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笑靨

李 文

草原笑了!我真的看到了，錫林郭勒草原的笑容。盡管由于干旱，有些地方的青草變得稀疏、低矮，也不再青翠，甚至已經遭到黃沙的侵蝕、摧殘，可她們還是笑了。7月草原的笑容是清爽、甜美的，她使我們體味了一種溫馨的感動，也領略了一種持久的震撼。

您或許想象不到錫林郭勒蘇尼特草原的空曠和遙遠，那里有些地方一平方公里的人口密度竟不足1人。鄉與村、村與村、戶與戶、人與人被一望無際的草原相隔，他們之間的聯系，他們與外界的聯系顯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也正是我們這次草原之行的重要原因。

吳素敏對我說，最近在錫林郭勒盟蘇尼特旗偏僻的賽音烏力吉蘇木巴彥哈日雅圖嘎查發現兩位剛剛收到“微笑列車”免費車票，尚未得到救治的唇腭裂患者。她決定到那里去，和醫護人員把他們接到赤峰220醫院為他們進行矯治手術。她還邀請了中央電視臺的記者、剛剛獲得中華慈善總會突出貢獻獎的李大通同行，為的是通過電視臺的宣傳，使大家注意，不要漏掉任何一個應該搭乘“微笑列車”的患者。

吳素敏是中華慈善總會的工作人員，一個憨厚、實在、細心、責任感很強的溫柔女性?！拔⑿α熊嚒边\行的十年間，她一直為眾多唇腭裂患者默默奉獻著。在總會，吳素敏不是那種顯山露水的人，但全國各地慈善工作者和十幾萬得到成功救治的唇腭裂患者中的許多人都知道她。我到過全國省市縣許多慈善會，那里的同志只要談到“微笑列車”，都會講到吳素敏，言語中都很自然地表露出對她由衷的敬意和感激。2000年，吳素敏投入中華慈善總會“微笑列車”項目時，這個當時總會惟一一個在全國各地全面開展的慈善醫療救治項目正處于開發拓展階段。吳素敏當時負責十個省份定點醫院的開發管理工作。那時，全國許多省份許多地區還沒有慈善組織，吳素敏在很困難的情況下，多方聯絡、細致工作，一次次帶領醫學專家到各地醫院實地考察?？疾炱陂g，她總會利用各種機會用實例生動地宣傳慈善理念。所到醫院的領導、醫生都被她的誠摯、熱情，被她的愛心打動了，紛紛高興地承擔起這一慈善項目的手術工作。很快，她就在全國圓滿完成了“每個省份都有定點醫院”的任務。

2001年，“微笑列車”運行一年后，決定對得到救治病人進行術后質量評估，并開展項目審計。要做好這兩項工作，就要回訪大量已實施了矯治手術的患者。吳素敏在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借鑒的情況下，做了大量的協調協商，組織策劃和向美方爭取評估、審計工作經費的工作，想方設法為各執行機構創造便利的工作條件。這一年，這項工作完成得十分順利。2002年，為在全國順利啟動電子病歷上網傳輸的工作，“微笑列車”決定在全國舉辦三個計算機培訓班。那一年，吳素敏的日常工作一直很多很繁重。她在很好地完成日常工作的情況下，又成功地籌備、組織了杭州片的培訓班。那一段時間里，她的血壓和心臟都出了問題，她是帶病完成這一任務的。盡管已經過去好多年了，那些在學習班收獲了管理知識與技能的學員，提起那次學習，還會想到吳素敏，還會由衷地感激、贊揚她。贊揚她對學員的滿腔熱情，也贊揚她的組織能力。在那之后的五六年間，吳素敏獨自承擔了“微笑列車”在全國31個省份及幾百家合作醫院，除財務撥款之外全部項目管理的具體工作。那真是一種全身心的投入。我有幾次較早地到總會的辦公室，看到項目部的門開著，進去一看是她已經在電腦前開始工作了。很晚離開總會辦公室的時候，看項目部的門還沒有關，進去一看，是她還在辦公桌前默默地工作著。十多年來，她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只想著如何把這項神圣的工作完成好，對名譽、地位十分淡漠。我注意到，在“微笑列車”項目每次發生重大變化時，她都能及時向領導提出可行的項目管理思路或建議，為促進管理團隊的凝聚力保證項目順利運行做出了不小的貢獻。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一個慈善工作者應有的素質。我想，我們大家都不會忘記，在全國一年一度的全國“微笑列車”項目管理會議、全國第四、五、六屆“微笑列車”唇腭裂學術會議及有關“微笑列車”的新聞發布會、紀念會成功召開的前前后后，人們不會忘記吳素敏所做的重要工作；不會忘記在“微笑列車”卓有成效的宣傳工作中，她所做出的貢獻。

在為“微笑列車”的積極奉獻中，吳素敏盡管有時也感到疲憊，還時常被病患折磨，但她卻一直感到很愉快，很充實。2009年7月，當她從內蒙古慈善總會慈善項目負責人鮑山那里得知，在內蒙的錫林郭勒盟蘇尼特旗廣袤的大草原發現的那兩名需要救治的患者后，即刻對此事進行了深入的了解。

26歲的阿木古楞開心地笑起來，盡管他此時的笑容并不好看。他的唇腭裂是完全性的，鼻孔下的上嘴唇有一個很大的缺口，延伸到幾乎整個上膛。那天，他特意穿上了漂亮的蒙古族服裝。這樣的衣服，只有在慶賀盛大節日時，他才舍得穿。這一天就是他的節日，這將是他今后人生中永遠的節日。26年來，他也曾夢想過自己臉上的這個缺口能夠得到修補。到上學年齡時，母親帶他去學校報名。老師說：“這孩子說的話我一點都聽不懂，我教不了這樣的孩子?！蹦赣H無奈地帶著痛苦萬分的他離開了，走了幾天的路，來到旗里的醫院。醫院里醫生說，這樣的病要到自治區的醫院才能治療，而且要花很多錢。那時，他們一家人只有30只羊，連一家的溫飽都保證不了，更甭提給他治病了。他的母親只好放棄了。這時，他的弟弟出生了，還好，這個孩子是健康、健全的。但他們一家的生活也更緊巴了。他小小年紀就拿起了羊鞭，就干活養家了。阿木古楞16歲那年，父親病故了，他們一家的生活就更艱難了。他和比他小10歲的弟弟都沒有上學，都沒有享受過哪怕一天的學生生活。他的還年輕的母親為了生活改嫁，有了新的家庭。為了不影響母親新的生活，阿木古楞和弟弟跟隨舅舅生活，給別的人家放羊養活自己。社會往前發展了，他母親的新家有了100只羊，生活比以前好了。但100只羊，對于一個家庭也只是解決了溫飽問題，沒有多少富裕錢。曾上過中學的母親總覺得對不起兩個兒子，尤其是患有唇腭裂卻沒有得到治療的大兒子阿木古楞。她總是惦記著他們，常常把好吃的留給他們，逢年過節還想著給他們買新衣服。阿木古楞生活得還是愉快的，起碼他自己感到愉快。因為盡管他的臉與正常人不一樣，話也說不清楚，可他的小伙伴，淳樸的蒙古族牧民從小到大都沒有笑話過他，歧視過他。阿木古楞是個沒有什么奢望、沒有多少要求的孩子。只要有吃有穿，餓不著、凍不著，有羊放、有活干他就滿足了。他已經26歲了，像他這樣的同年伙伴大多娶妻生子了。他說他從來沒有想過娶媳婦，說自己頭腦里從未有過這樣的念頭。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這個樣子，沒有哪個姑娘會喜歡他?？梢股钊遂o時，他也并不是沒有做過這樣的夢，這種愿望他只是深深埋在心底，從來沒有對旁人說起過。他不好意思，也沒有足夠的勇氣。他說他不能白日做夢。

在離阿木古楞家10公里的茫茫草原上，正坐在高處土坡，默默看著羊群吃草的額爾敦孟和已經28歲了。

從外表看，額爾敦孟和還應該算是一個挺帥氣的小伙子。他沉默寡言，從來不愿多說一句話。當你問他話時，他總是用一雙有些憂郁又浸含希翼的眼睛注視著你，如果不能用點頭或搖頭回答，他也只用最簡潔的一兩句話回答你。一說話人們就知道這個外表帥氣的小伙兒與正常人不一樣了。額爾敦孟和自出生就患有嚴重的腭裂，一直無法像正常人那樣用語言清楚地表達。額爾敦孟和的家庭也是比較貧困的，他小的時候，一家人連10只羊都沒有。額爾敦孟和剛滿5歲的時候，他多病的父親就憂心忡忡地離開了人世。他同樣有病的母親不得不挑起了這個不幸家庭的重擔，靠給別的人家養牛養羊養活他們姊妹倆。額爾敦孟和也沒有上過學，15歲時就開始給別人家放羊放牛，和媽媽、姐姐共同負擔起家里的生活。2002年姐姐出嫁。三年后，他的母親再也支撐不下去，也在病中放心不下地離開了他。為照顧弟弟，使升入天堂的媽媽能夠安心，出嫁的姐姐帶著一家人回到娘家與弟弟一起生活?，F在，他們一家四口人住在三間土房里。

平日里，額爾敦孟和幫著姐夫放牧。憨厚的姐夫和姐姐一樣待他一直很好，他干起活來也很賣力、很細心。家庭的不幸使他從來就沒有奢望能花錢治好他從娘胎里帶來的殘疾，但他對未來的生活依舊有著一種朦朧卻美好的憧憬。當問起額爾敦孟和有沒有意中人，有沒有姑娘對他好過時，他的臉上會浮現出一種羞澀的淺淺微笑。他小心翼翼地輕聲說，有一個從小就和他一起玩的美麗姑娘一直對他很好，他放羊時，姑娘曾給他送過水和干糧，也曾陪他一起度過寂寞的時光。當問起這個姑娘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將來會不會做他的媳婦時，額爾敦孟和一雙出神的眼睛即刻睜大愣愣地望著遠處的草地，不再說一句話。但愿額爾敦孟和心中的美麗姑娘不是他幻想中的人物。大家都知道，額爾敦孟和很快就應該有了向姑娘表白的足夠勇氣。

中華慈善總會與美國慈善組織共同開動的“微笑列車”已經運行十年了，十年來，這列滿載愛心的列車在我們廣袤大地和縱橫的山水之間留下了數不清的美好印記。十幾萬貧困的唇腭裂患者，因為“微笑列車”的到來而改變了人生的命運。十年前，“微笑列車”開始運行不久，內蒙古大草原就有了這列特別列車的運行軌跡。內蒙古慈善總會負責慈善項目的鮑山，一個對慈善工作充滿感情的蒙族漢子，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的后裔，在非常困難的條件下，一如既往地與中華慈善總會、定點醫院密切配合，使“微笑列車”在內蒙古草原上的運行一直十分平穩、十分順暢。在他的推薦下，坐落在赤峰的解放軍220醫院，成為“微笑列車”在內蒙古最早也是最好的定點醫院。到目前為止，內蒙全境已經為兩千多位貧困的唇腭裂患者成功地實施了免費的矯治手術，而其中220醫院完成的就有1600例之多。

2001年，220醫院啟動“微笑列車”行動之初，為了宣傳這個造福貧困患者的慈善項目，為了使飽受唇腭裂之苦的人們能盡快到他們醫院就診，該院的院長(當時的醫院辦公室主任)李強開著一輛破舊的汽車走遍了東起呼倫貝爾，西至阿拉善盟的12個盟市，行程1.5萬公里，使許多飽受唇腭裂之苦的貧困孩子領到了搭乘“微笑列車”的免費車票。除此之外，他們還在報紙、電視上做了許多宣傳廣告，并想出了請放假的大學生回家鄉探親時代為宣傳等許多辦法，使更多的唇腭裂患者了解這一慈善項目，并得到了及時的治療。但內蒙這片土地實在太大太廣了，分散在茫茫草原上的游牧民，往往看不到電視和報紙。更何況，像阿木古楞、額爾敦孟和那樣沒有上過學、不識字，也聽不懂漢語的人也不只是一兩個。2002年2月，220醫院實施“微笑列車”項目的第二年，醫院領導找到了赤峰市蒙語廣播電臺，臺長介紹了當時已經退居二線的新聞部主任阿拉坦桑布，當他聽說有一個為內蒙古自治區唇腭裂殘疾患者免費手術治療的項目需要宣傳，非常興奮，當即答應自己愿意承擔這個宣傳節目，并與臺長商定，同樣給予免費宣傳，一天兩次，一次兩分鐘。從那時起，一個渾厚而純正的蒙古語播音，隨著電波傳向茫茫草原。八年了，這個不斷給貧困患者帶去福音的聲音一直在草原上回蕩。

長相富態，心地善良、隨和熱情的阿拉坦桑布這八年來，不但在話筒前當了“微笑列車”的義務宣傳員，而且直接與聽到廣播的患者聯系。在無數個寒風、酷暑、雨雪或風和日麗的清晨或夜晚，阿拉坦桑布一次次舉著寫有患者名字的牌子，在汽車站迎候到220醫院就診的唇腭裂患者，送人生地不熟的他們到醫院。這些年，阿拉坦桑布直接接送的貧困患者已有360多人。

阿木古楞、額爾敦孟和就是聽到他的廣播，才登上“微笑列車”的。

阿木古楞的母親一直惦記著在草原上一呆就幾個小時甚至十幾個小時的兒子，她托人給兒子買來一臺半導體收音機，為的是讓在草原上放牧的兒子不再寂寞。收音機買來后，她在試聽時，聽到了阿拉坦桑布那非常親切的聲音，得到了中華慈善總會“微笑列車”、中國人民解放軍赤峰220醫院為患有唇腭裂的患者免費實施矯治手術的信息。她高興極了，即刻飛奔到兒子身邊，告訴兒子這個喜訊，并和兒子一起等待阿拉坦桑布下一次廣播的時刻。草原上，阿木古楞的母親冷靜下來之后，一種擔憂和自責忽然涌上心頭。她擔憂的是兒子已經這么大了，長了26年的唇腭裂還能不能治療；她自責的是，這種好事已經延續10年了，她怎么沒更早一點得到這個消息!阿木古楞倒很樂觀，異常興奮的他這時首先想到的就是在十公里之外，那個同命相連的伙伴額爾敦孟和。他一刻也沒停留地就把這個美好的信息傳遞給了額爾敦孟和。

內蒙古草原又發現兩位唇腭裂患者的消息像和煦的春風很快就吹到了阿拉坦桑布和赤峰220醫院、內蒙古慈善總會和中華慈善總會等諸多好心人的心里。2009年7月22日，中華慈善總會吳素敏和年輕能干的新生力量陳東光、內蒙古慈善總會的鮑山、沈陽軍區赤峰220醫院的政治部主任王國良、醫院“微笑列車”唇腭裂修復項目主要負責人、主刀醫生何建庭和中央電視臺社教節目中心和法制專題部的編導李大通等一同驅車前往錫林郭勒盟蘇尼特旗賽音烏力吉蘇木巴彥哈日雅圖嘎查，接阿木古楞與額爾敦孟和一同前往赤峰220醫院接受唇腭裂矯治手術。這一千多公里的行程并不平坦，途中汽車經歷了一次爆胎、一次陷入泥沙中的險情。接近目的地時，天上忽然涌來大片的烏云，下雨了!雨天里，盡管汽車的行駛更加艱難、危險了，但大家的情緒一下子卻高漲了許多，這真是難得的喜雨啊!入夏以來，這里的草原幾乎沒有下過一場雨，原本青幽幽的草地都要變成沙漠了，草原上的羊全都瘦骨嶙峋，拿放大鏡也看不到一只肥碩的。這難得的雨水，使干旱的草原立時歡呼起來。

頗有學者氣質，沉穩又熱情的軍醫何建庭情不自禁地走到雨中，走到在雨水中直起腰的草叢里。他太愛這里的草原了!這個來自河南周口普通農民家庭的220醫院“微笑列車”唇腭裂修復項目主要負責人、主刀醫生早已把自己當成了內蒙古草原的兒子，把自己的一腔熱血和全部的聰明才智播撒、傾注在這片神奇的草地。220醫院實施“微笑列車”項目的九年間，數以千計貧困的唇腭裂患者，在他的手術刀下，得到了徹底矯治，開始了新的人生。他精湛的醫術，不但得到了患者的好評，也得到了全國最權威專家的高度評價。草原牧民感激他，愛戴他，不但因為他高超的醫術，更因為他的真誠，他對患者、對他人一片赤誠的愛心。

阿木古楞與額爾敦孟和的矯治手術就將由何建庭主刀，這是兩例難度很大的手術，尤其是對阿木古楞的手術。盡管何建庭對這兩例手術有足夠的把握，但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確保手術質量的好上加好，何建庭在對阿木古楞手術之前的一天，與在上海的權威專家、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第九人民醫院唇腭裂治療中心的主任王國民教授通電話，進一步研究、確定完美的手術方案。

2009年7月24日上午，阿木古楞的手術開始了。那天，何建庭在手術臺前、無影燈下沒間斷、沒停歇地站立著忙碌了5個多小時。

手術終于做完了，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手術。之后對額爾敦孟和的手術也同樣很成功。人們看到了阿木古楞與額爾敦孟和漂亮的臉膛，看到了他們幸福的微笑，也似乎看到了阿木古楞在美麗的草原與漂亮的姑娘相親，額爾敦孟和自豪地向心上人求婚的動人場景。

那里廣袤的大草原，在喜雨的滋潤下，正呈現出一片片新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