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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人喝茶

2009-07-30 07:37
黃河 2009年3期
關鍵詞:茶缸茶社小橋流水

任 勇

在我懂事的時候,我家就有喝茶的習慣,地上一個火爐,爐堂里閃著火光,爐子上放一個大茶缸。家鄉人習慣于把這種喝水用的搪瓷杯叫茶缸。茶缸里滿滿的茶水似滾非滾的,冒著熱氣。父親母親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著茶,母親在做著什么針線,父親在說著什么話,手里的一支紙煙生出絲絲的淡藍色的煙。茶缸里的水總是喝幾口就沏滿。父親常說喝茶就得懂茶,不能喝得把茶逼干了,喝得把茶根兒露出來,再沏上水就沒味道了。我在炕上,看著小方桌邊大哥在寫字、做題。偶爾,父親把茶缸遞過來,說“喝口吧”,于是我們也喝茶。這就是我記憶里兒時的一幅暖洋洋的“飲茶圖”,這就是我記憶里大同人最初的喝茶的情景。

是的,記憶里的喝茶是很溫暖的。

魯迅先生講,有好茶喝,會喝好茶,是一種“清?!?,不過要享這“清?!?,首先須有功夫,其次是練習出來的感覺。跟魯迅比,大同人有的是功夫去喝茶,去搓麻,去做許多的事,我們可能所差是“練習出來的感覺”。魯迅開始也是沒感覺,買一包好茶,怕涼了茶的感覺,用棉襖包了喝,后來才懂得用蓋碗的。我想這其中感覺,絕不止于蓋碗。大同人過去喝茶,喝的是磚茶,也很少能有蓋碗喝的,一般與我家一樣,是茶缸子的??筛杏X還是有的,也是很溫暖的一種“清?!?。

其實,讓人溫暖的,不僅是那茶,更是那種安于現狀、苦中尋樂的家的氣氛。在那樣的年月,不會有什么好茶喝的。我家有一個很舊的茶筒,里面放的茶只有磚茶。磚茶嘛,做得像磚,磚一樣方方正正,磚一樣硬。磚茶,一看就知里邊一半是茶葉,一半是小截小截的茶梗,黑不溜秋壓成一塊兒。于是喝磚茶要先把茶劈開。父親那會兒是用菜刀把大塊茶砍成小塊,再劈成一小片一小片兒的,裝進茶筒里。說磚茶不好,是說它不值錢,與其它的茶沒法比。那年頭大同人喝茶也就是喝喝磚茶,看見誰家喝花茶,就得另眼看。哪還知道烏龍呀、龍井呀、碧螺春的,那花茶,老大同人又叫小葉茶,其實就是現在幾塊錢一袋的那種茉莉花茶??僧敃r的人家一般喝不起,尤其是像我家這樣天天喝茶,離了茶不喝水的,就更喝不起了。說實在話,磚茶是不錯的,喝在肚里暖,由里往外地暖,渾身都舒服。十年前我在山區工作,生活不規律,又常喝酒,腸胃不好,有時夜里起好幾次。父親就叮囑我喝磚茶,一年多喝下來果然好多了??赡谴u茶雖然不值錢,現在還不好買。我是托內蒙的朋友捎過來的幾塊,大小與真正的磚差不多,只是有它一小半厚。內蒙人喝奶茶,就得用磚茶,用別的還不是那回事兒。聽說奶茶也特養胃。那磚茶給父親拿過一塊,父親一喝說還可以,算是“專家”鑒定。其余的幾塊朋友們都分著享用,凡喝的也都說好。喝磚茶得熱著喝,喝著熱,我的辦公室沒有加熱的辦法,就從家里把那個從沒派過用場的電熱杯拿來,正好用上。晚上,同事和朋友過來坐,喝一喝,熱一熱,大家一起喝著聊著,很盡興,也很舒暢。

受家里的影響,我也特別喜茶。七八年在省城讀大學,最讓同學羨慕的就是帶了一筒茶,人們斷定我家一定很富裕。其實我家在這座城市里是很不起眼,很普通的,多年吃白菜窩頭的日子,讓我從來都沒奢望過富裕的生活。那筒茶,我后來知道是父親在我臨走時把自己的茶全倒過來的。文革后恢復高考我考上了,父親高興。他說,好好學,別虧了自己。就這么我也一直喝茶,沒斷過?,F在一上班就泡一杯茶,下午還得泡一杯。晚上在家也會再泡一杯。我出差在外,不帶煙不帶酒只帶茶。一次在省城參加培訓,同舍的老張也是個喝茶的主,我倆在四十多天硬是把帶來的兩筒茶都喝完了,還不夠。

喝茶的人愛聊天,懂茶的喝茶人也會聊茶,所謂茶文化可能就是懂茶的人聊出來的。周總理曾言懂茶的才能叫茶王,而不懂茶的只能是茶壺。雖然我說的只是他老人家話的大意,他老人家的話本身也有三分幽默,而實際上稱得上茶王的能有幾個?芽絕大多數不過“茶壺”而已。而我一般很少聊茶,因為對茶實在知道的甚少,沒什么可聊的,那就頂多算個“茶碗”。茶大都產在南方,在北方真正知道茶的人就不多。我家是地道的大同人,爺爺那輩兒就在大同東街。爺爺給一家雜貨店當學徒,那家雜貨店就賣茶葉。喝茶的習慣可能就是從爺爺傳下來的。大同有馳名中外的云岡石窟,要問石窟的事,人們還能說幾句,但說起茶的事,話就少了。我過去就知道茶有紅綠之分,可南方的朋友講,除了紅茶和綠茶外,還有黑茶、黃茶和白茶,還有烏龍茶等等,把我說懵了。近幾年一下子興喝普洱茶了,而且價格賣得老高,說起來好有品位的。我也常常在各種情形下喝普洱,在朋友們大談普洱的味道與色澤時,我卻想這普洱與當年父親給我裝的一筒磚茶是一回事嗎?其色澤、味道、形狀有區別嗎?不會是把磚茶里的茶梗揀出去壓成的塊兒吧?我想,說起來父親也算個喝茶的人,可這么說來他老人家沒喝過的茶真是太多了,也許有的聽都沒聽過。茶的學問很深,并不是喝茶人能都弄得清的。喝茶人喝得有勁,喝得舒服,喝得有感覺就行,沒必要知道那么多。父親就是這么一位喝茶人?,F在父親的茶筒多了,里面一般也找不見磚茶了。碧螺春、茉莉花等過去喝不著的小葉茶,現在天天可以喝到。休息天,兒孫們都去了聚一聚,玩一玩,父親母親高興得合不上嘴,自然少不了泡茶喝。你一杯他一杯,各有各的茶杯,各選各的茶?,F在人多了,也比過去熱鬧多了,但昔日的年輕人都老了。父親和母親離退休許多年了,身體都不大好,滿頭的白發讓人想起來,有些心酸。但又一想,我都五十了,在外面孩子們都叫我大爺了,老了就是老了,沒什么,只要好好活著就行。于是我一直要求兒子,要多孝敬老人,我呢,一有空,就去陪老人們坐坐,聊聊,喝喝父親泡的茶。每當這時,我就有種回到兒時的感覺,很親切,很溫暖。

如今的大同也是今非昔比,變化特別快,找不到過去多少影子了。就說喝茶吧,大家都喝,好像成了一種時尚。打電話問“有事兒嗎?沒事兒喝茶去”的,說“???有事找我?成,下午茶社見面,咱再聊”的大有人在。我總覺得再好的東西,一但成了時尚,就沒多大勁了,也失去了原來的味道了。你說滿街的茶館、茶藝、茶社,有多少人真正是去喝茶?芽那些個茶藝、茶道里的女孩子們,除了知道要為了老板把客人接待好外,有幾個懂茶的,知道茶的?有一次來了位有品位的客人,我想去茶社見面比較有氣氛,也算得體。那茶社確實裝修得好,小橋流水,鳥語花香,琴棋書畫,樣樣都有。我們也談得很透入,客人也很高興。誰曾想買單的時候卻讓你堵心得慌,你喝了一壺茶,可非讓你把一筒茶都買下,說是茶社的規矩。咋辦?規矩嘛,因為咱來一次就壞了人家的規矩?不能,乖乖地挨宰吧。那夠喝十壺的茶,咱拿回去慢慢地喝吧。一問價,那一筒茶的錢在外邊足可以買七八筒的。誰讓你到這兒“小橋流水”來?沒那規矩,沒那價格,能有“小橋流水”嗎?與朋友告別的時候,我說:“讓你見笑了?!迸笥颜f:“為這事別生氣?!边@樣的告別是我沒曾想到的。

喝茶還是在自家里喝,有氣氛,也喝得實在。

在西方也有茶喝,但淡而無味。在飛機上,在酒店里,人家會客氣地問:“口非?剔?”,“口非”是咖啡,“剔”就是茶,“口非”咱喝不慣,還是來“剔”吧??蛇@“剔”實在是淡得出奇,跟我們的茶根本是兩回事。國外大多地方賓館酒店的房間里不供開水,所以想喝熱水就只能與他們說“剔”。在那地方,多一半是為了喝開水才“剔”的,要不就只能喝涼水了。在日本喝茶是太麻煩,禮儀太多,動作太多,眼巴巴地看半天,接過茶一口就沒了,不過癮。前些年我的一位長者在日本做客,感慨頗多,人家十分的熱情,二十分的禮節,七十度的鞠躬,讓你只有招架之功了。最后回到賓館還得再吃,分泌的過多的胃液根本沒用上。

所以就老想著家鄉大同喝茶的事兒。

也許是已到知天命的年齡,腦子里不能更多地容進新東西的緣故,所以一說起茶的事,就情不自禁地在腦海里出現那幅兒時的“飲茶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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