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薯條蘸咖啡

2009-03-11 10:10吳宏博
通俗小說報 2009年3期
關鍵詞:薯條肯德基咖啡

吳宏博

這是我和妻子熱戀時常去的那家肯德基店?,F在已物是人非。

和妻子兩年的婚姻生活剛剛結束,沒有任何原因,只是妻子說她累了,她厭倦了這樣平靜的生活。她說有時真希望我能和她大吵一架,可沒有過,兩年了,從沒有過,她說這就不叫生活,只能算做過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著。

她過累了。

“累了就歇歇吧!”我說這話的時候已在妻子遞過來的離婚協議上簽上了我的名字。那名字在諾大一張紙上只占那么小一點位置,但仍然顯得那么刺眼和重要。

我知道,我們并不缺什么,小資們該有的我們都有。我在一家正統雜志做文字編輯,她在一家前衛廣告公司搞創意?;橐鲎罱K的結局也許是工作帶給性格上的暗示所致。

孑然一身的我不經意間又來到這家肯德基店前。不想找回什么,不想感受什么,但仍下意識地走了進去。

點了一個雞柳漢堡、一袋薯條、一杯可樂。

一樓人滿了。即使不滿,我也會上二樓的,那是我的習慣,永遠坐在二樓臨窗的位子。以前和妻子一塊來的時候,她總說,上那么高還能怎么了!

二樓人依然很多。幸好我常坐的那張雙人小桌有個位子空著。另一個位子被一個女孩占著。

走過去,問她,可以坐嗎?

女孩抬起頭,卻沒有回答,眼神里有無可奈何的默許。每個人都有希望靜靜獨處的時候。

我坐了下來。放下盤子,并沒有吃的意思,本來就不是因為餓才進來的。側身向窗外望去,用一種不聚焦的散光望著窗外城市的繁華與嘈雜,連我自己都不知想看些什么、看見什么。又緩緩地收回目光。店里放著好聽的音樂,空氣里飄著雞肉的香氣,墻壁上那個美國老頭的笑臉依然是那么燦爛。

對面不遠處的一家三口吸引了我的目光。小男孩大口大口吃著漢堡,胖嘟嘟的臉因嘴里塞滿了食物而更顯胖,很是可愛,父親用手指撥掉孩子嘴角的奶油,說,慢點吃!漂亮的母親幸福地瞅著父子倆,優雅地咬著吸管吮著可樂。

眼前的一切突然讓我想起了遠方的父母,他們可好?離婚后,心情的緣故,很久都沒給他們打過電話了。拿出手機,撥了那串代表家的號碼,貼在耳旁,莫名緊張地等待家的回音。聽筒里卻傳來一個女人好聽的聲音:您的手機已欠費,請您續交話費!離婚后的日子什么都是亂的。

將手機悻悻地甩在桌子上,伸手端可樂。低頭的瞬間,我看見了坐我對面的那個女孩胸前掛著的紅色手機套,它在女孩胸口與桌沿那個狹小的空間里有節奏地蕩著,那紅色的手機套就像女孩胸腔里那顆心臟的外延,抽象而又具體地跳動著,牽引我的目光不經意間在女孩最敏感的地方停滯了數分鐘。

女孩意識到了什么,瞪著我說,看什么看!

我慌忙把目光收回,真誠地笑了笑,說,看你的手機!

手機有什么好看的!女孩嗔問我。

我手機欠費了,打不出去,我想看看還能接嗎,能不能借你手機試試?

女孩看了看我,說,憑什么?

我說,這頓算我請!

女孩從鼻子里發出一聲短笑。

我頓悟,肯德基是先付了錢才能吃的!我也不由輕笑了一聲。

女孩還是把手機從紅色的布藝套子里取出,遞了過來。女孩的手機在我掌心里散出淡淡的薰衣草的清香。我撥了自己的號碼,桌面上的手機響起了“老公,來電話啦!老公,來電話啦!”的滑稽鈴聲。好多目光突然向這邊聚來。這是妻子曾親手為我調的鈴聲,這么久了,竟忘了換。拿起手機,我輕輕按下了紅色的掛斷鍵。

將手機遞給女孩,說聲謝謝。女孩并未抬頭,接過手機,隨手放在桌面。我這才注意到女孩的盤里只有一大袋炸薯條和一杯未加伴侶的咖啡,咖啡伴侶和番茄醬包還未啟封,靜靜地躺在盤角。女孩抽出一根薯條,深深地蘸進熱咖啡里,小心地送進嘴里,慢慢嚼來,細細品味。

我沒有見過這么吃肯德基——薯條蘸咖啡!

我擠出一點番茄醬,抹在薯條上。對著女孩說,你的吃法很特別,薯條蘸苦咖啡!

女孩把一根剛蘸過咖啡的薯條咬了一小口,冷冷地說,不可以嗎?

我不知如何回答。店里音樂依然響著。我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問她,這音樂是誰的?

SHE,連小孩都知道!女孩看都不看我,又將一根金黃的薯條蘸進了咖啡里。

“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SHE的歌很好聽,這是我第一次知道“SHE”這個奇怪的字眼。也許我落伍了。妻子和我離婚也許是對的……

“如果我忘了我,請你幫忙記得我,你是電,你是光……”女孩什么時候走的,我竟不曾注意。

晚上,拿本書靠在床頭??帐幨幍姆孔屿o寂得地令腦子也成了一片空白,三室兩廳的家唯一能反襯出的便是我沉悶的心跳,就像廣告里治療心肌梗塞的心臟特寫。唯有墻頭那幅落了一層灰塵的大幅婚紗照還依稀找得到往日發生在這里的歡笑。合上書,拿起遙控打開電視,漫無目的地換著臺?;狱c播臺上正放著SHE的歌。三個小女生在賣力地連唱帶跳著。眼前莫名地晃起了那個紅色的手機套,還有那個吃著蘸了咖啡薯條的女孩。

翻出手機,找到今天最后一個未接電話,寫了條短信“明天請你肯德基”,發了過去。

當短信發出后的一瞬間,我有些后悔,我不知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心情緊張地盯著機屏?!芭?啪!”地將機蓋合了又開,開了又合。我不知自己為什么如此緊張。

有短信來了。急忙打開:你很無聊嗎?

她能回過來,我已很高興。我又發了一條過去:這是我欠你的!

很快回了過來:明白欠別人的人很多,懂得還的人卻很少!

我發:你不問我是誰?

有必要嗎?

我又發:那,答應了!

很長時間手機沒了動靜,我急切地等著。終于過來了。打開:老地方?

我回:行!老時間?

回了過來;當然!

第二天,我又來到那家肯德基店,坐在二樓那個臨窗的座位。焦急而又激動地等著,好久都沒有這種感覺了。記得幾年前和妻子熱戀時,曾有過這種感覺。

她來了。坐下。要點什么?我問。

女孩淡淡地說,一袋薯條,一杯咖啡。

我說,又是薯條蘸咖啡!

她說,不行嗎?

我笑了笑。下一樓端了兩份快餐上來。女孩默默地用薯條蘸著咖啡。我用手指了指盤里的咖啡伴侶,說,加上也許更好點!

女孩淺淺笑了笑,說,習慣了,謝謝!

我喝了一口可樂,說,你看上去像有心思!

是嗎?你也一樣!

我離婚了!這是我和妻子相識的地方!我不知自己為什么約她出來,又為什么要給她講自己這些破事。

女孩并不驚奇,說,是嗎!說完還是一口一口認真地品著那蘸過咖啡的薯條。

我抽出可樂杯里的吸管,我喜歡大口大口喝可樂的感覺。冰塊浮在可樂上,晶瑩剔透。冰也是水變的,它為什么卻跟水做的可樂格格不入呢?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可樂順著喉嚨下了肚,一塊冰卻留在了嘴里,舌尖的溫度又迅速將它擠碎,變成寡味的液體流向喉嚨的深處,與先前的可樂

溶為一體。人一下子涼了個透。低著頭,望著杯里的可樂,我說,我跟妻子已生活兩年了!

是嗎!女孩淡淡地應著。

我們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一會兒,又沉默一會兒。女孩話很少,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談和妻子的婚姻。女孩袋里的薯條一根一根地少著,時間一點一滴地過著。終于,袋子空了,咖啡卻還剩很多。我問,還要點什么嗎?

女孩說,你欠的已還了!其實我并不喜歡西餐,但還是要謝謝你!

為什么不喜歡西餐?我問。

女孩說,太文氣,吃得也壓抑!

那什么不文氣呢?女孩的回答令我好奇。

不介意的話,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女孩的邀請令我意外。

走出肯德基,才發現路燈已亮了,昏黃的光線無力地抽打著暮色里城市的身軀。一袋薯條,我竟和一個陌生的女孩嚼了近三個小時。為什么西方的快餐到了這里竟成了慢餐呢。

女孩領我去的是個夜市,一個背巷里的露天夜市。她帶我到一個烤羊肉串的攤位前,一屁股坐在低低的長條凳上,并示意我坐下。女孩對光著膀子的老板喊,烤三十串肉,二十串心,再來兩杯扎啤!

我從未到這種地方來過。周圍三五成群的食客大口吃肉,大聲劃拳行令,碰杯聲、勸酒聲此起彼伏。肉在烤爐上煙熏火燎,發出咝咝的聲響,夏夜的風從身上掠過,捎帶著一縷縷羊肉的氣息。我明白了那句“沒吃上羊肉落了一身臊”,更明白了女孩為什么說吃西餐太文氣,太壓抑。不過我想不明白她那么一個時尚的女孩怎么竟也吃這種小攤上的東西。

女孩點的烤肉來了,她從盤里拿起一串,遞給我,說,這全是心,很好吃!

什么心!?我問。卻不敢接。

雞心唄!女孩笑了,說,你是不是從沒到過這種地方?這是釋放心情的好地方!女孩將那串雞心塞給我,自己提起一串興致勃勃地用漂亮的小牙齒在鐵簽子上撕扯著。

女孩看我在看她,笑著說,吃啊,吃心補心!

我一個激靈,是啊,我也許真該補補這顆心了?;橐鲆咽刮倚牧︺俱?。我狠狠撕了一口,很好吃!

老板端了兩大杯扎啤放下。我對女孩說,我喝不了酒,平時搞文字挺忙,不常喝!

笑話,一個大男人怎么能不喝酒!人家李白也是搞文字的,不也斗酒詩百篇嗎?來,干了!女孩咣當跟我一碰,一仰脖,一口氣喝完了,然后眼盯著看我。我無奈,眼一閉,全灌了下去。那些淡黃色的散發著麥芽醇香的液體順著喉嚨滑向身體的深處,刺激中夾雜著說不出的舒服。女孩喊,老板,再來兩杯!

就這樣,我們吃著,喝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真是放松心情的好方法。我的心情在離婚后第一次出奇的好。也說不定是那些雞心起了作用。

我不勝酒力,幾杯下肚,頭有些昏。女孩也明顯喝多了,汗孔里向外冒的似乎都是經過身體過濾了的酒精。女孩紅著臉,話也漸漸多了起來。她端起酒杯跟我又一次碰出響聲,大聲說,你知道嗎,大哥,其實我心情跟你一樣糟,我失戀了!我他媽地失戀了!喝!

我一下子不知如何勸她,舉起杯子,用已經發木的唇舌大聲喊,喝!這也許是最能代表我和她此刻心情的動作。

從女孩斷斷續續的話語里,我才知道女孩的男友嫌女孩不夠成熟,沒品位,就跟一個比他大的女人走了。那家肯德基店也是女孩和男友相識的地方。

喝著喝著,女孩就哭了,眼淚一滴滴落在啤酒里。女孩說她的男朋友從來都沒陪她到這種地方吃過東西。

我和她都醉了。

老板要收攤了。盤子里吃剩的烤肉已涼了。

我昏沉沉地說,我送你回家吧!

女孩像一條抽了筋的美人魚,軟軟地爬在我肩上,嘻嘻地笑著,說,當然了,不送就不紳士嘛!

鉆進出租車,她已成了一攤爛泥。我用無力的手稀里糊涂指給司機的竟是回自己家的路?;ハ鄶v扶著進了家門,她一下癱在了我床上。燈光灑在她臉上,泛出紅色,我不知那是燈光的顏色,還是酒精的顏色,或者那是酒后我自己眼睛的顏色。蒙蒙眬眬里,我輕輕俯身,吻在她的臉上,她閉著雙眼,迷迷糊糊地露出了笑容。紅色的手機套仍然掛在她胸前,依然散發著薰衣草的香氣,淡淡地從她胸前飄進我的鼻子,透過血管滲進我全身,即使滿身的酒氣也遮不住那撩心的清香。那香氣就像冥冥中一種呼喚,我有種難以壓抑的沖動……

太陽透過半掩的窗紗照到床上。天亮了。我一骨碌坐起,對著身旁的她說,對不起!

她邊穿衣服,邊平靜地說,謝謝你!我一時不知這句“謝謝”該如何正確理解,也許我永遠也弄不懂了。

穿好衣服,女孩看見了床頭墻上我和妻子的結婚照。她問,那是你妻子?

我說,嗯!又忙改口說,現在不是了!她跟一個叫海的男人走了。

女孩說,我該走了!

我不知該怎樣留她或送她,說些什么都是與此情此景格格不入。就那么看著她走出家門。

無力地坐在床沿。像框里穿著婚紗的妻子一直沖著我在笑。手機響了,是個短信,打開,是女孩發來的:海就是我分了手的男友!

我重重地將手機砸向了那幅碩大的婚紗照上。妻子還在笑。

我頭隱隱作痛,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余力。

幾天來,我一直去那家肯德基店,坐那張二樓臨窗的位子。店里生意依舊出奇地好,人群里卻沒有她的影子。透過玻璃,街上人來人往,我不知想看些什么、看見什么。

我也試著點了薯條和咖啡。不加伴侶,不抹番茄醬,就那么把金黃的薯條蘸進苦的熱咖啡,輕輕放進嘴里,很苦,卻有著無盡的余香。這也許就是錯位搭配帶給人最后的慰藉。

店里還放著SHE的歌,“……你要往哪走,只感受你的感受,把我靈魂也帶走,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一種莫名的凄涼向我襲來。我掉下了離婚后的第一滴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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