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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奔星與長沙修業學校

2009-07-29 07:11吳心海
縱橫 2009年7期
關鍵詞:長沙湖南文章

吳心海

創辦于1903年的湖南長沙修業學校迄今已有106年的歷史,它不但是湖南省最早的綜合性學校之一,而且具有光榮的革命傳統。學校創立之初,就是革命黨人聚會的場所。關于徐特立老人斷指血書的故事,版本較多,《湖南日報》2007年的一篇文章記載:1909年12月8日,身為長沙修業學校校董兼教師的徐特立在學校操場給學生講演時事,痛斥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講到悲憤激昂處,他跑到廚房拿來一把菜刀,當場砍掉自己左手的一節手指,血書“驅逐韃虜,恢復中華”八個大字。因流血不止,他當場暈倒。校長彭國鈞怕傳出去得罪清廷,便用徐特立的血,在一張白紙上另寫了八個大字:“請開國會,斷指送行”。事后,省內外許多報紙都在顯著位置報道了這一消息,極大地激發了人們的愛國熱情。毛澤東后來回憶說:“這給了我對革命的第一次感性認識?!泵珴蓶|也曾在修業學校教書和從事革命活動。1919年4月,從北京回到長沙的毛澤東,接受彭國鈞校長的聘請,任教修業三個班的歷史課,在此工作了8個月,主編《湘江評論》,為修業學校留下令人矚目的一頁。而家父吳奔星(1913—2004)在長沙寄籍的時間有5年,在此期間均在修業求學和教書。他的文章,對于修業精神的宣傳,也起到了重要的推進作用。

1928年,吳奔星跟隨在北平師大讀書的大哥吳蘭階,從故鄉安化來到省會長沙。他起初想投考一所當地知名的中學,但因為家境貧寒,無力負擔高昂的學雜費用,只好托同鄉關系進入安化人彭國鈞執掌的修業農校,不但學費可以緩交,還采取半工半讀的形式。吳奔星進入修業,原本只想學到一技之長,未來生活可以溫飽,孰料一名從湖南第一師范畢業的語文老師,講授古典文學十分生動活潑;一名英語老師,則善于把教英語和學習古典詩文結合起來,這下激活了吳奔星蟄伏的文學細胞,誘發了他的創作欲。1929年,吳奔星開始向長沙的《通俗日報》、《大公報》等報紙副刊投稿,幾年下來,詩文累計有20多篇。而修業的歲月,竟成為吳奔星從事文學創作的起跑線。

1931年,因肺病吐血半盆而休學半年的吳奔星,從安化再次返回長沙,繼續在修業的學業。學校了解到吳奔星在休學期間曾在家鄉小學代課,就讓他在附小代一個班的語文課,免除其田間勞作,這樣一來有助他大病之后的恢復,二來可以補貼他的一些生活費。于是,成績本來不錯的吳奔星,向老教師學習了教學法,凡是短篇詩文,都要求學生背誦、默寫,自己也帶頭背誦并默寫于黑板上,學生手腦并用,教學效果良好,學生及家長都覺得這個青年老師講課不錯。到了1932年夏天畢業時,修業學校就把吳奔星留作附小老師了。吳奔星后來畢生從事教育事業,修業也可以說是肇端。

吳奔星留任修業附小,既當語文教師又從事文學創作,本以為這種快活的日子可以持續很久。孰料,幾個月后,三哥吳立湘要去北平考大學,鼓動他同行,頗出乎他的意料。當然,他心里也泛起漣漪。作為湖南人,吳奔星清楚地懂得,“出湖”(湖,指洞庭湖,意思就是走出湖南)即意味著志向高遠,海闊天空,前途無量,這和他1928年跟著大哥從家鄉安化到省會長沙來相比,誘惑更大了。當他終于下定決心,向學校辭職時,小學生不但集會挽留他,還派代表求見校長,至于校方也竭力挽留,使他一時進退兩難,只好把三哥請到學校,與學生和校方見面,三哥承諾,弟弟此去北平考大學,如果考不上,立即回來認真教書;如果考上了,畢業后再回母校服務,能夠作出更大的貢獻。如此反復訴說,情真意切,終于和學校達成四年后回母校服務的口頭協議。吳奔星在60年后寫的一篇文章中回憶說,他臨行之前,“學生們送我禮物,有的甚至送錢,我因急于北上,一律婉謝。這是我生平第一次領受孩子們的真心誠意。在他們面前,有流不干的眼淚。大一些的學生,還要我在語文課本上簽名留念” 。

1933年11月30日,正在北平師范大學國文系讀一年級的吳奔星,讀到當月出版的《獨立評論》第78期上一篇有關湖南教育問題的文章,想起自己北上之前寄籍長沙讀書生活多年、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修業農校,不禁寫下一篇介紹修業的文章,并寫了一封信于次日給《獨立評論》的主編胡適寄去。這是“初生牛犢”吳奔星和當時中國文化界、思想界聲名顯赫的領軍人物胡適的首次文字交往。

適之先生:

我住在長沙有十余年的歷史,湖南教育的內幕頗為清悉。但是惟修業農校在我的腦海中的印象最深。我常感到修業所辦的農科確是現代中國所最需要的一種教育。不過,這種感覺被遺忘了整整一年。昨天讀了貴刊傅君湖南教育一瞥后,此種感覺又在腦中飄忽,故在匆忙中寫成此文寄給貴刊。

先生明達,提倡教育,素不后人,能借我一席刊載嗎?乞覆。敬請

撰安。

吳奔星謹啟

11(應為12——海注)月1日

附寄郵票貳分,如不能刊登,請將原稿退還;如能刊登,亦請用此寄貴四本,××××××(原文不清——海注)。又及

通訊處:和平門師范大學

12月10日,《獨立評論》刊出了署名吳奔星的《介紹農民化的湖南修業學?!芬晃?。文章第一部分,介紹修業學校史略,指出修業是12名“富于革命思想之青年”于清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孕育”,迄今“已有整個的30年了”;修業1923年在離長沙城十里的新開鋪正式“加辦農科”,1927年“馬日政變”曾導致學校一度停辦,“僅設立一棉稻試驗場”;1928年停辦中學部,僅辦農科,另有供學生“研究農村教育之用”的附屬小學設在城內馬王街。文章第二部分,介紹修業學則上的施教方針為“本校教學,采教學做合一”之原則。而目標有二:使學生獲得有用之知能;使學生自動研究,獲得經濟的學習方法。針對修業學校地處偏僻的長沙郊區,文章表示如此“城市奢華氣習,很少侵入進去;因此學生可以潛心地從事農學的研求”。文章第三部分,吳奔星介紹修業的重點,主要涉及修業師生的學習和生活,堪稱濃墨重彩。吳奔星寫道:無論教職員和學生所穿的衣服,“全是用土布制的農人衣服”,“一年四季除了下雪及傾盆大雨外,你總看見他們的頭上戴著蓑笠,身上穿著漢裝卷起衣袖,兩條腿比夏季各大城市的女郎的摩登,來得徹底,連鞋也沒有。皮膚蘊藏著無限的泥土氣”。至于伙食,師生和所雇農夫同等待遇,“一日三餐,每餐的菜,全是素的”;60歲的老校長彭國鈞 “恐怕一班教員及學生不能吃苦,便親自與農夫吃飯”。在這一部分中,吳奔星還提到修業師生改良稻作的工作,“這種工作 ,他們從民國十七年來起到今年止,沒有停止過。在水稻方面,已得到了許多成績,如‘小南粘、‘谷兒子、‘七十早等10余種稻子,經過實驗,定為優良品種。并由該校師生將這十幾種稻子,分發到長沙附近;聞最近的將來,亦推廣到全省各縣”,并斷言“我敢說湖南稻作之改良,實修業開其先河”。此外,從他的文章中,我們還得知,修業學校為每位學生分配四分之一畝耕地,由學生耕種,所得利潤校方得三分之一以維持校務,學生本人得三分之二,可作三個月的伙食費,如此“不特養成學生的勞作精神,而且養成學生‘自食其力的本能”。

吳奔星在介紹完修業之后呼吁:今后中國開辦農業學校,應以修業學校為榜樣,把學校辦到農村,到田間從事實際研究,那才是中國所需要的農業教育。

至《介紹農民化的湖南修業學?!芬晃陌l表,湖南長沙修業學校創辦剛好30周年。這篇文章,創造了兩個“第一”——從個人而言,它使當時吳奔星這么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青年作者,第一次現身中國知識界的思想論壇;對于創辦30年的修業學校來說,則是第一次登上全國性的權威刊物在國人面前亮相。吳奔星文章對當時的修業學校介紹之詳、篇幅之長、影響之大,可以說是“前無古人”。

私立金陵大學圖書館1933年編輯出版的《農業論文索引》(1858—1931)及1935年編輯出版的《農業論文索引續編》收錄了從清咸豐八年(1858年)到民國二十三年(1934年)底之間76年來的中國境內出版的中西文雜志叢刊上的相關農學文章,中文索引多達43800余條,而介紹修業學校的僅吳奔星此文。此后,雖有數篇文章發表在地方專業雜志,但影響力相對有限。

吳奔星介紹修業的文章,不僅面面俱到,又不乏細節,且充滿感情;他在致胡適信中也說:“我住在長沙有十余年的歷史,湖南教育的內幕頗為清悉。但是惟修業農校在我的腦海中的印象最深?!?這些或多或少都在暗示,對于修業,吳奔星并非只是一個知曉內幕的旁觀者,而是一個深浸其間的親歷者。如果閱讀該文更仔細點,從此段文字中可看出端倪:

記得在民國十八年的夏天,該校主事彭先澤(湖南安化人。民國八年入日本九州帝國大學農科學習,從事水稻研究。留日期間,曾赴朝鮮考察水稻生產。民國十六年回國,先后主持長沙修業學校農科,任湖南省建設廳農業技正、江蘇淮陰農校教務主任。率學生培育水稻“修農”、“修農二號”、“粒谷早”、“淮農”等良種,以早熟、高產、抗逆性強而受歡迎。后潛心研究茶苗育種、茶樹栽培、茶葉采制、茶農之組織及國際茶葉市場之出路等,著有《安化黑茶磚》、《茶葉概論》、《鄂南茶業》、《西北萬里行》等書。被譽為“中國黑茶理論之父”。后被錯誤處決?!Wⅲ┏嘀_在田間工作,馬路上走來了幾個參觀的人,走前的一個便向他喊道:“喂!請你找彭先澤先生帶我們看看學校!”那人說完后,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他,他接了后,便說:“是我!”接著便邀著他們往辦公室走去。

吳奔星和三哥吳立湘在北平讀大學,經濟上主要由大哥吳蘭階支持,生活尚能夠勉強維持。不料,1934年初,大哥吳蘭階在一次回家鄉的路上感染風寒,又遭遇庸醫,不治身亡,這對于吳家兄弟二人來說,真好比大廈傾頹,頓時少了頂梁柱、主心骨,更少了經濟來源,瀕臨失學的危險。不過天無絕人之路,恰巧在此之前,吳奔星發表在《獨立評論》上的《介紹農民化的湖南修業學?!返奈恼?,在全國產生一定影響,在湖南教育界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頗有人人夸說修業之勢,讓修業學校的負責人非常高興。由于吳奔星原本和修業學校有過大學畢業后回校教書的口頭協議,修業校董決定墊付他大學4年的生活費,共計大洋200塊,而條件很簡單,就是畢業后回母校服務一個時期,以工資歸還母校墊款。與此同時,三哥吳立湘則與遠房舅父張自立聯系,也得到了支援。這樣一來,兄弟倆解決了后顧之憂,順利度過了大學時代。

吳奔星1937年7月從北師大畢業時,正逢盧溝橋事變。吳奔星在北師大的同學周懷球(周小舟)要到山西抗日大學,邀請他同去,但他因為要回長沙踐約,為母校服務以償還借款,只好婉言謝絕。當年7月18日,吳奔星離開北平,7月21日從南京轉乘輪船南下,24日抵達武昌,去見正好在當地的修業學校校長彭國鈞。彭校長看到學生能夠遵守承諾,很高興,派人為他買了去長沙的車票,并給他10塊零用錢。吳奔星終于回到闊別近5年的母校,9月一開學,就開始教兩個班的國文,以古文為主。但由于日軍日益南逼,長沙危在旦夕。1937年年底,吳奔星戀戀不舍地離開修業學校,應時任浙贛鐵路聯合公司理事會主任秘書張自立之邀,赴醴陵擔任浙贛鐵路巡回教育隊隊長,在鐵路沿線宣傳抗日救國,并解決鐵路員工子弟的教育問題。未能在修業服務期滿并歸還母校墊付的費用,成為他一生中莫大的遺憾。不過,對于吳奔星而言,修業學校不僅培養他走上文學和教育的道路,而且在經濟上資助他完成了北師大的學業,可以說是恩重如山。他內心的修業情結,一輩子都濃得無法化開,正如他在北平讀大學期間,所創作的詩作《我所思兮》中所吟誦的:

我所思兮在城南,

這兒我離開了童稚的搖籃。

厭棄海味慕山珍,

金桂飄香時節:盟白首,結永歡。

1949年后的相當一段時期,國內報刊對修業學校的介紹,基本集中在宣傳毛澤東、徐特立在修業從事革命活動的范圍內,而修業學校的歷史則被淡化?!拔母铩苯Y束之后,撥亂反正,修業逐漸恢復了歷史本來面目,對修業發展作出貢獻的主政者彭國鈞、彭先澤等均被平反昭雪,他們對湖南教育和農業所做的非凡歷史貢獻也得到應有的承認。至此,吳奔星當年所寫的《介紹農民化的湖南修業學?!芬晃?,也如同文物“出土”,不時為人提及。

責任編輯:賈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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