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督軍府的日諜魔影

張全寧　王　磊

1927年夏，蔣介石在南京國民黨最高層的權力斗爭中受挫，被迫暫告下野，前往上海，不久又前往日本。直系軍閥孫傳芳利用這一時機，卷土重犯他盤踞過的南京，他的十余萬大軍渡江攻至龍潭，與何應欽、李宗仁指揮的國民革命軍展開激戰，雙方死傷極為慘重。國民革命軍勝利后繳獲了一份軍事地圖，為已離職返回日本的孫傳芳軍事顧問岡村寧次親自測繪制成。此圖標注詳細，對南京城內外百里范圍內的山丘、河流、湖泊無一遺漏，甚至注出龍潭、棲霞各江邊碼頭的水深與漩流位置，令久經戰陣的李宗仁、白崇禧等驚嘆不已。那時，他們似乎已覺察到外界傳說岡村寧次是日本特務機關玄洋社的老牌間諜之言并非空穴來風……

愛去郊外游逛的岡村顧問

孫傳芳坐鎮南京時期，將他的東南五省聯軍總司令部設在長江路的督軍府內。孫傳芳特聘岡村寧次為首席軍事顧問，薪金豐厚，還在參謀本部大院里為他安排了住所，配備了一隊警衛，讓岡村協助訓練軍隊，戰斗力提升顯著。

岡村胸有城府，藏而不露，平日謹言慎行，待人謙和。他愛穿中式袍褂布鞋，愛好收藏文房四寶和明清名家字畫，尤以練書法為樂事，以半個“中國通”自居。其實，岡村寧次一向是個敵視中國人民的極危險的人物。他生于1884年，早年就加入了玄洋社。滿腦子擴展侵略思想。他最崇拜的人是1905年日俄戰爭中指揮日軍打敗沙俄軍的乃木希典大將和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

1913年，岡村畢業于帝國陸軍大學，同年被陸軍派遣到日本駐上?？傤I事館任軍事指導官。他開始研究辛亥革命后的中國國情，著重于軍事領域，還學習掌握了中文。

岡村寧次深知情報工作的重要性，對在甲午戰爭中擊敗清軍作出關鍵貢獻的玄洋社前輩們甚為崇拜。他幾次以游山玩水為名，深人中國內地進行間諜活動，并暗中物色最具有利用價值的人物。當然，他對軍陣作戰方略也頗有研究，野心勃勃，一心想與日本的文化母邦中國為敵。20世紀20年代初，岡村看中了軍閥混戰中崛起的孫傳芳，遂向孫自薦，兩人居然一拍即合。

孫傳芳，山東歷城人，1885年生，早年畢業于保定軍校，后東渡日本，就讀于士官學校。他在20多年軍旅征戰中歷練出軍事才干，受到吳佩孚器重。1925年秋，他當上東南五省聯軍總司令兼第三軍軍長，控制了南京，驅逐了蘇皖奉系在蘇浙滬的勢力。

他對岡村很倚重，岡村則常利用休假時間騎上毛驢或自行車，帶上三四名經他挑選的警衛(實為在日本出生的、受過特殊訓練的華人間諜)去城郊游逛，調查山川險關，利用羅盤測向定位，繪制地圖，收集資料。年余內他跑過江寧方山、溧水東廬山、湯山、龍潭山區、棲霞山、烏龍山等處。至于具體的情報聯絡活動，則由那幾位助手去操作。

近年我國民間發現的史料披露：岡村在南京擔任軍事顧問期間，秘密指使助手張孝良以重金收買了總司令部的上校銜軍法官王鳳儀。此人早年曾留學日本，歸國后為江蘇督軍李純的后勤處長，1925年投靠孫傳芳，當上軍法官。他性格暴戾，為人奸詐，且貪財成性，因受賄曾遭孫傳芳查辦。岡村寧次及時出面說情，讓他免于一死，被削職為民，返回無錫鄉村。岡村手下一直與王鳳儀保持聯系，利用他開展間諜活動。

20世紀20年代中期，日本在我國長江中下游地區已建立起兩個間諜網，分別隸屬于帝國海軍情報部中支那特務班和陸軍情報部中支那特務班，收買了數百個漢奸、地痞，作為線人和幫兇為其效勞。兩大間諜網并不發生橫向聯系。南京城內外牙科、眼科診所的日本醫生幾乎都是職業間諜，其中較有名的有在中山東路逸仙橋南側開診所的巖井次郎(中文名匡周義)、在鼓樓坡教會醫院斜對面開診所的河邊三郎，及在江寧湯山后街開診所的神田久之、工藤由紀子夫婦。這些日本間諜都隸屬陸軍系統，為長期潛伏類型。岡村寧次并非他們的頂頭上司，但了解他們的情況，且與湯山的神田醫生還沾點親。

神田久之1911年出生于日本間諜世家，其父親神田福佑早在甲午戰爭前三年就奉命潛入中國，在漢口樂善堂以眼醫身份從事情報收集工作。是大間諜荒野精(綽號東方齋)的得力助手，他是岡村寧次的表叔。甲午戰爭打響前，根津一、荒野精等幾十名日諜紛紛取道上海，從海路赴大連及朝鮮仁川，為日軍主力引路進攻清軍。神田福佑留下來，并被調往江西南昌，繼續以開眼科為名掩護長期潛伏。1926年秋，神田福佑奉命潛往贛州為孫傳芳部盧金月師搞情報活動，以阻擋北伐的廣東國民政府的國民革命第三軍的攻勢，因間諜身份暴露被第三軍朱培德軍長下令處死。其子不肯回日本，繼承了父業，被調往南京城外江寧湯山繼續潛伏，收集中國情報，幾次立功。

因有這一層親戚關系，岡村寧次在南京當孫傳芳顧問期間，幾次去湯山都借住在神田的診所里，關系較密切。1927年春，岡村寧次奉調回日本，參與軍部上層策劃侵華戰略計劃，臨行前還特地把蘇南太湖地區王鳳儀這條線交待給神田夫婦，并建議他們建立聯系，目的之一是讓神田久之夫婦獲得立大功的機會。姑息養奸給抗戰造成嚴重損失

當年，在督軍府內也有一些人已對孫傳芳身邊這位東洋顧問產生懷疑。高級參謀謝鴻業(其兄謝鴻勛是孫部主力師師長)曾留學日本，任過吳佩孚的作戰科長，通曉日文。他無意中發現岡村寧次在書房里書寫懷念玄洋社前輩根津一大佐的徘句條幅，很是吃驚。須知根津一早在1890年就潛來中國搞諜報活動，在南京太平南路門簾橋辦過東亞同文書院，是兩江總督劉坤一的座上客。早年上海報紙揭露，甲午戰爭前一兩年，根津一在南京、上海等地領導一個日諜組，活動極為猖狂，為日本立過大功。而岡村居然百般崇敬此人，豈不令人生疑?謝鴻業即會同總部副秘書長孫傳瑗(安徽壽州人，出身顯貴名門，與孫傳芳認了同宗，關系密切；他女兒孫多慈畢業于南京中央大學，是大畫家徐悲鴻的生死戀人)向孫傳芳進諫，說了幾個疑點，請他辭退岡村寧次，至少要限制他的一些活動。但孫傳芳沒有聽入耳，反怪謝鴻業等人太多疑了。

1927年4月，岡村突奉調回日本，行前還協助孫傳芳調兵遣將，抵擋從廣東北伐節節勝利的國民革命軍。幾個月后，已從日本潛往山東青島的岡村寧次緊急約見孫傳芳，建議他利用蔣介石在國民黨高層權力斗爭中暫時失勢，被迫下野的有利時機，率軍反攻南京，推翻立足未穩的國民黨政權。而岡村寧次執行的，正是日本軍部進一步干涉中國政局的計劃……

然而，岡村寧次低估了南京國民革命軍李宗仁等部的戰斗能力。龍潭大戰中，孫傳芳部隊大敗，死傷五六萬人，從此一蹶不振。

次年5月，日本悍然阻撓國民革命軍北伐，出兵濟南，殺害中國軍民幾千人，制造了震驚一時的“五三慘案”。岡村寧次正是出戰的日軍混成旅團的參謀長，露出嗜血惡魔的真正面目……

1937年七七事變后，抗戰全面爆發?！鞍恕蝗变翜髴鸫蝽懞?，蔣介石盡遣精銳，投入前線。8月24日，日軍飛機空襲南京，蔣介石在中山陵園無梁殿內召開最高國防會議，謀劃作戰方略。會上，右路軍總司令馮玉祥反映日特活動猖狂，他的專車剛抵達蘇州火車站，就遭日軍飛機定向空襲，差點送了老命；還反映太湖湖匪王鳳儀部公然助敵，破壞宜興、無錫間幾處國道，襲擊國軍補給車隊，襲擊抗日隊伍，夜晚又發射信號彈，到處造謠惑眾，氣焰囂張。

蔣介石極為惱火，下令速調勁旅，就地剿滅王鳳儀漢奸團伙，以保后方安全……他當然不知道，王鳳儀正是岡村寧次發展的日軍間諜之一。

在中國南北各戰場上指揮戰事、大逞兇威的日軍高級將領，如土肥原、松井石根等，都和岡村寧次一樣，是20世紀20年代在中國活動的軍事間諜。其中，松井石根擔任過華中派遣軍司令官，是制造“南京大屠殺”驚世慘案的元兇。

正是20世紀20年代中期岡村寧次及其同伴在南京地區從事大量諜報活動，繪制了精確的軍事作戰地圖，為10年后日軍三路進攻民國首都南京，并一舉攻下的血腥戰爭提供了極重要的幫助，其中的教訓是極為慘痛的。

自1937年起，岡村寧次充當了侵華戰爭的急先鋒，迭任第十一軍司令官、華北派遣軍總司令等職。他在華北戰場瘋狂進攻八路軍和國民黨軍隊，推行極野蠻的“三光”政策，犯下滔天罪行。

從1943年起，岡村寧次成為中國戰場上300萬日本陸?？哲姷淖罡呓y帥。1945年9月9日，在南京黃埔路陸軍總司令部前進指揮所舉行莊嚴的受降典禮儀式上，雙手沾滿中國軍民鮮血的日酋、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岡村寧次遞上投降書和指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