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為人：誓死保衛中央文庫

李榮喜

這是一篇充滿傳奇色彩的文章，誓死保衛中央文庫的陳為人永遠活在人民的心中。

陳為人，原名陳蔚英，1899年9月26日生于湖南省江華瑤族自治縣沱江鎮百家尾村一個貧苦農民家庭。他是中國共產黨員，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的創始人之一，我國早期工人運動的組織者，黨的檔案事業的奠基人。他為保衛中央文庫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革命事跡在瀟湘大地廣為傳頌。

受命于危難時刻

1929年8月，陳為人從滿洲省委調到上海。他前后兩次被捕入獄，經受了敵人的嚴刑拷打，積勞成疾，患上了嚴重的肺病，組織上決定，要他安心休養。

陳為人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身體逐漸好轉，1932年秋繼續進行革命工作。這時的上海，革命形勢處于低潮，白色恐肺籠罩全城。國民黨、帝國主義對革命進行殘酷的鎮壓，黨組織不斷遭到破壞，不少意志不堅定的人投降叛變。陳為人外出時經常遇到叛徒、特務，很近的一段路往往要從大街小巷繞上幾個圈子才能到達，工作環境十分險惡。

同年12月上旬的一個夜晚，周恩來代表黨中央看望陳為人，稱贊他“在獄中斗爭堅決，干得很漂亮”，中央是相信他的。接著，周恩來交給陳為人一項新的任務：負責秘密建立和保管中央文庫。他莊嚴地接受了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并表示，即使犧牲生命也要保衛文庫。繼而，他們一同商量并選定了庫址。

原來，中央秘書處文件保管處的機密文件已多達20箱，這些文件是黨的歷史記錄，是革命進程的見證。所以中央在撤離上海之前，必須妥善解決好文件的保管問題。周恩來得知陳為人擔任書記時的滿洲材料保存較多，聯系到陳為人辦《上海報》時編印的周年紀念冊，一個沉穩踏實、機智勇敢的戰士形象凸現出來，于是就徑直找老黨員陳為人委以重任。

誓與文庫共存亡

按照黨的布置，文庫對外以一個湘繡店作掩護，對內裝扮成了一個富商家庭的模樣。單棟樓房的客廳里布置得簡單而氣派：靠窗一張八仙桌，上面鋪設雪白的臺布，銀光锃亮的洋刀、洋叉整齊地排放在桌子上，朱漆托盤里裝滿了時令水果，高腳碗碟里盛滿著糕點……所有這些已經許久不曾動過，只是用來應付環境。

陳為人白天穿著組織上購置的款式漂亮的衣服，以在上海閑居的大商人面目出現，晚上就獨自到三樓亭子間緊閉窗戶，拉嚴窗簾，拉亮電燈，通宵達旦地工作。妻子韓慧英則在隔壁廂房里輕哼搖籃曲，哄孩子入睡，并負責警戒。陳為人從墻的犄角里取出文件，埋頭整理，把厚紙的文件抄在薄紙上，把大字改成小字，把密寫在小說、報刊雜志上的文件、信函抄錄下來，把文件的空白紙剪掉……這批文件資料共20箱2萬多件，幾乎集中了中共六大以前所有的重要材料。其中包括歷次代表大會形成的文件和會議記錄；有1928年到1930年中央政治局會議記錄；有中央各項決議、決定、綱領、宣言及通電、通告；有中央給共產國際的報告；有蘇區文件和紅軍軍事文件；有中央出版的黨內報刊；有毛澤東、周恩來等領導人的手稿；還有彭湃、惲代英等革命烈士就義前給黨組織的報告和遺囑、遺墨等。這些文件資料比較完整地反映了中共的革命活動和歷史面貌，彌足珍貴。

陳為人夫婦嚴守工作紀律，他駐守文庫，不與任何人有關系，韓慧英則由一個代號叫張老太爺的單線聯系，負責文件的運進和調出。為了安全，他們還得時常搬家，那怕是遇到了一個沒有工作關系的同志，也要馬上轉移，以防萬一。為便于文件的搬運和安全，陳為人想盡了辦法，他在工作的房間里安了個大火爐，旁邊長期放著火柴，經過整理沒有用的紙片、復件、書籍等就放進去燒掉，然后悄悄弄到樓下夾弄，揭開陰溝蓋，把紙灰倒進去用水沖走，再檢查確信不留一絲痕跡才返身上樓。經過無數個不眠之夜的剪抄、歸類、裝訂成冊，把原有的20箱2萬多冊中央機密文件壓縮成6箱，最后又把6箱壓縮成了4箱。有一段時間，環境十分險惡，陳為人夫婦就將文件當作家當，一起搬運到霞飛路一戶白俄人家的樓上住，以躲避敵人的視線。房東是個白俄老太太，她那在巡捕房謀事整天騎著摩托車滿街亂竄抓共產黨人的兒子，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家里竟有這樣的共產黨機關，房客竟然是一條“大魚”。

由于叛徒告密，1935年2月，敵人在一個晚上破壞了中共8個活動據點，接著“張老太爺”被捕。因他來不及將窗簾警號放下，韓慧英去他家送文件時也不幸被捕。天色晚了，陳為人不見妻子回來，斷定她出事了。他無暇考慮營救之事，閃人腦海的第一個念頭便是火速搬家，轉移中央文庫。他四處奔波，好不容易才用高昂的價格租用小河渡路(今西康路)合興坊15號一幢二層樓房，安全轉移了中央文庫的所有文件。文庫是安全了，他與黨組織的聯系卻中斷了。此時，陳為人除了擔負起保衛中央文庫的重任外，還要養活和照管身邊三個幼小的孩子。生活十分艱苦，一天兩餐食紅薯充饑，一家人常常是在半飽半餓中度日。他肺病發作吐血，只好把蘿卜當作水果來潤肺。為了掩護身份，瞞過樓下房東，陳為人每次在樓下煮好紅薯后，就把一片干魚蓋在上面，再往樓上端，快到樓上進門時又把那片干魚收藏起來，怕不懂事的孩子看見搶著吃，就這樣，那片干魚片用了一個月之久。在這樣的困境中，他對生活，對工作，對黨仍然充滿信心和希望。為了維持最低生活，二樓的家具幾乎變賣一空，連舊瓶破鞋之類也都換成了錢作補貼，但一樓的豪華家具卻完整地存放著，仍像富商人家。白天，陳為人偶爾外出，還得衣冠楚楚顯示闊綽。為了掩護機關，組織完整“家庭”，他找到了從前在獄中結識的李沫英，讓她帶孩子住進來充當家庭主婦。這樣勉強支撐幾個月后，迫不得已又叫妻妹韓慧如到上海來，假扮他的妻子，因為一個長期沒有主婦的家庭是會遭人懷疑的。一天，忽然樓下有人敲門，陳為人急忙將窗簾拉開一條縫機警地往下瞧。只見一個高鼻深目滿臉絡腮胡的外國佬一面舉拳擂門，一面向著看弄堂的金老頭講洋話。陳為人交待韓慧如帶著6歲的大兒子下樓應付，自己則匆匆去藏匿文庫的鑰匙。原來，這棟房子以前住過一個妓女，與那洋人有染，后來斷交了，洋人思念舊情，便來找她?？磁玫睦辖痤^費盡周折才讓洋人明白那妓女早已走了，洋人只好悻悻離去?；U為夷，一場虛驚，陳為人這才松了一口氣。

1936年1月，韓慧英被釋放回來。陳為人覺得當務之急是盡快與黨組織聯系上。過去黨內聯絡方式他都嘗試過了，一次次的渴望，又一次次的失望，最后他決定由妻子外出聯絡。韓慧英經李沫英介紹，在培明女中附小教書。她一邊教書維持生活，一邊暗中尋找黨組織。幾經周折，同年秋天她通過羅叔章終于和在中央特科情報組工作的徐強聯系上了。接著，陳為人十分警惕地與徐強見面。但在初次交談中，陳為人并沒有立即將他的住址告訴徐強。他早已下了決心，即使犧牲個人，也不能輕易地把中央文庫交出去。經過幾次接觸交談后，陳為人終于解除了疑慮，并帶徐強到自己家中。徐強看到陳為人肺病非常嚴重，身體十分瘦弱，萬分難過，斷然決定將中央文庫移交給特科保管，并立即將文件秘密轉移。

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當陳為人送完最后一箱文件回來，一進家門就大口大口地吐血。他默默地坐在亭子間的書桌前，望著以前碼滿文件箱而現在空蕩蕩的墻角，心中升騰起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過去幾年里中央文庫的安全管理占據了他的整個身心。

為了挽救生命，組織上曾送陳為人住進醫院，但他不愿增加組織負擔，沒住多久，他就以醫院里有人議論，可能暴露身份為由而出院回家。家人和同志們都為他的病情擔憂，他卻若無其事地說：“我和敵人斗了這么多年，難道還怕和病魔斗爭嗎?”看到韓慧英、慧如姊妹倆心情沉重，就笑著安慰她們：“你們不要難過，不要緊的，等我病好了，咱們一起去湖南老家玩，那里的風景可好哩!”

陳為人的肺病由于得不到及時的治療，現在已經到了晚期，隨時都有生命危險。黨組織征得韓慧英同意，叫他對組織和家人留下遺囑，但他不相信自己會死，堅定地說：“我不死，我還要工作!”在生命垂危之際他仍然是那么堅強、樂觀!不久，病情惡化，醫治無效，1937年3月12日晚陳為人躺在病榻上，走完了戰斗的人生歷程，時年38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