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零的告白——陳染小說性別問題分析

2010-08-15 00:42
文教資料 2010年18期
關鍵詞:陳染私人生活父權

沈 偉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一個女人說出自己生活的隱秘會怎樣呢?世界將被撕裂開”。[1]90年代以后以陳然林白為代表的新一代女作家相繼出現而引起的女性文學熱潮充分的說明了這一點。這種熱度事實上這與文化界女性消費有密切聯系,是“作為一種顛覆的,性的自傳——一種性別的自傳去兜售”。[2]但在這里絕大部分的受眾只是關注于性的刺激,而絕不是性別本身。顯然陳染作品中的思想內涵遠不止如此,表現在關于兩性性別角色的思辨中尤其明顯。本文就結合具體作品來作探討。

世上只有兩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然而性別在陳染的小說中的彼此區別認定就沒有那樣簡單,作品中人物性別是被抽象并富有象征意味的?!芭瞬⒉皇巧偷?,則寧可說是逐漸形成的”,[3]縱觀陳染的小說,便是一部性別探尋史。人類自我認同的順序,是由母性認同開始,然而由于父權社會的影響以及作者自身先決條件所限(她創作時已經不是初生的女孩,已經跨越了母性依戀階段),使得作家首先把目光投向了男性。

對男性的反抗后的失落

陳染小說中性別對立與沖突不局限于男女,甚至同性內部之間也被給與了差異。男性形象大致可以分成三個次性別群,即男1,男2和男3。男1多是父親形象,象征男權威嚴。陳染作品中多次出現父親角色,形象基本一致:高高在上,在家庭中居于主導地位,并無一例外地壓迫“我”和“我的母親”。典型例子如《與往事干杯》中的那個干部父親和《私人生活》中的T老師。男2則是象征青春活力的,甚至是極度單純的年輕男子形象?!端饺松睢分械囊?,《與往事干杯》中的老巴就屬于這一類群。男1是根深蒂固的社會男權的代表,在陳的筆下,他們粗暴自以為是,蔑視女性的智慧。在塑造人物的同時,作者也鮮明地注入了自己的判斷:她厭惡這類人(《私人生活》中,當奶奶希望拗拗今后嫁個好男人以免受苦時,拗拗竟說等她長大了要讓男人受苦,比如T老師那樣的男人)。

而男2就不同了。他們的熱情,純樸,沒有一點世故的靈魂讓主人公發自內心的愛慕與依賴。而且這類男子的外貌也多半是清秀的面龐,當然還有最不可或缺的與其內在氣質是相符合的清澈眼神,。然而就是外表如此水火不相容的兩種人,卻有著割不斷的聯系,其中蘊含了戀父與弒父的雙重傾向。其實雙重傾向本身并不矛盾,弒父是戀父的一種特殊表現形式,愛與恨完全可以同時產生,甚至相互轉化。在弒父之后,會因父親角色的空白而產生懷念與依賴,對另外一面的父親(充滿安全感)寄予向往。就像陳的另一部小說《巫女和她的夢中之門》中的小女孩被父親的一個巴掌傷透了心,卻去找了一個父親式的老鄰居奉獻自己,這無異于將父親對她的毀滅變成自我毀滅。當然最能表現男1與男2之間關系的無疑是《與往事干杯》中的男性鄰居和老巴。主人公“我”和男鄰居初試云雨,是他開啟了主人公的 “另一個世界”,他們之間或許只有性、肉欲的關聯。而多年之后的老巴確是主人公真心愛戀的男子,然而命運似乎是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原來老巴正是男鄰居失散海外的親生兒子!這樣離奇的情節設置說明的是什么問題呢?有些評論家將其歸結為上文所說的弒父情結,即不弒父(男鄰居),子輩(老巴)就會被父所弒的矛盾心情,實則不然。俄狄浦斯情結的女性主體闡釋應當是戀父弒母,弒父情結只適用于小說中的男性形象,而不是作者本身。作者無疑是反抗父權的,有反俄狄浦斯傾向,事實上她確實曾戀過母,但結局卻也是無果而終,這在后文會詳述。男1和男2的意義就在于:他們分別是反俄狄浦斯情結和俄狄浦斯情結中男性的代表。換言之,他們都可以被當作是父親的形象。

還有男3,這類的人物有些在男1中出現過,如作品中的男性鄰居,如《私人生活》中的T老師。他們是作為父親形象的替代而出現。父親可望而不可即,就通過男性鄰居來滿足女主人公對父親的潛在的依賴 (也極有可能在作家本身的成長經歷中就確實有這樣的一個人在)。這些男鄰居多肩負著開啟女孩性欲望大門的任務,女孩就是由他們開始了向成熟女性的蛻變。應當注意的是,這些男性沒有真正的父權威嚴,反而略帶憂郁卑下的氣質,如《與往事干杯》中的男鄰居和《私人生活》中的T老師,他們受到了性欲的折磨與糾纏,在與“我”發生肉體關系前均是可憐的哀求。作者在反抗父權的同時也在反思斗爭之后的出路。男2和男3就是兩種不同的路線,但在作者筆下,這兩條出路都被她自己一一否定?!八捏w內仍有一個完整的部分未被占領,這個部位渴望占有她所給予男性的那種珍寶。這解釋了許多女人程度不同地具有同性戀傾向這一事實”。[4]與老巴的近似亂倫,尹楠的突然告別,男鄰居的衰老與猥瑣,擺脫父權后的“我”沒有想象中的那片光明,結果就是沒有結果。

對女性的依賴后的迷茫

于是主人公轉而寄希望于女性。女性也可以分為不同的次性別:女1和女2。女1的形象就是的母親形象,卻更顯出復雜的特征涵義。在《與往事干杯》中的母親是“我”的庇護,她對“我”的疼愛與關懷甚至超過了“我”的哥哥,她可以為了“我”,與父親不顧一切的爭吵,當“我”劃破了父親的褲子時也站在了“我”的一邊。當“我”長大成人之后,母親就成為了“我”的一個很好的朋友,可以很平等地與“我”交換關于愛情、婚姻和老巴的意見。這樣的趨勢就有反俄狄浦斯傾向。但奇怪的是,作者卻沒有接下來轉向戀母,反而對母親也提出了否定,如《另一只耳朵的敲擊聲》?!皩δ赣H的疏遠伴隨著敵視;對母親的依戀以仇恨告終”。[5]在這部作品中,母親變成了一個控制者的形象。她粗暴地干涉”我”的一切生活,跟蹤調查”我”的行蹤,反對”我”的戀愛,阻撓”我”與伊墮人之間的曖昧交往,她甚至喊出“黛兒她活著是我的,死了也是我的”[6]這樣的近乎變態的宣言。這種轉變是掙脫父權的后遺癥使然。在兩性的世界中驅逐了父親,而其他的男性也無法使之滿意。在這種情況下,母親就發生了性別錯位,擔當起父親的角色,這就是為什么母親會干涉“我”的生活,而且是無條件的,粗暴地干涉,這不正是父親的影子么?在還有父親的日子里,母親是父權的緩沖和補償,所以溫柔善良,著實可親;一旦沖破父權的藩籬(《另一只耳朵的敲擊聲》中沒有出現父親形象),母親就自然而然借為父親,變得面目猙獰,可惡至極了。這里的反抗并非這樣的情況:“女兒如果要進入男性霸權的社會,被男性社會象征秩序所接納,必須擺脫和克服對母親的依附和認同,建立起與父親和異性的關系”。[7]從更深的涵義上來說,作者在反母的同時其實又回到了反父。母女統一體內部出現了深刻的生命裂縫,純粹的母女城堡充滿了監控與反監控、壓抑與反壓抑的父權統治程序的復制。

再說女2。這里包括女主人公保持曖昧關系(甚至可以看作同性戀)的較年輕女性,如《私人生活》中的女寡婦禾,《另一只耳朵的敲擊聲》中的伊墮人等。同性愛是“普遍存在的一種基本行為模式”,[8]但在與這類女性的關系中,似乎又與單純的同性戀有不同。她們在某些方面表現出良師、引導者的特質。禾的撫摸與安慰讓“我”感動并伴隨身體的異樣知覺,伊墮人則在思想上給主人公以巨大的啟迪。不可否認,她們與“我”接觸,也能夠填補自己的空虛寂寞,也能感受到充實與快樂,但除此之外,她們又似乎比“我”要獨立的多。她們并不視“我”為精神的唯一慰藉,當禾談起文學來時慷慨激昂,絲毫沒有在意“我”的失落;伊墮人更是冷冰冰的如知曉一切的上帝般俯視主人公的哀愁?!笆聦嵣?,同性戀既不是一種厄運,也不是被有意縱情享受的一種變態,它是在特定處境下被選擇的一種態度”。[9]作者始終在選擇,選擇一種參照,從父性到母性又到同性,她企圖在他人參照中達到自我性別的認同。但結局卻是一次次的破滅,“我”和他們的心靈始終無法并肩而行。就這樣,在《私人生活》中的拗拗最終變成了所謂的“零女士”。關于“零”的含義的理解是很豐富的。有人將其視作“超性別意識”,即不談掙脫父權控制,也不談女權主義,直接忽視性別差異,沒了差異,斗爭也就失去了意義。而陳染自己則是這樣說的:“‘零’就是沒有,沒有束縛,也沒有對抗,這里的沒有對抗并不是真的不對抗,而是一種用否定外在的姿態,來捍衛自己。實際上這是最為徹底的對抗?!?/p>

轉向自戀后的錯讀

陳染自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她終究還是在對抗父權,她的小說其實就是這種對抗和對抗后的再思考的歷程。她一直在尋找寄托,然而戰勝父權之后,她嘗試了男2,男3,女1,女2,卻最終沒有地方安放其心靈。正因為這樣,她不惜自己造出個“零女士”,名為最徹底的對抗,實是自欺欺人的逃避。她選擇了最后的棲身之所:自戀?!斑x同性為對象比起選異性為對象來說,與自戀原來就有更深切的關系;所以,同性戀的熱情一受拒斥,便特別容易折回而成自戀”。[10]于是就出現了上文的零女士。但此時作者卻又陷入了另一個陷阱,正如波伏娃所說的:“照在鏡子里的形象和自我進行同一化,……就連那些姿色平庸的女人,有時往往會對著鏡子,如癡如狂”,[11]這就是拉康著名的“鏡像理論”。[12]她始終沒有辦法突破自我的限制,從而達到對性別認識和自我認同的自由境地。就連作者最擅用的自白式敘事的 “最好的作品卻恰恰是通過自我表露來取得一種與自我之間的批判性的距離,并獲得對以心理形式再現出來的歷史力量的洞察”。[13]

就這樣,一個自以為超性別的零女士諷刺地仍沒有跳出性別迷失的桎梏,思考重新又回到原點。這可以被當作是女性思考后的悲哀,但我們是否也可以作這樣的理解:這種思考本身就是一種屈服于男權的嘗試,它的出發點就是為了尋找自己的獨立性和至少是同男性相當的重要性,其潛臺詞便是當下女性地位處于男性之下。也就是說,這種抗爭的基點就是女性對自己的不自信,而這或許正是抗爭無法取得令人滿意效果的根源。到女性不再抱有與男性對抗的意念的時候,就是她真能對抗的時候。而在那時,對抗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1]蘇珊·S.蘭瑟.虛構的權威.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161.

[2]瑪麗·伊格爾頓.女權主義文學理論.湖南文藝出版社,1989:227.

[3]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

[4]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461.

[5]弗洛伊德.文明與缺憾.安徽文藝出版社,1996:251.

[6]陳染.另一只耳朵的敲擊聲.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97:71.

[7]約瑟芬·多諾萬.女權主義的知識分子傳統.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152.

[8]李銀河.性文化研究報告.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103.

[9]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483.

[10]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商務印書館,1984:343.

[11]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

[12]拉康認為,自我的建構離不開自身也離不開自我的對應物,即來自于鏡中自我的影像;自我通過與這個影像的認同而實現。鏡像階段是一個自欺的瞬間,是一個由虛幻影像引起的迷戀過程,是想像性思維方式的起點。自我并不是自己的主宰;人們苦苦尋找自我,而當找到它時,它卻外在于我們,總是作為一個他者而存在,被自身無法掌控的外部力量所決定,永久地被限定在與自己異化的境地。她始終沒有辦法突破自我的限制,從而達到對性別認識和自我認同的自由境地。

[13]克里斯多夫拉斯奇.自戀主義文化.上海文化出版社,1988:16.

猜你喜歡
陳染私人生活父權
最后的美麗世界
論利維坦的父權路徑
家是被住“活”的
理想人格與視角轉換——陳染與尤瑟納爾創作比較
從《私人生活》看陳染作品中的女性視角
胡適的父權缺失與母權凸顯——兼論中國傳統女性在社會轉型中的作用
《華盛頓廣場》中話語權背后的父權統治與女性成長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