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桀驁不馴的鄧散木

2009-11-03 06:02王曉君
世紀 2009年5期

王曉君

鄧散木是我國當代著名的書法篆刻家。其書法氣雄力健,渾厚流麗,富金石韻味;其篆刻沉雄樸茂,清新古拙,老辣奇倔,在印壇獨樹一幟。但鄧散木的一生坎坎坷坷,走得卻十分艱難。在上海我曾拜訪過鄧散木夫人張建權,從而對鄧散木有了更多的了解。

拜師學藝

鄧散木出生于書香門第,父親鄧策為孫中山先生發起的中國同盟會會員,曾任上海支部閘北區會長。鄧散木從小被送入英國人辦的華童公學讀書,因脾氣倔強,不能忍受英籍老師的辱罵和挨打而中途退學。他在《六十自訟》中寫道:“教師碧眼胡,賤我如奴星?!睆拇?,鄧散木走了一條“埋首故紙堆,無師自鉆尋”之路。

鄧散木家住上海浙江北路,弄堂口有個成衣攤,攤主名叫韓不同,人矮小瘦弱,貌不可相,然而他能文能武,寫得一手何紹基體的好字,還有站樁功的絕門。他便日日向韓不同學書練武,漸漸地他的指、腕、肘、臂都有了力,可以單手握住核桃,用勁將核桃“握”得粉碎,這無疑為他成為書法家打下扎實基礎。有一年,韓不同回常熟探親,染上瘟疫而病故。鄧散木痛哭不已,發誓練好字來報答師傅。鄧散木在家除臨師傅留下來的帖之外,還專心地臨摹書房里李肅之為父親寫的四條屏。不到兩年時間,他已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鄧策感到“孺子可教”,便帶了鄧散木去見李肅之,李肅之見之擊節夸獎并收他為自己的學生,把腕指點。

不久,經李肅之保薦,鄧散木進入上海會審公廨(上海臨時法院)頂替李肅之的位置,成了上海公廨最年輕的文書,那時他僅18歲。

鄧散木一天能寫六、七千字,日書信封八百,成了公廨里的快手。工作之余,他還從事書法、篆刻,所獲潤例便擲于酒家,于是他的落拓不羈的性格和飲酒海量之名聲傳遍四方。弄堂里的幾個好事者便邀他打賭:一天之內如能喝完一壇酒(50斤),就再奉送一壇。血氣方剛的鄧散木一口答應。到了約定的日子,好事者拿來了好幾壇酒。十來個打賭者從早晨喝開了,到了中午,剩下了3人。下午一個醉昏了過去,一個求饒,只有鄧散木還在喝。夕陽西下,50斤老酒點滴不存,鄧散木神志爽然,并贏了一壇酒。其實他喝酒有個習慣:要么邊獨酌邊讀書,要么大發其“瘋”,哇啦哇啦大哭一場了事。他在《醉話》中說:“每日能大笑一次,能有益衛生,此理人人知之。獨吾謂每日能大哭一次,其益當較笑為尤勝,蓋舉抑塞磊落之胸襟,無自排泄,并欲笑而不可得者,概以一哭了之,則霎時便塊壘頓消矣?!?/p>

三次易名

鄧散木脾氣很怪,怪得似乎有些不通人情。他30歲后改名為“糞翁”,將居所稱為“廁簡樓”;40歲后改名為“散木”;63歲后改名為“一足”、“夔?!泵牡煤芑?,不易理解,其實,他幾次易名都有他的道理。

鄧散木的父親鄧策是早期的國民黨員,受父親影響,鄧散木對“國父”孫中山極為崇拜,成為三民主義的忠實信徒,也參加了國民黨。自“四·一二”政變后,鄧散木對國民黨產生了信任危機,很快脫離了國民黨。鄧策抵御不了社會腐敗的風氣,染上了抽鴉片的惡習,沉淪了。社會的丑惡,家父的沉淪,使鄧散木再也忍受不了了,但又無可奈何,于是他將自己的名字改為“糞翁”、“海上逐臭之夫”,還專門制了一塊銅牌“廁簡樓”掛在門前。鄧散木在《六十自訟》中說道:“非敢求驚人,聊以托孤憤?!便~牌掛出,惹了不少非議,然而他均嗤之以鼻,不予理睬。說來有趣,抗戰前,有個國民黨中央委員托人來找鄧散木,要他為其亡母撰寫墓志銘,書寫墓碑,但必須除去“糞”字,署他名,潤例可從優。鄧散木聽后頓時來氣,說:“既然討厭糞字,又何必找我糞翁。我雖貧窮,但寧可無米下鍋,灶清灰冷,也不改‘糞字?!闭f完便毫不客氣地將來人“請”出家門。他的夫人張建權對鄧散木改名“糞翁”,且在書寫時將“糞”字寫成“冀”也更為不解。鄧散木解釋道:“荀子曰‘堂上不糞,則郊草不瞻曠蕓,堂上的雜草、污穢還沒有棄除掉,哪還有空閑到郊外去觀察有沒有雜革呢?如今的天下,雜草叢生,污穢遍野,不打掃打掃,怎么得了。至于糞字頭加撇,我是永遠不會忘記洋人打我的那記巴掌?!?/p>

鄧散木在三十年代初到抗戰勝利之前,先后辦了11次個展、合展,名噪江南,時人稱他為“江南祭酒”(首席之意),將他和齊白石齊名,為北齊(白石)南鄧(散木)。而鄧散木深感不安,感到自己對解救民族危亡幾乎沒有作出什么貢獻,掛此桂冠,實在慚愧??箲饎倮?,他見百姓沒有得到任何實惠,反又陷內戰之中。那些達貴顯要卻在燈紅酒綠之中貪婪地吸吮著民脂民膏,怨在心中,嘆自己無能如一節無用的木頭,無力挽回狂瀾?!肚f子·人間世》曰:“匠石之齊,見櫟社樹,曰:‘散木也,以為舟則沉,以為棺榔則速腐,以為器則毀,以為門戶則液樠(滿),以為柱則蠹,是不才之木也?!编嚿⒛疽陨⒛咀悦?,可見他當時的心情有多么的悲傷。

鄧散木第三次易名是在63歲后。60歲時,他腳患潰瘍出濃,經醫院診斷為“血管堵塞癥”,必須截肢。左足被刖后,鄧散木靠著拐杖漸漸成步。他沒有倒下,憑著毅力依舊拿起筆和刀,寫詩、書字、治印。此時被戴上“右派”帽子的他,不斷向黨,向社會呼喊,自己是愛黨、愛人民、愛生活的。他易名“一足”、“夔”?!百纭蹦藶槔咨?,只有一條腿而其聲如雷霆,其光如明。他曾詩曰:“腿乎腿乎別矣汝勿憂。汝在我命危,汝去我命留。我命留,猶得為社會主義建設備一籌?!蹦菚r的鄧散木正是激情有余而報國無門。

婚事畸儀

鄧散木與張建權是在南離公學相識、相知、相愛的。當時,鄧散木任校長,張建權為“文繡班”教員。他們于1926年4月18日結婚。張建權清楚地記得鄧散木草擬的結婚請柬,上面工工整整地寫道:

××先生:

我們現在定于中華民國十五年四月十八日——星期日——下午三點鐘在南離公學舉行結婚儀式,所有繁文俗禮一概取消,只備茶點,不設酒宴。

到那時請駕臨參觀指教,并請不要照那可笑而無謂的俗例送什么賀禮;倘蒙先生發表些意見和指導我們如何向社會的進取途徑上前趨,那便是我們比較賀禮要感謝到千百萬倍的。

你的朋友鄧鐵張建權鞠躬

張建權曾對我這樣說:“我們這樣做,無非想一改舊俗,追求些新思想。不料,散木大大的‘鬧了一場,使許多人接受不了,但散木那對不良世俗的憎惡和其叛逆的性格卻展露無遺?!?/p>

張建權的婚事由她的大姐操持,大姐是個舊觀念較深的女子,姐夫又是洋行的副經理,十分講究面子?;榍?,大姐一再提出,即使是文明結婚,不設酒席,但接新娘的這一天,至少要來輛披紅掛彩的轎車相接,不然,太寒酸太丟面子,讓左鄰右舍笑話。張建權將此意轉告給鄧散木,散木聽了后也沒吭聲?;榍皟商?,鄧散木親自送來從華安公司支借的200元錢,請大姐費心為張建權買點衣服和首飾,至于彩車之事,他說到時候再說。

娶親之日,張建權妝成之后等候鄧散木來車迎親。上午8時許,汽車喇叭聲聲,散木一身中山裝,獨自一人

進門,小車也未披紅掛彩。大姐十分生氣,詰責鄧散木說:“鄧先生,今天是什么日子,車上光禿禿的連個喜字也沒有,這不存心讓人笑話嗎?”鄧散木接口便說:“文明結婚不必講究外表?!贝蠼懵牶蟾鷼獾卣f:“樹要皮,人要臉,你不要臉,我要?!闭f著攔在門口,不讓鄧散木接新娘子。鄧散木拉起了嗓子說:“這是我結婚,我高興怎樣辦就怎樣辦!”就這樣你一句我一言地吵了起來,越吵越烈,幾乎到了動手的地步。張建權見勢不妙,便勸大姐說“有車便好!”鄧散木趁機拉著張建權的手沖出了大門。

婚禮是在南離公學禮堂舉行,禮堂內早已擠滿了賓客,熱鬧非凡。墻壁上掛滿了紅紅綠綠各種“家具”、冥通銀行的“鈔票”和送死人的“長錠”。那些櫥、柜、桌椅、馬桶、夜壺等全用馬糞紙剪成,糊上彩紙,格外惹人注目。這時,還不斷有人送“長錠”進來。一位平時關系還可以的牙科醫生拎著幾串“長錠”,口中不停地嚷道:“鄧先生,很對不起,鄙人來晚了一步;張先生,向你祝賀,特送上一點賀禮,望請笑納?!编嚿⒛靖吲d地接過“賀禮”,掛上了墻壁。張家隨去的客人面對出奇驚人的布置,個個瞠目結舌,不知所云。

這一安排,張建權事先也不知道,也許是氣懵了,她昏昏然手足無措。至于結婚這一天儀式到底如何進行,張建權至今回憶不出。

晚上,客人已散,他們也準備進洞房。這時,鄧散木父親定了一桌酒席,托人送到學校。鄧散木喜上眉梢,邀來在校老師,將辦公桌合攏,擺成酒席,11人盡情痛飲,一醉方休,不知不覺地喝掉了130斤紹興酒,鄧散木夫婦也在醉醺醺中步入了兩旁掛有“長錠”的洞房。

婚后幾天,有朋友來小坐,談及婚禮中的擺設,大有不解之感,道“新房門前緣何掛‘長錠,墻上又何貼‘冥錢?”鄧散木笑著回答:“我們結婚,果然不能免俗,以送死人的‘長錠、‘冥錢來裝飾洞房,聊示吉祥而已?!?/p>

交友白蕉

鄧散木與白蕉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都有“怪杰”之稱,他們對敵切齒痛恨,對友真摯誠懇,“真”藏于“怪”之中,同仁稱其“雙璧”瑜亮滬上,白蕉曾戲言道:“白蕉摩挲金石,少好刻畫,世多俗手,遂長其傲,謂天下無英雄,王天者當我?!币淮?,經呂夢蕉介紹,他倆在市樓相識,散木進《三長兩短齋印存》十余冊相贈,白蕉啟視,諦讀大駭,遽忘進酒,大呼“銘鐘鼎,勒燕然,大書深刻期他年,糞翁不死當此肩,我得知音也?!眱扇怂煊喣嬷?。從此,同桌而飲,同榻而眠,親似手足。白蕉曰:“糞翁素有怪名,予拙無所見。昔者杯水對飲,糞翁席間

亦語予,往頗聞人言白蕉怪,何獨不見子怪?!卑捉对慕榻B散木時戲言說:“自見糞翁每篆刻,吾不敢再握刀?!奔S翁也極贊白蕉書畫:“白蕉絕不輕許人,此公專攻二王,見地甚高?!笨芍^惺惺惜惺惺。

鄧散木與白蕉個性脾氣相似,常有孤芳自賞、不合時宜之嫌,但有良知,有愛國之心。1937年,上海金山淪陷后,白蕉悲憤交集,詩以寄志:“今日此天地,何人起霸圖。干戈爭短隙,零落筆封胡。昔下陽朱淚,空期楚幕鳥。我言初已盡,未肯便為奴!”鄧散木則刻印自勵:“忍死須臾”,邊款為“一二八,是奇痛,是奇恥,兩昆侖,今安在?忍死須臾,矢誓東?!敝孜?。兩人同心,為抗戰募捐奔波,合辦“杯水書畫展”于大新公司,將展覽所得的“杯水車薪”捐與抗日救亡組織,一時轟動滬上。1943年2月,日偽方面擬定他倆及當時另一位“名家”出席中日文化協會并代表華人發言,鄧、白接帖,當場撕毀,拒絕出席。此時,日偽方面已發稿登報,難堪之狀不言而喻。他們不愿結交權貴,不屑與附庸風雅之輩為伍。記得有一次上海聞人杜月笙做壽時,托人拿來一張精致的百壽圖紙,要求白蕉書寫壽文,白蕉擲地一旁,不予理睬。杜月笙十分惱火,但又無可奈何。無獨有偶,有一富商向鄧散木求字,聲明潤格從豐,只要署名不用“糞”字。散木當即拍桌大罵,此人仍喋喋不休,糾纏不清,鄧散木一氣之下,將他推出門外。散木說:“美名者滔滔天下皆是,奚取于我?我固貧,守灶冷,易名匪石難轉?!币幌挃S地有聲。

1935年底。白蕉與鄧散木同游南京并假環球旅社舉辦鄧散木個展。此時,徐悲鴻與張大干等同游黃山而歸,見白蕉報載《愿為糞翁標榜者》一文,徐悲鴻即往旅社聚晤。徐、鄧均有相見恨晚之感。三個遂同登酒樓,憑借酒力,痛斥國民政府。四座食客聞言膽戰心驚,紛紛逃遁。翌日,徐悲鴻書函予鄧散木,上寫:“日前飽覽大作,深以為幸。弟平日對于尋常報章所標榜者,恒多漠然置之,見白蕉文而往,幾乎失之交臂,險哉!頃俟友人寄石,便將赴滬再訪尊居,以定一切?!?/p>

1942年5月8日,白蕉與金學儀假上海鄧脫摩飯店舉辦婚禮,鄧散木應邀出席。席間,鄧散木送上一大包賀儀,形似元寶,外面貼有紅紙,上面寫道:“不要立即拆開?!笨蜕⒍Y畢,白蕉夫婦拆開紙包,解了一層又一層,盡二十多層方“水落石出”,乃其一對精心篆治的石章,一方刻“大吉”,一方刻“花好月圓”。夫妻雙雙喜出望外,視為珍寶,可惜經過十年動亂,兩印散落人間,不知去向。至今,白蕉夫人思來仍惜之惋之。

右派風波

解放后,鄧散木參加了“上海文聯土改工作團”赴紹興參加土改,前后四十余天。土改回來,鄧散木失業在家,有時不得不靠出售舊書舊報刊度日,政府多次為他介紹工作,均被他拒絕。他說:“國家初創,財力有限,讓生活比我還困難的人先就業吧?!彼鴮懶沤o章士釗,信中提及“塵羹涂飯吾能慣,未費公家薄俸錢”。鄧散木積極為里弄工作,以極大的政治熱情投入到各種運動中。1954年,他作為新成區的人民代表,列席了上海市第一屆人民代表大會,聆聽了陳毅、潘漢年的報告。

后應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之邀,鄧散木一家北上,以飽滿的熱情研究起簡化漢字的書寫方案。他向書法造詣很深的孫逸園先生請教小學書法教材的編寫經驗。其間,他結識了畫家馬萬里。馬萬里先生能書能畫又能治印,徐悲鴻曾評他說“畫格清麗”、“書法似明人”、“治印尤高古絕俗”。不久,馬萬里赴廣西就職,畫了一串豐碩的紫葡萄給鄧散木,祝他事業有成,弟子滿室,學識更富。鄧散木受托成立了“北京書法研究社”,舉辦了“時人書法展”和“明清書法展”。陳毅時為國務院副總理,也參觀了“明清書法展”,觀后,大加贊揚道:“為國家辦了一件好事?!编嚿⒛究傄詾闀趟囆g的春天來到了,正欲大展鴻圖時,1957年的反右斗爭開始了。

在收音機旁,鄧散木認真收聽了毛澤東同志《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上峰又反復強調說:“只要建議有可取之處,就會采納,至于態度如何是不會計較的?!背鲇趯h、對人民政府的堅信不疑,鄧散木以《書法篆刻是否孤兒》、《救救書法篆刻藝術》為題,向黨作了“書面發言”,且又在交心材料中直言不諱地寫到

既稱“百花齊放”,無香之花應讓它暢放。

既稱“百家爭鳴”,鴉嗚也應讓它鳴。

“鎮反”、“肅反”中有些是被冤枉了的。

新詩內容枯燥,辭面不美,不講音韻,不耐

咀嚼,不及舊詩。

……

隨著整風鳴放的深入,鄧散木對整風運動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不贊成“隨便下結論,隨便扣右派帽子”。他嚴肅負責地向組織表明“我不怕戴右派帽子,骨鯁在喉,不得不吐”。很快“北京書法研究社”成了反黨組織,鄧散木自然也被扣上了“右派分子”的帽子,他解釋過,申辯過,可得到的卻是“態度惡劣”的指責,只得“低頭認罪”,虔誠地“挖根”,痛苦地“檢查”。他給好友白蕉寫了封長信,詳細敘述了自己挨批戴帽之經過,并辛酸地叮囑白蕉“你獨眼看世界,說話更要留點神”。他想用自己以沉痛代價換來的教訓告誡好友,不要重蹈覆轍。不料,與鄧散木同樣耿直率真的白蕉在鄧散木戴上右派分子帽子的同時,也早早成了右派分子。從此,兩頭受了重傷的猛“豹”,只好乖乖地守在鐵籠之中舔舐滿身屈辱的血污。

為毛澤東刻印寫字

鄧散木自60歲被扣上右派帽子后,備受歧視,又加上截肢、傷腕、切胃、癌變,苦不堪言,但他對生活仍充滿著信心,憑著堅強的毅力和清明的神志,孜孜地追求著自己的事業。1963年1月9日,66歲的鄧散木正式接到摘去右派帽子的通知,淚濕衣襟。他急切地致信好友馮亦代、白蕉、?;?、唐云,讓他們同享快樂。5月1日,他在北京舉辦“回到人民中間”后獲準的第一次、也是他生前最后一次的書畫篆刻展。此時,他已截去一足,癌細胞也擴散至肝臟,他拄著拐杖前去“巡禮”,見觀者甚多并不時予以高度肯定,他快慰地笑了。

8月的一天,章士釗的秘書益知先生來到鄧散木家,提及毛澤東主席很喜歡篆刻及書法藝術,章老意請散木先生給毛主席治一印及寫幾幅字。章士釗與鄧散木的友情一直可推算到1934年。那時,章士釗在上海法政學院任院長。一天,鄧散木辦個展,章士釗坐黃包車經過,見展旗上飄著“糞翁”二字,心中納悶,便招呼車夫停車,徑至展廳,看個究竟。不看則已,一看大吃一驚,水平如此之高,出乎意料,他對鄧散木說:“你的字里透著一股奇倔之氣。愿交朋友?!边^了幾天,鄧散木收到了由益知先生送來的章士釗的一封親筆信,信中詩曰:“糞翁鼻頭著何糞?卻惹荀令三年香。偶爾龍蛇一揮灑,高堂素壁生奇光。平生論書先人品,汀洲嘉興斯道強?;嘶凶骰?,矢溺有道其廢莊?!弊源艘院?,章士釗與鄧散木詩書不斷,交往不絕,成了忘年之交。鄧散木的“畸”名也越來越響亮了。當時鄧散木正病入膏肓,見章老所托,便一口答應。他硬撐病軀,尋覓金石,裁紙打格,書就篆、楷、隸、草四體毛主席詩詞及刻就“毛澤東”一印,托益知先生帶給章士釗。印為明黃色,石制立方體,頂部鏤空琢雙龍?!懊珴蓶|”白文三個線條橫不平,豎不直,似欹斜荒疏,然而讀來大有“自然天成”、“返淳歸樸”之感。印的一側刻有“一九六三年八月,敬獻毛主席,散木緣時六十六”字樣。章老見之贊日:“好個龍紐大印,刀力非凡?!边@一被稱為“文物極品”的印章現已為湖南韶山毛澤東同志紀念館收藏陳列。章老對四體毛主席詩詞條屏不甚滿意,建議散木書寫他自己創作的詩詞。鄧散木竭盡心智,寫成四首五律四條屏。其一為篆書,通篇雜有甲骨、金文和竹簡的韻味;其二為隸書,含碑刻之味;其三為行書,快馬斫陣,一往無前之氣概躍然紙上;其四為楷書,凝練老辣,不乏篆刻的金石氣。落款“一九六三年第十四周國慶前夕,俚言四首代頌,敬以各體書塵(呈)毛主席匡謬?!闭吕弦娭?,十分喜歡,不久便呈給了毛主席。

同年9月初,鄧散木“臉大腫”,好友馮亦代前來探訪。馮老知散木嗜酒,攜來“茅臺”一瓶,相向對酌。散木不曾忘記,自己右派帽子在身,又遭截肢之痛,馮老不顧受累之嫌,寫信給胡愈之替他請命的情景,感激之情涌上心頭。面對摘帽的鄧散木,病重如此,馮老潸然淚下,心如刀絞……

1963年10月8日5時,鄧散木終于休息了,他對篆刻書法藝術的執著追求,在政治上所遭逢的種種苦難;對未來的神往,連同他的靈魂,都在這時終止了,一代大師轟然倒下了。

今年是鄧散木誕辰111周年,也是他夫人張建權作古3周年紀念,我謹系小文,聊申緬懷。

責任編輯張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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