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煙花寂寞時

朱雅娟

人生總是充滿著太多的不可知。六歲的時候娘把我賣到了京城的大戶東閭家當使女。東閭家的小姐年齡比我要大三五歲,卻由我侍候她。我雖然心中很是不愿,但還是使出渾身解數討得主家的歡心,取得小姐的信任。在命運面前,我只是一棵小草。

再過得幾年,小姐要嫁給當朝大功臣霍去病的異母弟弟霍光為妻。下聘禮的頭一天,霍光來東閭府拜訪。夜深了,東閭夫人卻讓我給霍光送點心。

敲開門,霍光微微一笑,腰一擰手一攬,便抱我到了床上。我才要大聲嚷,霍光說,是夫人讓你來的,是不是?

夫人讓我送點心給你。

傻瓜,點心就是你。夫人想知道霍光侍候女人的本領。

以后我才知道,但凡大戶人家嫁女兒,都要陪房丫頭給姑爺侍寢。如果姑爺這方面功能缺失,他們斷不會把女兒嫁給他的。

就這樣,我以陪房丫頭的身份進入了霍家。

許是從小嬌生慣養,小姐的身體很孱弱,姿色平常的她只給霍光生了一個女兒就撒手人寰。我雖是丫環卻有著小姐命,霍光居然肯納我為妾。我一口氣給霍光生了許多兒女,霍光的官職也從補充郎官升為奉車都尉、光祿大夫。在此期間,不斷有人替名門顯貴的女兒來給霍光提親,霍光總是眼光閃爍卻一口回絕。

沒人能想通霍光為什么會真的將我扶正,他們都認為是我太工于心計。作為他多年的枕邊人我自然清楚他的軟肋在什么地方。如果他再重娶正妻,我們的兒女就會打上庶出的烙印,會一輩子都讓人瞧不上眼,于是我時常給兒女們灌輸這方面的思想。終于在某一日,兒女們聯合起來抱了父親的腿哭鬧了一回。這次哭鬧的勝利成果是霍光擺了酒席,在大庭廣眾之下宣布我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那時我喜極而泣,也就在那日,我立誓要讓我的子孫享盡榮華富貴,永世其昌。元平元年,劉詢被我的夫婿霍光扶上了皇帝寶座,我便想把小女兒霍成君送到宮中做他的皇后?？蛇@個曾經落魄的皇帝卻是一個癡情種,要立他的結發妻子許平君為后。大臣們都是馬屁精,揣摩到新皇帝心思,就一齊上奏章立許平君為后了?；实壑挥幸粋€,皇后也只能是一人。但我不死心,只要努力,一切皆有可能。

過得兩年,許平君又要給皇帝添丁,因偶染風寒,需要有婦產知識的官員之妻入宮照顧。掖庭護衛淳于賞之妻淳于衍也在入宮之列。淳于衍臨行前向我來辭行,我深知她來不過是為了跟我套近乎,想讓我給霍光吹吹枕頭風,提升他的夫婿官職。

如果許平君死于分娩,一切都有得商量。

我屏退眾人后給淳于衍說。我看到淳于衍打了一個寒戰,但我看到她眼光閃爍。這種眼光我在霍光身上多次見過,他每決定一件大事、每發動一場政變都有類似的眼光。

幾日后,宮中傳來消息,皇后許平君死了。

出宮后的淳于衍繪聲繪色描繪了她如何將中藥“附子”搗成粉末縫在衣服里帶進宮去,又是如何在太醫給皇后配制大補丸時將附子粉末滲入。我說你的任務完成得很好,但目前為了你我的安全,我還不能給你太多賞賜。

淳于衍走的時候很是不高興,接著就有流言傳出說皇后是被毒死的?；实巯铝顝夭榇耸?淳于衍等人一律被收了監。我急了,如果淳于衍頂不住,霍氏一門將死無葬身之處,我哭著去找霍光。

又是圍魏救趙,霍光指著我的鼻梁說,這次我不能幫你了,你自己去死吧。

我說我死不足惜,只是讓禹兒他們有一個罪母,連累成君不能做皇后,讓我死不瞑目。

又要圍魏救趙,霍光嘆了一口氣。

就是圍魏救趙。如果許平君不死,成君怎么入宮當皇后?我嚎著說。

霍光無可奈何地說,我只好把這件事壓下去,也只能是我把這件事平息了。

皇帝忌憚手握重權的霍光,這件事便不了了之。等許平君的喪事辦完,我便將女兒霍成君送進了王宮,皇帝于次年立成君為后。

時值春天,滿樹煙花爭相賀喜?？上У氖浅删恢睕]有生兒育女,而皇帝居然想把許平君生的兒子立為太子。我讓成君毒殺那個孽子,但她總是沒找到機會。

六年后,依然是煙花開得燦爛,我和霍氏一族被皇帝送上了斷頭臺,這是我人生的最后一個不可知。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