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片梧桐葉

李丹崖

她家胡同里長著一棵高高的梧桐,蓊蓊郁郁的,筆直的樹干托舉著一片片翠綠的葉子,直送到三樓她的窗前,她愛極了那棵梧桐,總能給她平凡的日子增添許多生機和新意。盛夏的時候,她總是喜歡望著一片片梧桐葉發呆,偶爾,還會伸手摘一片葉子,用水筆在葉子上寫下自己的心情,當做書簽夾在書間。

十九歲那年,她戀愛了。男友是個賽車手,每天載著她穿梭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鄉村的每一條河堤……那是一段瘋狂的歲月,對于她,也是她認為最甜蜜的一段時光。她每天總喜歡從梧桐樹上采摘最鮮綠的梧桐葉,寫遍了世間最肉麻的情事給他;他呢,則把那些梧桐葉標本一樣的放在影集里,帶給她看。

二十歲那年的一個午后,她從名牌店里買了一件他最中意的T恤,打算送給他,并借機讓男友向自己盡快求婚,然而,就在她剛剛走出步行街的瞬間,一輛跑車從自己身邊呼嘯而過,旋即,一股聒噪的舞曲聲夾雜著副駕駛座上一個長發女人夸張的嬉鬧聲匆匆駛過,那一瞬間,她幾乎就要驚呆了,駕駛那輛跑車的正是自己的男友!

她簡直氣炸了肺,撥通他的電話,顯示的是用戶已經關機。

晚上,男友的電話打過來了,面對她的質問,男友說出了實情。是的,他又有了新歡。她一怒之下把手機從窗戶上扔了出去,穿過茂密的梧桐葉,手機啪地一聲落在了石板上,摔得七零八落。

她換了新的手機和號碼,但是,從此以后,她也像變了一個人:不愛出門,每天只趴在屋里看碟,看到負心的男人,她就把碟片從倉里摳出來,掰得粉碎,然后從窗口扔出去。長此以往,窗前的樹杈上殘留著許多沒有落在地上的破碎碟片,月光一照,明晃晃的,發出一道道凄涼的寒光。

她發誓要忘掉這樣一個負心的男人,從此開始新的生活,然而,就在這時候,她的手機里卻收到了一個陌生的短信,那人稱自己是她前男友的現任女朋友,還發過來許多他們剛剛用手機拍的曖昧照片刺激她,并警告她,不要癡心妄想了,他早已把自己給忘了。為了證明這些,那個女人還用手機錄了音,給她發過來,內容是這樣的——

你愛過她嗎?

沒有,從來沒有。

那你為什么當初和她在一起?

那時候無聊,和她在一起,也就是玩玩唄。

那些她寫給你的梧桐葉呢?

早燒了,這么幼稚的東西,誰還會留著它啊……

她簡直要瘋了,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聽到的會是這樣一個答案,她一遍遍的喊著他的名字,告訴自己這是假的?但是,始終說服不了自己。那天深夜,她撥通了男人的號碼。并把錄音放給了男人聽——

告訴我,你說的這些話都是真的嗎?

男人支吾著,瞬間瞠目結舌。

就在這時候,電話那端響起了一個女人懶洋洋的嬌嗔的聲音,親愛的,誰呀?

只見這時候,男人斬釘截鐵地說,是的,都是真的,以前都是騙你的!

那一瞬間,淚水漫過雙頰,汩汩地滾了下來,落在桌面上的一片梧桐葉上,那是一片漸進枯萎的葉子,在燈光下,原本晶瑩的淚光卻閃爍著血一樣的紅。

那天晚上,窗外起了很大的風,秋風嗚咽一般穿過窗外的梧桐,顫抖的梧桐葉把她的窗臺打得啪啪作響。

在這天夜里,她做出了一個可怕的決定,她和他已經整整認識了16個月,如果明天一早,窗下那條小巷里的梧桐落葉超過十五片兒的話,她就會從這個窗臺跳下去,讓自己也變成一片落葉,她把這些話像往常寫給自己的男友一樣寫在梧桐葉上,然后打開窗戶扔了出去,她想,這片葉子不能給那個負心的男人了,就寫給窗外那棵梧桐樹吧。

她整整哭了一夜,時鐘指向六點的時候,天才蒙蒙亮,她閉著眼睛推開了窗子,然后,她踩著桌子站在了陽臺上,她打算直接往下跳,因為她想,刮了那么大的風,梧桐的落葉興許上百片也不止,就在這時候,她想到了窗前的那棵陪伴了她多年的梧桐,她打算在她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從上到下再看它一眼。

就在她睜開眼睛的瞬間,她卻驚呆了,因為,窗下那條小巷里連一片梧桐落葉也沒有,干干凈凈的,像被大水洗過一樣,濕漉漉的,還帶著石縫間泥土的清香。這時候,太陽已經在云彩里射出了緋紅的霞光,她瞬間感到心里暖暖的,那一刻,她改變了主意,她決定不犯傻了,因為,為這樣一個負心的男人去死,太不值!

從那天起,她又快樂一如從前,從商店里買來了鮮亮的裙子,頭上別上了卡哇伊的發卡,儼然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

兩個月后的一天清晨,落了一場薄雨,她起早去上班的時候,在梧桐樹下的那條光滑石板路的盡頭崴了腳,恰巧,一個俊朗的男人從她身邊路過,把她帶到了醫院,并親自給它敷了藥,原來,那個恰巧經過的男子是個醫生。后來,正是這個親自給她敷藥的男人領著她走進了結婚的禮堂。

婚后的生活十分甜蜜。在婚后的一年里,她跟著丈夫走遍了許多以前沒有去過的地方,每一次度假她都很開心,靠在丈夫的肩膀上,她也覺得很安心。

時光如水,轉眼間,就到了結婚一周年紀念日。在結婚紀念日那天,丈夫送了她一束火紅的玫瑰,還有一個方型的盒子,她拆了一層又一層,最終打開盒子的瞬間,她哭得淚雨滂沱。原來,盒子里躺著的不是別的,正是兩片梧桐葉做的書簽。

一片梧桐書簽上寫的是:親愛的梧桐,如果明天你的腳下出現十五片落葉的話,我會甘心做你可憐的第十六片!

另一片梧桐書簽上寫的是:有我在,你永遠不會成為第十六片梧桐葉……

丈夫對她說,那晚加班,回家很晚,回家一看,那片寫了字的葉子恰巧別在了他的衣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