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長告局長為哪般

陳華世

“庭審終于安全結束了?！痹嫦系脑S蘇瓴終于長舒了一口氣。

2009年3月12日上午，江西省會昌縣法院開庭審理了一起特別的行政官司，原派出所所長許蘇瓴狀告公安局，公安局長作為法定代表人被推上了被告席。在擁有近50萬人的會昌縣還是首次發生這類事，能容納百余人的第二審判庭被200多人擠得嚴嚴實實。

雖然許蘇瓴否認發帖與他有關，但他與公安局兩位主要負責人的恩恩怨怨還是成了人們飯后的談資。

“優秀”派出所所長狀告公安局

今年40歲的許蘇瓴長得高大，聲音洪亮。19歲時從瑞金師范學校畢業，在會昌縣一鄉中學從教，先后擔任教導主任和副校長。1994年，年僅25歲的許蘇瓴被調到一鄉政府擔任黨政辦主任。一年后，參加了會呂縣公務員選招考試，被會昌縣公安局錄取，先后擔任派出所民警、縣局辦公室副主任和主任職務，2005年10月23日，許蘇瓴被任命為周田鎮派出所所長。

在同事看來，善于表達的他不僅辦事能力突出，而且文筆出眾，“從一般民警到辦公室副主任僅用了4年時間，原本以為他前途無量?！睍h公安局一民警搖頭說。

許蘇瓴介紹，在從警期間，他曾立三等功兩次，獲嘉獎六次，連續兩年被江西省公安廳評為“全省處理涉法信訪工作先進個人”，還在各級媒體刊發作品60萬字，獲全國第七屆“中華大地之光”報告文學創作(政府類)二等獎。

可在2006年11月8日，會昌縣公安局以涉嫌非法拘禁罪對許蘇瓴實施了抓捕。對于犯罪事實，許蘇瓴一直不供認，“我是遭打擊報復的，在此前辦理一起刑事案件時我沒有給副局長胡恩輝面子，而局長尹良耀和他是校友，關系密切?！?007年4月24日，會昌縣檢察院對許蘇瓴提起公訴。檢察機關在起訴中指控：2005年9月至2006年，被告人許蘇瓴參與六合彩賭博案件，實施傳真報碼，以扣押、轉移、毆打人質、勒索財物，甚至動用警械，先后參與作案5起，勒索財物2起，勒索財物30萬元，分得贓款8萬元。2007年6月22日，會昌縣法院以非法拘禁罪一審判決許蘇瓴有期徒刑兩年六個月。2008年11月26日，許蘇瓴獲減刑提前出獄。

許蘇瓴告訴記者，獲釋的第二天，他找到會昌縣法院，要求對會昌縣公安局提起行政訴訟，理由是自己在被捕的當天，會昌縣公安局從他臥室查沒了8100元現金，連收據都沒打。而且在被偵查、審判期間，他的兩張銀行卡上的現金35.236萬元，分兩次被會昌縣公安局沒收。但是在法院判決時，并沒有注明沒收他現金36.046萬元。

“會昌縣公安局對法院未認定的財產予以沒收?！痹S蘇瓴表示，這對懂法的執法部門來說，未免太過于霸道了。

許蘇瓴介紹，沒收財產之后，公安局既沒有下達處罰決定書，也沒有給沒收款項的法律文書，為此，其妻鐘建華找到時任公安局長尹良耀。2007年6月23日下午，鐘建華和姐姐鐘新萍找到局長索要沒收款項的法律文書，并對公安局沒收的行為提出異議，卻被以“這筆錢已上繳國庫了，不能退”為由回絕了?！昂髞?，在鐘建華多次索要的情況下，7月26日，時任刑警大隊長張鴻斌交給其兩張罰沒收據復印件和中國農業銀行現金繳款單復印件。除此之外，根本沒有得到行政處罰告知書、行政處罰決定書等必須的法律文書?！?/p>

許蘇瓴說，自己被判刑是尹良耀和胡恩輝聯手整他，罪名子虛烏有，自己被沒收的現金，大多是個人借來買房的。在行政訴訟中，許蘇瓴除了要求公安局歸還36.046萬元和臺式電腦一臺，還要求支付扣款利息10.35萬元。

公安局辯稱詐騙案仍在偵查中

2009年3月12日上午，會昌縣法院公開開庭審理了此案?！氨镜芈蓭煻疾桓掖泶税??！碑攩柕饺绾吻Ю锾鎏鰪谋本┱垇砺蓭煶鐾r，許蘇瓴一臉苦笑。

北京市仁豐律師事務所的元俊華律師認為，會昌縣公安局將原告所有而作沒收處理的36.046萬元沒有在該《刑事判決書》中沒收財產的附加刑范圍內，屬于與該案無關的款項。他還指出，根據公安部發布的《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對于扣押的犯罪嫌疑人的財物及其利息待人民法院作出生效判決后，由扣押的公安機關按照人民法院的通知，上繳國庫……”可是，當地公安部門在偵查終結時，為了非法侵吞原告合法財產，適用《刑法》第64條規定，將原告的36萬多元急匆匆地確定為非法所得，予以沒收。會昌縣公安局以偵代審、未審先定的做法嚴重地違反了《刑事訴訟法》及公安部第35號令的規定，究其實質屬于超越職權對原告的法外用刑。

對此，會昌縣公安局答辯稱，因縣財政局未為答辯人設立“暫存扣押款賬戶”，只設立了“罰沒款賬戶”，為了更好地保存證據，只好將追繳的違法所得存入“罰沒款賬戶”上。許蘇瓴不僅涉嫌非法拘禁罪，而且還涉嫌詐騙罪，涉嫌詐騙罪犯罪事實基本清楚，也查出了幾十萬元的違法所得，但所涉嫌的詐騙罪案還需完善證據，因此，原告涉嫌詐騙罪一案仍處于偵查過程中。

“法院并沒有認定我涉嫌詐騙，何談此案仍在偵查呢?！痹S蘇瓴認為公安部門是在有意恐嚇他。

法院并沒有當庭作出判決，開庭結束后，許蘇瓴長噓一口氣：“之前受到很多威脅，說是要在開庭后把我關起來，現在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來了?！彼€稱，打這起行政訴訟只是在尋找一個突破口，“根本目的是想摘掉頭上戴的這頂罪犯帽子，因為我是無辜的?！彼莺莸匾Я艘а溃骸盁o論申訴的路有多艱難，我都會繼續走下去?！?/p>

“舉報門”讓會昌公安身陷旋渦

不知是巧合還是必然，在許蘇瓴起訴公安局后，天涯論壇上突然冒出《我是公安局長我怕誰》的帖子，發帖時間為2月6日，發帖人名叫“嵐山哨音”。該帖文采飛揚，圖文并茂，以會昌縣公安局副局長胡恩輝自述的形式刊發，“自曝”在1999年至2007年間擔任城關派出所所長和會昌縣公安局副局長時的“不光彩”行為，

其在“自我曝丑”的帖子中指出，會昌縣公安局副局長胡恩輝在2001年偵辦一起團伙販賣假鈔案時收受賄賂金、2004年偵辦一起盜竊小汽車案后私自占用贓車等行為，同時說胡恩輝有5處房產，并存在官場鉆營等行為。

由于帖子指向明確，且“嵐山哨音”運用大量的圖片跟帖，看似“證據確鑿”，立刻引起網民強烈關注?！皪股缴谝簟痹诹硗庖黄兄敝冈瓡h公安局長尹良耀在2006年至2008年期間，存在徇私枉法、大肆斂財的行為，在列舉的9條“罪狀”中，附有“嵐山哨音”的點評?！皪股缴谝簟钡淖掷镄虚g，似乎對尹良耀和胡恩輝非常了解。

在帖子出現后不久，尹良耀就被調到贛州市公安局任助理調研員，許稱，他打聽得知是有關部門已經對尹良耀展開調查，而坊間有言稱其被“雙規”了。

對此，尹良耀回應說，他知道許蘇瓴告他之事，他到贛州市公安局是正常的工作調動，并不是組織上對自己的免職，在許蘇瓴被抓捕期間，他剛從定南縣公安局調到會昌縣公安局半年。許蘇瓴的犯罪事實，經過公，檢、法三家認定，他個人不可能對許蘇瓴打擊報復，兩人之間也沒有任何恩怨。

記者觀察“嵐山哨音”的跟帖，發現有網民指出，“嵐山哨音”不是別人，就是許蘇瓴。采訪中，會昌縣公安局副局長胡恩輝告訴記者，許蘇瓴出獄后，已經向有關部門實名舉報他。網站上的內容，基本上和許蘇瓴的舉報信內容一致，據他判斷，網站上《我是公安局長我怕誰》的帖子，應該就是許蘇瓴所為。胡恩輝認為，許蘇瓴有意見和想法應該通過組織程序解決，將舉報信帖子發至網上，很多群眾不明是非，會被誤導。許蘇瓴本人對此予以否認，他告訴記者，“嵐山哨音”究竟是誰，他并不清楚，因為他根本不懂如何操作電腦，僅僅局限于上網看看新聞。許蘇瓴說，“嵐山。肖音”的帖子應該是朋友所為。

縣紀委稱帖子內容多數不屬實

許蘇瓴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時，還陸續向省紀委、省人大、贛州市紀委、贛州市公安局等部門實名舉報尹良耀和胡恩輝的“犯罪事實”，且“有地點、有時間、有證據”。

記者了解到，目前，贛州市公安局和會昌縣紀委已介入調查。會昌縣紀委書記黃小龍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按照上級指示和分工，目前，贛州市公安局根據舉報信內容在調查尹良耀，會昌縣紀委在調查胡恩輝，目前還沒有調查結果。

會昌縣紀委副書記周方表示，網上出現“嵐山哨音”的舉報后，紀委會同會昌縣政法委、會昌縣公安局紀委一同對網上舉報的內容進行了調查，調查的初步結果是，舉報內容多數不屬實。網上舉報會昌縣公安局副局長胡思輝有5處房產。但紀委僅調查出了胡思輝有3本房產證，而且其中2處房產已經出售，并簽了轉讓合同，但因為房產過戶費較高，目前，還沒有辦理過戶手續，房產證上仍是胡恩輝的名字。

對胡恩輝使用沒收的贓車一事，情況也存在出入。按照規定，贓車應該發還給受害者，但當時查獲這輛贓車時，發動機號碼已被鏟除，導致公安局找不到受害人。經過公安局黨委會議研究討論，這輛贓車作為公安局刑警大隊的車輛使用。后來，會昌縣某公安分局在建設過程中，因為拖欠工程款，這輛贓車作為工程款抵押給了開發商，這件事也經過公安局集體討論，并非是副局長胡恩輝的個人行為。

“對于縣紀委的調查我有很多擔憂?！痹S蘇瓴的擔憂轉變為了行動，2月28日，國家信訪局接受了他的投訴材料，“以前在公安局工作時都是我到北京去勸說那些信訪戶回來，而且還因此連續兩年被評為處理涉法信訪工作先進個人，沒想到現在自己都成了信訪戶了?！痹S蘇瓴表示，如此遭遇讓他突然明白了“人生如戲這句話的含義。

在會昌法院審理狀告公安局的行政官司，結果如何，許蘇瓴心里一點沒底。

編輯：孫薇薇

法博士點評

社會需要更多的“民告官”

江西財經大學法學院一劉姓副教授表示，雖然此案件尚未宣判，但是，可看出當初公安部門在辦案過程中一些程序的做法值得商榷，而執法部門不管是實體違法還是程序違法都是不行的。該案再次警醒政府部門認清自身定位，現在的政府已經不能僅僅把自己當作社會的管理者了，建設服務型政府不是靠說，而是靠實實在在地去做；第二，該案啟發公民權利意識和法律意識的進一步覺醒。一個原派出所的所長竟然走到要告自己的原單位，這非常罕見也非常有意義。建設法治政府離不開全社會的監督，政治體制改革更加離不開公民權利與既得權力者的博弈。只要每一個公民在看到不合法、不合理的政府亂作為行為時都能站出來抵制，那么，民告官的積極意義不僅在于個人名利得失，而且關乎中國民主法治的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