管制，城市里不見一點亮光，樓房都黑糊糊的，大街上的行人像地獄里的幽靈在游蕩，到處彌漫著死亡的氣息。城內流言四起，有人說盟軍有意按兵不動，等俄國人來血洗這座城市；有人說只要守城的德軍繳械投降，城內人們的生命、財產可以受到保護；還有人說黨衛軍準備了大量汽油，要把城市變成一片火海。

新上任的城防司令官羅姆，見城內人心浮動不戰自亂，氣急敗壞地下令對制造、傳播謠言者一律嚴懲?；舴蚵簧w世太保逮捕，他自負自傲一口咬定確實見過二人。早晚會緝拿歸案。法官臉上掠過一絲冷笑。認為他滿嘴昏話。羅塔麗亞在集中營早進了毒氣室，拜因施坦也在東線戰場中陣亡。他多次報假案和散布謠言，意在制造恐怖攪亂人心，根據戰時法被判處絞刑。

惡人終于遭到了惡報。

(圖／李眾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