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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溝

2009-08-21 07:35張亞杰
飛天 2009年11期
關鍵詞:河溝姨婆

張亞杰

我的家鄉牛川村南邊,有一條大河溝,峭壁懸崖,蜿蜒迂回,深寬皆有二三百米。溝里有河水自西向東流過,經十數公里,在下游的安遠鎮與散渡河交匯,再向南注入了渭河。

大河溝蒼涼寂寞,高古深沉。站在河溝邊俯瞰,一陣冷風颯然拂面,令人頭暈目眩,有一種要從半空飛墜下去的感覺。每到夏季,上游下了暴雨,山洪順河溝奔騰而下,激流洶涌,波濤澎湃,不絕于耳的咆哮聲似向天地展示著驚心動魄的豪邁氣勢。夜半夢醒,還隱約聽到河水的流動聲,空氣中也彌漫著河水與黃土交融后散發的獨特氣息。我游歷過許多大江大川,但從沒有像見到大河溝所感受到的那種從心底涌起的親切與感動。這大概緣于幼年時代它曾賦予我無盡的歡欣與幻想烙在心中的記憶吧。

這條大河溝是發生大地震時形成的。對此,有一個傳說。在很久以前,山南邊有一個大集鎮,人們正在熙熙攘攘地忙著趕集。有位須發皆白的長者提著一籃水果,穿行在人群中高聲叫賣:“棗梨……棗梨……”人們都在低頭忙自己的事,誰也沒有理睬他。有一個三歲的小男孩騎在父親的肩頭上,望著眼前擁擠忙亂的人群說:“爸爸,你看這些人身上怎么都插著一個白旗?”按迷信的說法,身插白旗是上了閻王爺的生死簿。父親以為是孩子的戲言,讓他不要胡說。往前走了一陣后,孩子又說道:“爸爸,怎么人都沒有了,光白旗在來來回回走啊?”孩子的父親睜著眼睛向四周看了看說:“沒有啊?”正在疑惑間,那位長者叫賣著“棗梨、棗梨”走了過來。就在雙方擦肩而過的瞬間,父親突然明白了什么。這“棗梨、棗梨”不就是“早離、早離”的意思嗎?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正想問個究竟,長者已不見了蹤影。想到孩子說的人們身上都插著白旗的話,他憂然大悟,忙抓緊孩子的雙腿,拼命向北邊的小山梁上跑去。就在這時,天上烏云滾滾,電閑雷鳴,地下發出了如萬馬奔騰般的“隆隆”聲。一場罕見的大地震發生了,平地開裂,山體崩移。頃刻之間,集鎮和人群被大山吞沒了,逃出來的只有這父子倆。那次地震形成的斷裂帶,就是今天的大河溝。

據長輩們講,我六世的先祖是從大河溝對岸云霧遮繞的南山溝峁深處,一個叫淹家溝的地方遷徙而來,在這塊崗巒起伏的荒野上辛勤耕耘,繁衍了我們一輩輩的后代。那時,無論祖輩們是去鞏昌府求學,還是為了養家糊口挑著擔子遠行去渭源、河州謀生,出門要逾越的第一道障礙,便是這條大河溝。日出日落,寒來暑往,在漫長的生命之河中,先祖生活的腳步和命運的軌跡與這條大河溝緊緊交織在一起。

我的幼年和少年時代都是在家鄉的大河溝邊度過的。孩提時,記得野外還有狼出沒。雪夜中隱隱聽得見狼的嗥鳴,它們從大河溝竄上來,偷吃村里雞、羊的事屢屢發生。到了夏秋季節,狼藏身于長滿了茂密高粱、玉米的莊稼地里,伺機向人攻擊。據說有人正在地里低頭干活時,狼從背后襲來,它狡猾地站立起,將前爪搭在人的雙肩上,而人還以為有熟人向他打招呼,回頭向后看時,被狼一口咬住了喉嚨,置于死地。由于大河溝特殊的地理構造,加之大人們經常添枝加葉地講一些恐怖的故事,在我們小孩子心中,那里是狼蟲虎豹、妖魔鬼怪出沒的地方,是從來不敢到下邊去玩的。我還聽人講過這樣一件事,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有個地主的兒子,家里沒有糧食吃,夜里偷挖生產隊地里的土豆時被抓住了,民兵隊長沒有打他,懲罰的辦法是讓他晚上一個人到大河溝里空手抓一只狼來。

出于對狼的恐懼,剛上小學的時候,同學們在一起常常議論狼的話題。記得一個年齡較大的同學說,狼是麻稈腿、豆腐腰,他有制服狼的好辦法,還給我教了幾招。說狼如果撲上來的話,不要害怕,拿手中的棍子朝它腿上打一下,狼的腿就會斷成兩截。如果沒有拿棍子,先蹲下身來,雙手使勁從狼的腹部往上一推,狼的腰就斷了,躺在地下束手就擒。由于自以為學到了對付狼的絕招,我的膽子似乎變大了,一個人去河溝邊割草時,手中還捏著一根細細的柳木棍,躍躍欲試,天天盼著能碰到狼,想試一下制服狼的辦法。但終究沒有遇上狼,失去了一試身手的機會。

有一次,在我家的大門外,突然出現了一只紅色的小狐貍,嘴尖尖的,長長的尾巴拖在身后,和我相距十多米遠。剎那間,我和它都怔住了,它靈犀的目光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我。這一瞬的對視,成了我一生永久的記憶。我抬腳就追。它撒腿就逃。到了大門外,看到小狐貍倉皇逃上了南邊的小土崗。我窮追不舍,想抓住它。等我追到河溝邊時,小狐貍早已到了溝底下的河灘上,驚鴻一瞥,從視線中消失了。我怔怔地望著,心咚咚直跳,不明白它是怎樣神速地從如此高的懸崖上跳下去,竟然毫發未損,難道會飛?我驚奇不已?,F在回想起來,小狐貍一定是吃不到東西,饑餓難忍,才冒著生命危險白天到村子里來尋找食物的。

清風乍起,我經常站在大河溝邊,用羨慕的眼光望著河溝上空展翅飛翔的鳥兒,心想自己為什么不能像鳥兒一樣悠然地飛過河去或者像小狐貍一樣輕松翻越?望著遼闊的天空,我心里充滿著向往和憧憬。我雙手攏成喇叭狀,禁不住向天空發出大聲呼喊:“哎……你在哪里……”幽遠空茫的河溝深處不時傳來綿延的陣陣回聲,“哎……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大河溝也是我和小伙伴們放開身心撒野的地方。樂此不疲的游戲是在地里找來許多殘瓦片和土疙瘩,比賽著看誰能扔到河溝對面去。一次,我們看到河溝對面一群人抬著棺材,吹著嗩吶,丁丁當當的敲打著鼓樂送葬,我們遠遠見了,也齊刷刷跪在地下,學著他們“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的哭喊了起來,我們雖然笑著,但哭聲惟妙惟肖,此起彼伏的響成一片。正哭得起勁,被路過的一位白發老太太看見了,她拿手中的拐杖把我們一個個從地下趕了起來,訓斥說:“你們這些不懂事的娃娃,天底下哪有哭活著的父母的……”有時候,我們也比賽撒尿,大家齊刷刷站在河邊,脫去褲子,抓住小雞雞,使勁將一股細而清亮的尿向溝下撒去。突然,一陣倒風吹卷得尿改變了方向,反灑了自己一身。

那年夏天,村里人在大河溝底下壘起了一個小土壩,截流了許多河水,從上邊窺見河溝里波光粼粼。父親穿著背心短褲,領我到下邊去游泳。家鄉常年干旱,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的水,更沒有游過泳,是地地道道的旱鴨子,實在有些害怕??吹酱謇锏囊恍┤苏谒镦覒?,我好奇地脫下衣服,赤條條地站在河邊,就是不敢下水,只是怯怯的趴在水邊用腿“撲騰、撲騰”地打水花。父親過來,雙手將我托到水面上比畫著教我游了幾下后,就自個游去了。幾個大孩子將我拉到水中央玩,我不識水性,身子失去平衡,“咕嘟嘟,咕嘟嘟”地向下沉去,連著嗆了幾口水,直咳嗽,鼻子、嗓子眼里全是河水土腥腥的味道。

到了冬季,各村供人飲水的大澇壩干枯了,沒有水吃,生活在大河溝兩邊村子里的人們只好擔著水桶,沿著崎嶇的羊腸小道到河溝下取水。這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稍有不慎,就會滑落而下。那時候,水桶是用木條打制,上下箍有兩道鐵圈,再沉再重,半路也不能休息,如果體力不好,兩桶水是根本

擔不上來的。一次,看到一位長輩氣喘吁吁地擔著水到了半坡上,想歇口氣,不料水桶落到陡峭的路上,“嘩啦啦”連桶帶水滾下了溝去。我們家是父親挑水,有時也讓十一二歲的大姐和二姐去抬水。擔子中間,拴著一個木桶,二姐在前,大姐在后,我跟在后邊湊熱鬧去玩。那時天氣無比的寒冷,手和臉凍得生疼,耳朵就如同被鞭子抽過一般,呼出的氣息都變成了團團白霧。溝里早結了冰,涓涓細流在冰下發出喃喃自語般的“咕咚咚”的聲響,顯得異常幽深寧靜。我們用石頭在冰上砸開一個窟窿,將河水裝滿了木桶,大姐二姐急著要走,可我根本不理她們的催叫,只是忙著滑冰,不小心浸濕了腳上的小棉鞋,一陣工夫,鞋便凍成了冰窩窩?;氐郊依?,凍麻木的雙腳放在熱炕上,好長時間也暖不過來。

大河溝對面有兩個小村子,東邊的村子叫川頭下,西邊的村子叫梨兒溝。雖然和我們村隔著一奈大河溝,但雞犬之聲相聞,村前屋后種著的大小樹木,鋪著青瓦的一間間屋子和晾在院子里的各色衣服都清晰可見。白色的炊煙冉冉升起來,在南山的映襯下,猶如一幅淺淡的水墨畫卷。若對面有人要找我們村里人時,會站在河溝邊,扯著嗓門喊這家人的名字。有人聽見了,就會去給這家人傳話。于是雙方站在河溝邊,你一言、我一語地高聲交談。不需走動,一件事便這樣談完了。這是在河溝阻隔的環境中形成的便捷而獨特的一種交流方式。

川頭下有十來戶張姓人家,和我們村的張姓同屬一個祖先。據說,在很早的時候,為了開墾大河溝對面的荒地,兄弟間分家后從我們村擻過去的。每年大年初一的早晨,這一門的后代子孫們會手里托著香盤紙表,過大河溝到先人的牌位前祭祀敬香。到了元宵節,我們村的社火隊也自然要到川頭下熱鬧一番,以顯示兩個村的親密關系。月色溶溶、明凈如水的夜晚,大人們打著五彩旗,敲鑼打鼓,和裝扮成社火中的各式人物排著長隊到川頭下去。我們小孩子提著一盞盞紙做的紅燈籠跟在后邊,一會兒下溝,一會兒上溝。川頭下的社火隊和迎接的人們,早都站在河溝邊,敲鑼打鼓、燃放鞭炮。不一會,兩村的社火隊合二為一,在震耳欲聾的鑼鼓聲中,浩浩蕩蕩地向村子里行進,場面好不熱鬧。

在川頭下,有人給我說過父親的一件事。1960年冬,全國正在搞運動,當村干部的父親被抓到村西邊一個叫沿河灘的地方接受批斗。在這之前,已經有人被整死了。那天晚上,下了一場大雪,父親趁看守人不注意,從打麥場小屋的土炕上跳下來,連鞋子也來不及穿,光著雙腳,踩著滿地的積雪逃了出來,一口氣倉皇翻過大河溝,順著南山往東跑,繞過梨兒溝,到了川頭下,敲開了一個叫張向銀的熟人的家門,在他家藏了四天時間,躲過了劫難。我曾經望著那戶人家的院落,想著父親當時在情急之中從冰天雪地中逃跑時被他家收留的情景,心中溢滿感激之情。

梨兒溝有我們家一戶親戚,是我媚的小姨,我稱她姨婆。逢年過節,母親總會給我穿了新衣服,提著雞蛋、油餅什么的,過大河溝到姨婆家走親戚。姨婆家的小院子離大河溝很近,大概一百多米的樣子,緊靠南山,后邊栽著幾棵大柏樹。院子靠東修著一座用木椽搭頂的瓦房,在西南角有用土坯箍的一孔窯洞,既當廚房也住人,墻壁被煙熏得像墨汁染過一般。小院子很簡陋,但安靜明亮,如世外桃源。依稀記得二三歲時,看到他家東屋的墻上貼著一幅年畫,畫中的樹上結著許多的紅棗,我指著要吃。正值春天,哪兒有棗?我哭鬧不休,有位大姐將我背到村外一棵棗樹旁,讓我聞了聞淡黃色棗花的味道,又給我摘了幾片棗樹葉子,將我哄回了家。記得還有一次,我剛推開姨婆家的院門,突然,迎面奔過來一只大公雞,氣勢洶洶地撲打著啄我,我驚嚇得大哭起來。姨婆趕跑了大公雞,走過來邊給我擦眼淚,邊拉著長音不停地呼叫著我的小名說:“我的娃娃吃饃饃來,喝湯來……我的娃娃吃饃饃來,喝湯來……”每叫一聲,就用指頭從地下撮起一點土,撒到我的頭頂上。就這樣,姨婆反復叫著我的名字,不停地往我頭上撒土。這是遺留在家鄉民間一種非常古老的儀式——叫魂。在長輩看來,幼小的我被大公雞撲啄時,將魂嚇丟了,魂掉在地下還沒有走遠,得趕快呼叫,再安到我身上。如果魂丟了,我長大后就會癡癡呆呆、瘋瘋癲癲的。

我母親和姨婆感情很深。據母親說,她十歲死了母親,十一歲死了父親,是姨婆將她養大的,連她嫁到我們家,也是姨婆做的媒。為了感謝她。我奶奶給姨婆送了12碗小米,六尺棉布。母親對姨婆侍之如母。憶起過去在艱難歲月中的苦日子,她們有說不完的傷心事。母親哭著,姨婆在一旁陪著流淚。我也裝出懂事的樣子,聽她們喋喋不休地講著各自知道的家長里短。

一次,我和村里的小朋友玩著,天快黑了,饑腸轆轆,突然想起大河溝對面姨婆家的香饃饃,沒有告訴任何人,便壯著膽子,一人向姨婆家跑去。到了溝下,河水擋住了去路,我脫下鞋,挽起褲腿,想趟過去。過去,我是由大人背著過河,不知水的深淺,當我踩著粗礪的沙石冒險走到河中間時,才知道河水又深又急。進退維谷間,腳下一趔趄,手里的兩只鞋掉下去被水沖走了,褲子也全被浸濕了。到了姨婆家,她驚奇地問我:“你怎么一個人來了?你媽媽知道么?”我撒謊說:“知道……”姨婆聽我這樣說,便放了心。她幫我脫下濕褲子晾在板凳上,我坐在炕上,蓋著被子,看著她在煤油燈下拉著風箱為我做飯。端著小碗,吃著姨婆做的高粱面飯,覺得無比的香。夜晚,我正熟睡著,迷迷糊糊聽到外邊有喊叫的聲音。姨婆點亮油燈,叫醒她兒子讓定說:“趕緊把衣裳穿好,到門外聽一聽是叫誰的?!边^了一陣,聽到門外讓定大伯扯著嗓子一應一答地和河溝那邊的誰說著話,不時提到我的名字。姨婆這才知道,我是自己偷偷跑來的。于是又趕忙給我穿好衣服。讓他兒子把我送過河去。出了門,夜空無月,黑漆漆中看到河溝對面燈籠和手電光亮成一片,那是父親領著人正在河溝邊找我。原來,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不見我回家,全家人滿村子都找不著,非常焦急,最后在大河溝邊詢問時,才知道我在姨婆家。就這樣,大爺扛著鐵鍬,提著一盞馬燈在前邊引路,讓定大伯背著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大河溝,將我迭到了等候在溝邊的父親面前。

后來,聽說姨婆和大爺要飯去了,主要是兒媳不孝順,老人無法在家里呆下去。對于家務事,母親和鄰居都無可奈何,其中的芥蒂,我不愿再提及。故土難離,不是萬不得已,誰愿意走這步路呢?兩位老人流浪到寧夏的吳忠等地乞討長達三四年之久。悲傷苦澀的淚水在默默流淌。那個地方盛產大米,要來的大米太重,背不動,便隨手賣給了別人。大爺還被惡狗咬傷過,小腿肚上紅腫化膿,一直高燒不退。就這樣,他們風餐露宿,四處漂泊,得病也從不買藥?;氐嚼霞液?,將一分一厘積攢下的一點錢,買了些木板,請人給他們自己做了兩口棺材。我知道這件事后,不寒而栗,心中溢滿了痛楚與悲哀。我腦海里經常浮現這樣的畫面:凜冽的寒風裹挾著茫茫大雪,兩位神情黯然、衣衫襤褸的老人,悲憐憂傷地相互摻扶著緩緩走來,躬著腰,伸著手,挨家挨戶乞

討,接受人們的施舍……

有一天,是正月十五,突然傳來消息說姨婆去世了。大家深知母親和姨婆的感情,加之她有心臟病,怕她不能承受,當時沒敢告訴她。姨婆生前,母親是盡了孝道的,就連她去世時穿的壽衣,也是母親很早從蘭州買下布料親手縫制的。第二天,妹妹謊稱姨婆有病,陪母親過河溝去看望。母親手中還拿著給姨婆的吃食,是白面里摻著雞蛋蜂蜜炸的油果果。當她在大門口看到有人頭戴白孝走出來時,方明白姨婆已經不在了。她大喊一聲“我的媽媽”,便在門外哭暈了過去,油果果也撒到了地下。姨婆去世后,大爺孤身一人住在空寂的屋子里,度著余生。多年后的一個春節,見到大爺到我家來拜年,手中的布兜里提著十多個雞蛋。他八十多歲了,歲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臉上布滿了飽經風霜的皺紋,步履蹣跚,長長的胡須也花白了。他盤腿坐在炕上邊喝著罐罐茶,邊嘆著氣說:“大河溝深得走不動了,快死的人了……”這次見面不久,大爺也去世了,當時,他身旁連一個人也沒有。

歲月荏苒,滄桑無語。轉瞬之間,多少年又過去了。在省城工作的我回老家時又一次去大河溝邊漫步,到處積存著殘雪,余輝流溢間,河對面那座為防守路隘、抵御侵襲而用夯土修建的古堡,在大西北寒冬的陣陣冷風中早已殘朽頹敗了,我感受到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凄涼與寂寥。那些在幼年看似平淡,而今刻骨銘心的記憶不時在我腦海中閃現,內心深處的琴弦被輕輕觸動?,F在,這里沒有了狼和狐貍的蹤跡,也再見不到姨婆扣大爺的身影,南山下那座簡陋而溫馨的小院落也變成了平坦的打麥場。輕風吹過,曲終人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仿佛過去的人和世界都已拋在身后,永遠地消失了。

厚土蒼黃。我曾經長時間默默地站在大河溝邊,凝望著對面的天色、山影,聞著野草花的氣息。遠處山坡上和身后川地里一座座長滿荒草的小土堆,是已經化為泥土的祖輩們的墳塋。想著他們忍耐著千辛萬苦,拋灑下無數汗水和眼淚,憑靠著堅強的意志??範幹绮萁嬉话愕拿\,在這樣的境遇中,捕捉著生命的光華。我的經常難以平靜的心里,經受著理想、現實和宿命劇烈交錯的撞擊。

大河溝未見于任何地理史料,也未聞哪個朝代有詩人墨客在此吟詠。它無法與那些聲名顯赫的名川大河相提并論,在甘谷縣地圖上,對大河溝的標注是“清溪河”三字?!跋痹谵o海中的解釋是“山間不與外界相通的小河溝”。這與現實中的大河溝差之千里,與我心中的感受更是相去甚遠。不管怎么說,大河溝是我心靈深處最溫馨的一隅,是寄托不盡情思和離愁的地方。荀子說:“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蔽艺驹诖蠛訙线?,心中懷著虔誠,還有深深的敬仰之情。

責任編輯子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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