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洪亮吉對杜注字詞的匡正（二）

方艷霞

（延安大學 西安創新學院，陜西 西安 7 10100）

清代經學復興，乾嘉時期很多學者崇尚東漢古文經學，在春秋學上，表現為推崇《左傳》而于杜注多有不滿，著意搜集、探求漢魏遺說來匡正杜注，洪亮吉的《春秋左傳詁》就是這方面有代表性的一部著作。洪氏精于訓詁之學，治學嚴謹，考證精密，匡正了杜注中大量的錯誤，本文進一步從字詞方面探討洪亮吉對杜注的匡正。

（1）不義不暱，厚將崩。（隱公元年傳）

杜注：暱，女乙切，親也。不義于君，不親于兄，非眾所附，雖厚尤崩。

辨析：《洪詁》引《說文》，認為“暱”為之假借字而不是杜注所說的親暱，匡正了杜注不明假借而望文生訓之誤，當以《洪詁》為是?！墩f文》：“，黏也，《春秋傳》曰：‘不義不黏?！倍巍墩f文解字注·七篇上·黍部》：“隱元年《左傳》文，今《左傳》作暱。昵或暱字，日近也。按：許所據《左傳》作為長。與暱音義皆相近?！庇帧墩f文》：“暱，日近也?！薄皶俊碑斠馈墩f文》作，為之假借字。楊伯峻《春秋左傳注》：“當解為不義則不暱，猶今言不義則不能團結其眾?！?/p>

（2）必不誠，且日虞四邑之至也。（桓公十一年傳）

杜注：虞，度也。

【詁】：《廣雅》：“虞，望也?！卑矗貉匀胀囊刂烈?，較杜義為長。

辨析：《洪詁》依《廣雅》匡正杜注，訓“虞”為望，即期望、盼望之義，盼望四邑的到來以共伐楚師。下文“鄖有虞心”，“虞”也當訓為望，“虞心”，即盼望四國援兵之心。又《昭公六年傳》：“始吾有虞于子，今則已矣?！薄坝荨币喈斢枮橥?，即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之義。杜皆訓為度，不合文義，當以《洪詁》為是。

（3）晉人不出，遂自茅津濟，封殽尸而還。（文公三年傳）

杜注：封，埋藏之。

【詁】：賈逵云：“封，識之。 ”

辨析：《洪詁》引賈逵之說匡正杜注望文生訓之誤，訓“封”為識，究當以《洪詁》為是?！胺狻庇新癫亓x，但此處訓“封”為埋藏不合實際，杜望文生訓也。楊伯峻《春秋左傳注》：“劉文淇《疏證》引朱駿聲云：‘殽敗在僖三十三年四月，封尸在文三年五月，閱三載之久，豈尚有可以埋藏之尸？惟表識其地而已?！?/p>

（4）執其于晉，使夜逸。（文公十三年傳）

（5）辟女子，女子曰：“君免乎？ ”曰：“免矣。 ”（成公二年傳）

杜注：使辟君也。齊侯單還，故婦人不辟之。辟，音避，注下同。

辨析：《洪詁》據趙岐、惠棟之說匡正杜注，認為“辟”為辟除，而不是回避，究當以《洪詁》為是?！氨佟币?，辟除之義也。段《說文解字注·九篇上·辟部》“辟”下云：“引伸之為辟除。如《周禮》‘閽人為之辟’，《孟子》‘行辟人’，以及辟寒、辟惡之類是也?！睏畈洞呵镒髠髯ⅰ罚骸氨僖?，辟除行人也。古代統治者出外，有前驅開道，使行人避開?！吨芏Y·秋官·士師》所謂‘王燕出入，則前驅而辟’，《孟子·離婁下》‘行辟人’，俱可以為證?！倍庞枮榛乇苤?，不確。

（6）季文子餞之，私焉。（成公八年傳）

杜注：餞，送行飲酒。

【詁】：《說文》：“餞，送去食也。 ”按：“餞”字本訓當依《說文》。杜注蓋本薛、鄭義?！段倪x注》引《韓詩》薛君《章句》“送行飲酒曰餞”，是因《詩》“飲餞于禰”，“飲”字隨文為義?！夺屛摹贩Q《毛詩》箋云：“祖而舍，飲酒于其側曰餞?！笔且颉帮@父餞之，清酒百壺”句隨文生訓。皆非“餞”字本訓也。杜于訓詁之義本不精，類此者極多，姑附記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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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析：《洪詁》依《說文》匡正杜注隨文生訓之誤，認為餞只是送去食，而不是送行飲酒?！墩f文》：“餞，送去也?！倍巍墩f文解字注.五篇下.食部》“餞”下云：“各本少食字，今依《左傳音義》補?！鄙w《說文》“餞”原為送去食也，當以《洪詁》為是?！帮嬸T于禰”，“飲”為飲酒送行，“餞”為設食送行?！帮@父餞之，清酒百壺”，前言設食，后言飲酒也?！梆T”、“飲”義不同也。杜注非。

（7）惟君用鮮，眾給而已。（襄公三十年傳）

杜注：鮮，野獸。

【詁】：鄭玄《儀禮》注：“鮮，新殺者?！倍抛⒃疲骸耙矮F?！狈橇x訓。

辨析：《洪詁》據鄭玄《儀禮》注，訓“鮮”為新殺者，匡正了杜注昧于古義而望文生訓之誤，當以《洪詁》為是?！磅r”本作鱻，段《說文解字注·十一篇下·魚部》鱻下云：“引申為凡物新者之稱。凡鮮明、鮮新字皆當作鱻，自漢人始以鮮代鱻。今則鮮行而鱻廢矣?！薄磅r”無野獸義，杜注望文生訓也。當以《洪詁》為是，“鮮”即新殺者。

（8）其母曰：“弗去，懼選。 ”（昭公元年傳）

杜注：選，數也?？志肮珨灯渥锒勇?。

辨析：《洪詁》據《說文》訓“選”為遣，即譴責，較杜注為長，當以《洪詁》為是?！墩f文》：“選，遣也?！倍巍墩f文解字注·二篇下·辵部》“選”下云：“選、遣疊韻，《左傳》：‘秦后子有寵于桓，如二君于景，其母曰：“弗去，懼選?！苯鹣踢m晉，其車千乘?！矗捍诉x字正訓遣。后子懼遣故適晉。實非出奔也?！鼻布唇裰l責字。杜訓“選”為數，義雖通，但不若訓遣為長。

（9）棄疾使周走而呼曰：“王至矣?！眹舜篌@。

杜注：周，徧也。

【詁】：按：《史記》作“船人走呼”，則此傳“周”當作“舟”，故“舟”、“周”通?！对姟ば⊙拧贰爸廴酥印?，鄭箋云：“‘舟’當作‘周’，聲相近故也。 ”即是一證。

辨析：《洪詁》據《史記》，認為“周”為舟之假借，并舉例證明，匡正了杜注望文生訓之誤，當以《洪詁》為是。杜訓“周”為徧，是不明“周”即舟之假借而望文生訓也，誤。

（10）葬定公，雨，不克襄事，禮也。（定公十五年傳）

杜注：襄，成也。雨而成事，若汲汲于欲葬。

【詁】：按：襄當訓舉，薛綜《西京賦》注：“襄，舉也。 ”若杜注作成，恐非本義。

辨析：《洪詁》據薛綜注訓“襄”為舉，較杜注為長。段《說文解字注·八篇上·衣部》“襄”下云：“《釋言》又曰：‘襄，駕也?！梭J之假借字。凡云‘襄，上也’、‘襄，舉也’，皆同?！庇帧妒稀ゑR部》驤下云：“馬之或俯或仰謂之驤。古多假襄為驤?！薄安豢讼迨隆敝跋濉碑敒轶J之假借，訓為舉。當以《洪詁》為是。杜訓“襄”為成，義亦通，但究不若訓為舉為適。

（11）自大廟始，外內以悛，助所不給。（襄公三年傳）

杜注：悛，次也。先尊后卑，以次救之。

【詁】：按：杜訓悛作次，無此義訓。疑當從《方言》：“悛，改也。 ”蓋謂內外皆改次耳。 〈漢書.公孫弘外傳〉：“有功者上，無功者下，則群臣逡?！崩钇孀⒃唬骸把杂写涡蛞??！薄般?、“逡”字同。

辨析：《洪詁》依《方言》訓“悛”為改，匡正了杜注望文生訓之誤?！墩f文》：“悛，止也?！倍巍墩f文解字注·十篇下·心部》“悛”下云：“《方言》：‘悛，改也。 ’”“悛”無次義，當以《洪詁》為是，杜望文生訓也。

［1］洪亮吉撰.李解民點校.春秋左傳詁［M］.北京：中華書局，1987.

［2］［晉］杜預.春秋左傳集解［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

［3］楊伯峻.春秋左傳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1.

［4］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63.

［5］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98.6.

［6］陳克炯.左傳詳解詞典［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