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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子佳人小說在康乾時期的敘事演變

2010-11-20 09:24周華南
湖南科技學院學報 2010年10期
關鍵詞:才子佳人才子佳人

周華南

(湖南第一師范學院 文史系,湖南 長沙 410002)

才子佳人小說在康乾時期的敘事演變

周華南

(湖南第一師范學院 文史系,湖南 長沙 410002)

明清才子佳人小說的敘事操作在康乾時期出現了新變:其一,在小說人物身份、地位、境況及性情的設定上,開始從完美回歸現實;其二,敘事重心進行了調整,即縮短定情過程而放大歷經磨難情節,呈現出與世情小說合流的態勢。

才子佳人小說;敘事;情欲

明清才子佳人小說在產生伊始,就以弘揚情的純凈與堅貞為創作主旨,奠定了愛情喜劇的固定模式。在貫穿有清一代的漫長發展過程中,此類小說雖未經歷脫胎換骨的蛻變,卻 也順應時代文化的變遷在敘事模式、情愛意識等各方面進行了自覺調整,呈現出不同風貌??登瑫r期,世情世態敘事成分的加重直接導致了才子佳人小說敘事的演變。細致解讀這一現象,有助于從文學史的角度對此類小說的發展流變進行動態研究。

需要說明的是,根據《中國通俗小說總目提要》所提供的資料,康乾時期才子佳人小說總數達到50部左右,其中《兩交婚》、《玉支璣》等作品的敘事與《玉嬌梨》等早期同類小說一脈相承,故視為傳統才子佳人小說;而《終須夢》、《五鳳吟》、《幻中真》等20余部、超過總數二分之一的作品因將敘事重心逐漸轉向沉重的現實生活,在敘事上發生了明顯改變,是本文主要研究對象。[1]

康乾時期才子佳人小說敘事操作的轉變首先體現在對小說人物身份、地位、境況及性情的重新設定上。

傳統的“才子”與“佳人”必出自名門,對愛情忠貞不二且才膽識樣樣具備,是漸臻“完美”的典型。而康乾時才子佳人小說的男女主人公逐漸走下“完美”的神壇,開始向有情有欲有缺點的平常人過渡,回歸現實狀態?!囤栐茦恰分械牧惆l跡前的經歷可謂慘不忍睹,不僅衣食無著,而且青年喪妻,教書不成,只能以賣草鞋為生?!督K須夢》里的康夢鶴更是諸多才子中命運最苦的一個。傳統的才子們只需有才便社會地位、嬌妻美妾手到擒來,日常生計也絕不至于發愁,每日只需吟風弄月,追逐佳人,無論走到哪里都是一片吹捧贊譽之聲,最重要的是他們“視功名如同拾芥”,不考則已,一考必輕輕巧巧地高中??祲酊Q的形象可說是對這種一帆風順、不識人間煙火“才子”形象的顛覆,他幼年即在戰亂中背井離鄉,少年喪父,青年時入衙作吏卻因不肯同流合污而被打,開鋪占卜又因過于迂腐而遭人奚落,謀個塾師之職又得罪小人而被辭;更可氣的是屢赴科考屢次不第,最重要一次竟因沿途算命掙盤纏而貽誤考期;好容易得個佳人為妻,卻與兒子中途暴卒。究其不幸的原因,絕非小人撥亂那么簡單,而更多地與其所處社會地位、身世際遇、官場黑暗及社會群體對真正有才之士的藐視有關。此外,傳統意義上的“才子”們雖也秉性風流,定情之后卻能矢志不渝地忠于愛情,顯示出超越世俗的高雅情愛觀??登瑫r期才子佳人小說中“才子”的情愛意識則更多地趨向于世俗社會,并不同程度地摻入了欲的成分?!段屮P吟》中的祝琪生愛欲兩分明,心系鄒雪娥、平婉如兩位大家閨秀,卻將素梅、絳玉、輕煙三個婢女作為泄欲對象,行事之初均是強逼,帶有明顯的玩弄意味。而“從小氣質,與凡夫不同”的趙青心“常愿讀盡天下第一種奇書,占盡天下第一種科甲,娶盡天下第一種美人”[2],毫無顧忌地坦露自己與市民階級一般無二、充斥著強烈功利色彩的性情志愿。(《繡屏緣》)

至于佳人,《玉嬌梨》中的蘇友白將有才、有色、有情作為評判的三大標準?!镀缴嚼溲唷分械钠饺绾馄さ卣J定:“女子眉目秀媚,固云美矣。若無才情發其精神,便不過是花耳,柳耳……”[3]到了《兩交婚》中甚至出現了“婦若無才,已非淑女”[4]的觀點。在這種以才為美的審美關照下,山黛、冷絳雪(《平山冷燕》)、辛古釵、甘夢(《兩交婚》)、柳藍玉、趙紅瑞(《畫圖緣》)等才女橫空出世,將女性的文才夸張到極限。鑒于此類書中所充斥的大量的佳人詩作,魯迅先生所以作出了“顯揚女子,頌其異能”[5]的結論??登瑫r期才子佳人小說顯然弱化了佳人這種不切實際的“詩人”氣質,在大多數佳人出場時,作者竭力渲染其貌美,對“才情”的展示不是略過不提就是寥寥數語帶過,使其僅僅作為“色”的點綴出現。才子們也不再大張旗鼓地將“才”作為選擇佳人的首要條件,《空空幻》中的花春更直截了當地宣稱:“就是青樓少婦,若果有拔萃的姿容,小生亦甘與之配?!背嗽姴?,傳統才子佳人小說中的女主人公還必須具備“識”的素質,即權謀機變?!逗缅蟼鳌分械乃?、《玉支璣》中的管彤秀、《兩交婚》中的辛古釵、甘夢、黎青等“知窮通,辨貞奸”,“機巧橫生,智計百出”,不僅具備高明的政治眼光與處世謀略,而且對人性的善惡、社會生活的復雜以及人際關系的敏感都達到了洞若觀火的地步。以此才識周旋于世,不僅游刃有余,永遠處于有驚無險的不敗之地,而且輕而易舉地將小人權貴玩弄于鼓掌之間,相形之下,眾才子在人情世故、識人應對方面亦有如弱智,不能抵之萬一??登瑫r才子佳人小說中的佳人則脫去了“神化”外衣,還原成軟弱無依、處于被侮辱被損害地位的弱勢群體。同是叔父為謀己家產而逼婚,馮閨英自認“我母子二人到底女流見識,哪里當得他的暗算”,故除了乖乖應允且與母親“相對涕泣”外,毫無他計可施(《醒風流奇傳》)?!洞呵锱洹分械慕锷徟c張秋聯、《夢中緣》中的金翠娟與水蘭英、《賽花鈴》中的方素云、《醒名花》中的梅杏芳、《山水情》中的鄔素瓊、《飛花詠》中的端容姑不僅命運多舛,如逐水揚花般任人擺布設計,而且面對家庭的變故和生活的考驗,只知一味哭天喊地,尋死覓活,把處于男權社會中女性的脆弱無助演繹得淋漓盡致。

長期以來,學術界一般認為才子佳人小說由三個部分組成:一見鐘情,撥亂離散,及第團圓。其實這種說法并不確切,“一見鐘情”只是愛情發生的形式之一,而男女主人公的離散也絕非僅由“小人撥亂”一種原因造成,二者遠遠不能概括才子佳人小說在演變過程中的種種變式,相比較而言,筆者認為莫若用“風流遇合,歷經磨難,及第團圓”來概括更為科學。

作為“事專男女”的才子佳人小說,以大量的篇幅鋪排男女主人公的風流遇合過程顯然是理所當然,但從下表中我們可以看出康乾時期此類小說在敘事重心上已進行了明顯的調整。

注:前四書為傳統才子佳人小說。限于篇幅,茲未全錄。

傳統才子佳人小說以言情為中心,不惜花費大量筆墨精心打造一個個多姿多彩、引人入勝的風流遇合故事,康乾時期才子佳人小說不再有耐心細膩刻畫男女主人公從未識——相知——定情所經歷的種種風光旖旎的浪漫過程及纏綿心態。一方面是佳人人數的增多,如《空空幻》《梅魂幻》就達到12位,另一方面卻是才子佳人遇合過程占全書比例的縮小,二者兼顧的唯一方法則是簡化定情過程。于是《幻中真》在第1回就讓才子吉扶云與佳人易素娥以閃電般的速度完成從見面到成親的全過程,隨后以9回的篇幅詳述這對佳偶長達16年顛沛流離的苦難生活;即便《五鳳吟》中的祝琪生肩負與5位佳人談情說愛的重任,作者也僅用5回就干凈利落地結束其在溫柔鄉中左右逢源的得意與享受,轉而墮入因奸人迫害而造成的勞燕分飛、九死一生的悲慘遭遇。為縮短定情過程,傳統才子佳人小說反復渲染的“一見鐘情”“因詩相慕”被置換成“自幼定親”甚至“并無交集”,如此即可省卻在愛情產生伊始所必須交代的種種試探、交流、吸引、傳情細節,直接進入婚姻甚至欲的主題。如《終須夢》中的康夢鶴與蔡平娘自幼定親,因此即使蔡父悔婚,平娘亦能義無返顧地毅然與康結為連理;《醒名花》中的佳人梅杏芳慎守閨禮,卻因丫鬟佛奴的誤傳詩柬而被久欲謀其產的兄長梅富春誣以失節,從此命運與素未謀面亦無甚好感的才子湛翌王緊緊聯系到了一起。其次,從愛情的發展過程來看,《平山冷燕》、《玉嬌梨》等通過“詩詞酬和”“詩文比試”“考詩選婿”環節不厭其煩地炫耀男女主人公的詩才,讓雙方在高密度的詩來詞往中暗生情愫以致心心相印,既締造了令人心動神搖的絢爛佳話,又嚴守“男女授受不親”的禮訓,將“情”牢牢地控制在“理”的范圍內??登瑫r期才子佳人小說出現了“情”“欲”并行不悖的現象,一方面才子繼續與有身份地位且守貞知禮的“大家閨秀”中規中矩地交往,另一方面又急不可耐地與婢私通、與尼濫交甚至通過狎妓、養小官來發泄自己的欲望。除了前文提到過的《五鳳吟》,《賽花鈴》中紅文畹追求佳人方素云未果,不僅勾搭婢女凌宵先成魚水之歡,主動與小官何馥結后庭之好,而且事后馬上將二人拋諸腦后,仍對方氏一往情深直至奉旨成親。

對定情過程的簡化與變異必將導致小說雅文化品格的下降,而對“歷經磨難”這一情節的顯微放大又使小說承載了更多的社會內容,更深刻地揭示了現實的悲劇性。就磨難原因而言,傳統才子佳人小說幾乎清一色起于“小人妒才”,張軌如妒蘇有白之詩才,用計調換詩文幾乎令白紅玉與才貌相當的佳偶失之交臂(《玉嬌梨》);假名士宋信與冷絳雪比試詩才受辱,惱羞成怒之下調唆竇知府將其送往京城為婢(《平山冷燕》)??登瑫r期才子佳人小說的磨難原因不僅復雜得多,而且與現實生活緊密相連?;驗榻疱X利益之爭,如《幻中真》里吉扶云與易素娥16年的離散起于易之堂兄易任、易佑對其家產的謀奪;或與政治斗爭相關,才子梅傲雪(《醒風流奇傳》)、梅璧(《二度梅全傳》)被權奸逼得亡命天涯,皆因二人之父與其政見不和而導致的忠奸斗爭;或生逢戰亂及其它無法避免的災難,如康夢鶴幼時家鄉遭??軗屄?,不得已逃往他鄉,以致與未婚妻天各一方(《終須夢》)。其次,傳統才子佳人小說中的小人所干大都是調換詩文、冒名頂替等絕不會對男女主人公造成多少人身傷害的勾當,權貴逼婚不成或將佳人之父調往危險之地、或令才子孤身平寇,卻絕對達不到加害目的,反給當事人提供了立功升官的機會??登瑫r期才子佳人小說中的反面人物則以鄉紳惡霸、當朝權奸居多,不僅陷害手段殘忍,破壞力也驚人。他們不是通過扳盜栽贓、誣陷殺人等手段將才子下在獄中屈打成招,就是糾集地痞流氓強搶佳人,逼其自殺保貞。男女主人公在經歷家破人亡的痛苦后不得不飄零江湖、東躲西藏,多年后方得重聚。第三,磨難性質的變化。傳統才子佳人小說中的小人權貴雖不時挑起事端,卻不會令讀者感到焦慮或憤懣,相反,在他們自欺欺人的愚蠢舉動中常常蘊涵著喜劇因素。因才膽識遠遠高出對方,才子佳人們永遠對小人們保持著一種心理優勢,后者的撥亂雖制造了一些波折、煩惱與麻煩,但決不會影響前者的人生軌跡、前程際遇。簡言之,二者之間是美與丑的斗爭,是一種審美的對立??登瑫r期的才子佳人小說喪失了這份從容與輕松,雖然大部分作品勉強維持了大團圓的結局,但小人權貴們制造的磨難往往把才子佳人們逼得走投無路,慘不堪言甚至不惜以死抗爭??梢哉f,此二者之間是善與惡、忠與奸的對立,是生與死的較量。

綜上所述,康乾時期才子佳人小說雖未掙脫傳統的情節俗套,但在具體的敘事操作上已發生了明顯的改變,呈現出與“描摹世態,現其炎涼”[5]的世情小說相合流的態勢。

[1]江蘇省社科院明清小說研究中心.中國通俗小說總目提要[Z].北京: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90.

[2]蘇庵主人.繡屏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3]天花藏主人.平山冷燕[M].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97.

[4]天花藏主人.兩交婚[M].西安:太白文藝出版社,1998.

[5]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1.

On the Narrative Evolution in the Genius and Beauty Novels during the Kang Qian Period of the Qing Dynasty

ZHOU Hua-nan
(Department of Literature and History,Hunan First Normal college,Changsha Hunan 410002,China)

This article focuses on the narrative evolution in the Genius and Beauty Novels during the Kang Qian period of the Qing dynasty.First,there are the change from the perfect back to reality in the fictional identity,position, situation and nature of the set.Another is that the narrative focus was adjusted,which shorten the process tokens of love and extended the suffering plot.

the genius and beauty novels; the Narrative ;Ardour

I206

A

1673-2219(2010)10-0074-03

2010-05-16

周華南(1975-),女,湖南湘潭人,湖南第一師范學院文史系講師,碩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研究。

(責任編校:王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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