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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梁骨

2011-05-14 09:47AnnaRiebe
飛魔幻B 2011年3期
關鍵詞:蓮池婢女顧家

Anna Riebe

靜謐的夜空布滿了烏云,窗外肆虐的狂風時不時地卷起枯枝,撞在松動的窗欞上,如同一聲聲悶雷,在他心底炸開。耳畔又響起琴聲,他捂住耳朵卻怎么也捂不住內心的恐懼。

“我不想的……我不想的!”他抓狂地吼著,一頭蒙進被窩。周遭霎時靜了下來,唯有心跳聲震耳欲聾,他顫抖著緩緩揭開被褥,身后是幽幽的呢喃聲。

“我好想你呀,夫君——”

他回過頭去,血紅的雙眼正對著他,伴隨著一聲驚叫,眼前忽地就黑了下來。

壹驚魂

天黑得早,沈清明收拾好鋪面,關門準備回書院。寒風卷起地上的枯葉,青石的街面映出他長長的影子,手上的燈籠在風中搖曳,燭火閃爍不定。

耳畔幽幽傳來琴音,他感到心跳仿佛停了一拍。

是她?不,不可能……

他不敢去追尋琴音從何而來,眼前閃過昨夜的夢魘。沈清明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可琴音仿佛一縷縷細線,癡纏著他的咽喉,似無形的蛛絲,繞上他的雙足。他越是疾馳,就仿佛越靠近。

書院門前的燈籠已被寒風吹熄,他撲上去用力叩門,琴聲竟戛然而止。里屋傳來門童不耐煩的應聲。

“沈先生,下次再這么晚,我可不給你開門啦?!遍T童憤憤地說。沈清明不由得輕笑一聲,眼神瞥往一旁,臉上的笑意霎時化作一陣慘白。月光將他的影子映在門上,緩緩地,悄無聲息地,另一個頭的影子從他的影子上分開。

他正想回頭看是誰跟著他,卻顫抖著身子動彈不得。

頭!只有頭!

他瞪大眼睛愣在原地,靜靜地看著那個影子與他的影子漸漸分開。懸在半空的長發被風吹動,影子也跟著撥動,繼而慢慢變大,慢慢靠近,他甚至能感到有發絲掃過他的后頸。

門在這時嘎吱一聲被打開,沈清明一下子癱倒在門童身

醒來的時候,沈清明躺在臥房里,晚秋正俯首為他輕拭額前的汗。他突然睜開眼睛,驚得晚秋渾身一抖,手帕落了下來。他蹭地坐起來,目光有些呆滯地說:“她終于來了,她來帶我走了……”

晚秋微顰,將手帕拾起:“你在說什么呀?瞧你,滿頭大……”

“若曦的鬼魂來找我了!”沈清明打斷她,忽地大聲吼道,“我就知道,天涯海角,她都會找到我,要我償命……

晚秋站起身來,將棉被搭在沈清明身上,食指放在唇邊,示意他噤聲:“那只是意外,誰也不想的,你別嚷嚷了,讓別人知道了還以為你是潛逃的殺人犯呢?!?/p>

沈清明躺下來,強忍著內心的不安。晚秋在他身旁待了一會兒,見他漸漸平復下來才起身離去。

“我對不起你,若曦?!痹谕砬镛D身關門的剎那,聽見沈清明輕聲呢喃,她低垂著的眼里閃過一絲恨意。

貳緣起

半年前,沈清明備了聘禮前往顧家向顧若曦提親。那一夜,顧家所有人在晚宴上嘔吐不止,像失去了理智般,瘋狂地相互撕咬起來。他被嚇得失了魂,若曦從觀音廟祈福歸來,正撞上這煉獄般的一幕。沈清明跌跌撞撞地出去報官,剛到縣衙門口,沖天的火光照亮了城中半片夜空。

這莫名而來的大火燒了兩個時辰后被暴雨熄滅,衙役在里面一共找到了四十多具骸骨,死因皆為中毒。唯獨,有一具,被人砍下了頭顱,掛在廳堂的橫梁上,長長的發絲垂下來。

半年來,他幾乎每夜都夢到若曦來向他索命,問他當初為何不帶她一起出去。

“掌柜,這里收不收字畫寄賣呢?”一道輕柔的聲音將沈清明從痛苦的回憶中喚醒,他尋聲望去,是一個撐傘的女子,身上飄來濃郁的脂粉香。她的臉被紙傘遮住了大半,只看見那一身輕薄透明的衣衫,隱約可見細白的肌膚,想來不會是正經人家的女子。

沈清明別過視線,有些尷尬地道:“在下這里只為書院里清貧的仕子們謀些生計,像姑娘這種……”他頓了一下,隱了后半句。

“我這幅畫真的很不錨,掌柜不妨先看看?!彼灰啦火?,語氣清淡,似乎沒有因為沈清明的不屑而惱怒。

“姑娘請回吧?!鄙蚯迕鲄柭暤?,低頭看著賬本不再出聲,耳邊靜了下來,待他再抬頭,撐傘的女子不知何時已經離去,桌前還放著那幅畫。泛黃的紙張,邊緣甚至有些被火燒過的痕跡。

沈清明輕笑一聲,瞧她的扮相大抵是鎮上天香閣的某位賣藝的姑娘吧。像這種香艷之作,只需一晚便可在歡場上順利拍得高價,何苦來寄賣呢?話雖如此,可那幅畫卻仿佛被施了魔咒般,死死地勾住了他的視線。

他拾起畫卷,指尖觸到紙面的瞬間背脊忽地一涼,手一抖畫卷掉了下來,一股腦地在地上攤開。他雙眼瞪大,胸口一陣陣收緊。畫上是火光沖天的庭院,廳堂的橫梁上吊著一抹黑墨,墨色中間兩點朱砂,如同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瞪著他。

沈清明再也按捺不住,連店門都沒關,跌跌撞撞地跑回書院。晚秋正背對著他站在蓮池邊,他一把將她拉到角落,聲音止不住地顫抖:“她真的來了……晚秋?!?/p>

不是熟悉的聲線,他定睛看去,是陌生的女子穿著和晚秋相似的衣衫。

“誰來了?”她問道,一雙眸子盯著沈清明,嘴角微微揚起。

他愣在那兒,身后是喧鬧的人聲,回頭看去晚秋和館主正帶著幾個婢女朝這邊走來,她看見沈清明,臉色沉了下來。

“原來沈先生也認識如意姑娘啊?!别^主說道,“如意姑娘才情出眾,過去委身天香閣實乃生活所迫。不過我已為她贖身,以后還請沈先生多照顧?!?/p>

沈清明連忙應允,他抬頭撞上晚秋的目光,無奈地撇了撇嘴。當初他帶著晚秋來到這間書院借宿,院長留他在此教書。

如意向沈清明微微頷首,上前一步故意壓低了聲音:“沈先生就這么把如意的畫丟在店里,不怕弄丟了得賠銀子嗎?”

沈清明愣了一下,正要開口,跟在館主身后的婢女忽地癱倒在地,緊捂著小腹。館主連忙喚門童去請大夫,可他還未走出門口,婢女便口吐白沫,臉色霎時變得紫紅。所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說不出話來,晚秋不知何時躲在沈清明身后,雙手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袖。

只見婢女雙手用力地抓撓面頰,指甲嵌進皮肉里,汩汩淌出暗紅的血,她仿佛不知道疼痛,整張臉漸漸變得血肉模糊起來,血順著回廊流下來,流入蓮池里,漾開一片猩紅。

沈清明只覺晚秋在身后拉了他一把,他轉過頭去,晚秋已昏倒在地。

叁目的

沈清明守在晚秋床前,這幾日接連發生的事讓他亂了心神。這樣的慘劇,半年前他見過一次,如今又再次出現,這一定不是巧合。他想起如意,莫非是她?那幅畫畫的分明是半年前顧家的慘狀。

當日在顧家的人,只有他和外出看病的晚秋活了下來,這事說來恐怖,辦事的衙役也大都緘口不提。她如何能繪出當日情景?一草一木,連橫梁上那雨停后就被衙役取下的人頭都繪得絲毫不差!

如意一定是知道什么!沈清明站起身來,朝廂房走去。他剛邁出房門,隱約聽到蓮池畔傳來琴音。他快步趕去,黃昏的余暉映在蓮池中央的亭中,如意背對著他端坐撫琴。

“沈先生不用陪她了嗎?”他走上前去正要開口,如意竟先他一步,她不回頭亦不停手,合著琴音沉醉般地搖頭。

“你到底是誰?你……”他問道,“你認識若曦?“

琴音忽地停了下來,如意站起身來:“我不明白沈先生的意思。

他猛地拽住她,用力搖晃著她的身子,壓抑著心頭的恐懼仿佛一瞬間宣泄了出來:“這曲子是我寫給若曦的!你和她是什么關系?!為什么你那幅畫上……畫上……”

“有她的頭,是嗎?”她說道,輕挑眉毛。

沈清明頓時失去了氣力,他松開手,后退幾步,跌坐在石凳上。

“你還記得顧若曦?你現在不是和晚秋那個賤人遠走高飛逍遙快活了嗎?你還記得她?你還記得那個被你殺害后分尸的顧若曦?”如意走上前來,厲聲道。

“不是!我沒有……”他想要解釋,卻被如意打斷。

“你沒有?為何那一夜顧家人都中毒了,只有你活下來?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你為什么要謀害顧家?”

“不是我!”沈清明吼道,“我也好想知道,為什么我還活著。這半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活在痛苦中!我每夜都會夢見若曦,夢見她問我為什么留她一個人在那里,如果我當時拉她一起出去,她就不會死!”

“嗬,我不信!你說你想她,她一死你就帶著晚秋遠走高飛,只怕過不了多久,就會迎她過門吧?”如意冷笑一聲,退到一旁。

沈清明沉默了片刻,稍稍平復了心緒,他抬起頭,淚水氤氳中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澳愕降资钦l?”他問道。

如意看著他眼角殘余的淚痕,愣了半晌。

“我是若曦的妹妹?!彼f道。

如意說她是顧若曦的表妹,顧家全家死于非命,她費了許多工夫才從辦案的衙役口中得知一二。她追尋沈清明的行蹤直到此處,為的只是想知道顧若曦是否為沈清明所害。

晚秋這一昏迷便是好幾日,館主也因目睹婢女的慘死而一病不起,書院一下子變得冷清起來。沈清明從字畫店將那幅殘畫拿回書院,他鼓起勇氣將畫卷打開,用手指輕拂畫紙,仿佛能感到一股燒灼之痛。

沈清明盯著畫卷,忽地想起了什么,臉色一沉。門童從窗外走過,沈清明急忙叫住他。

“你替我轉告如意姑娘,我在蓮池等她?!彼f道,覺得不夠又補上一句,“你告訴她,半年前的事我在這幅畫上發現一些端倪,請她務必要來?!?/p>

如意說她是從衙役的口中得知顧府的慘狀并繪制下來的,但那日衙役趕到時大火足足燒了兩個時辰,院中草木皆成焦土??僧嬛幸徊菀荒径挤趾敛徊?,就連那三朵粉紅色的山茶花的位置都一模一樣。

她一定還瞞著些什么。沈清明想到這里,站起身來準備去蓮池,一回頭一個人影擋在面前。

“晚秋,你醒了?!鄙蚯迕魉闪艘豢跉?,皺眉道,“什么時候來的,也不敲個門?!?/p>

“你和那位如意姑娘……”晚秋問道,話剛出口又咽了回去,“我覺得好害怕,她一出現接連出了這么多怪事。她到底是誰?”

沈清明安慰道:“你別想太多,先回去休息吧?!?/p>

她邁出門,卻停了下來,忽地轉身,握住沈清明的手。

“清明,我們離開這里!我們去一個不會再和過去有任何羈絆的地方,你說過會照顧我的?!八f著,目光瀲滟。

沈清明愣了一下,他抽回手,后退一步,眼看著晚秋的臉由期盼變為失望。

“我想你誤會了,”他躊躇著開口,被她生生地打斷?!拔艺疹櫮闶且驗槟闶侨絷氐摹?/p>

“別說了!”

肆畫皮

晚秋也姓顧,她是顧若曦同父異母的妹妹,只因生母出生卑微,在顧家一直被當成下人使喚,甚至經常受到管家的打罵。但在沈清明心里,晚秋是若曦的妹妹,若曦死后,她就是顧家唯一的血脈,是若曦留給他的最后的牽絆。

他不是不知道晚秋的心思,半年來她不準他提起顧家,不準他提起若曦。他明白過去的一切對晚秋來說是一場延綿十多年的噩夢。他當她是親妹妹,什么都依著她。他知道晚秋一定不愿他再插手和過去有關的事,所以他總是避開她關于如意的疑問。他轉而想起了如意,那天如意在庭院里大聲呵斥他,她說晚秋是賤人,語氣就好似他在顧家聽見顧夫人咒罵晚秋似的。

不,就連神色,都如出一轍。

沈清明在蓮池等了足足一個時辰,等到月上中天,仍是不見如意的身影。他心頭涌上一片陰霾,門童也不知去了何處。

沈清明定了定神,朝著如意的廂房走去,不遠處的廂房里透著燭光。沈清明探出半個身子,借著月光窺視著屋子里面。

如意應是坐在書桌前,燭臺映出了她執筆的手。沈清明悄聲走向另一邊,廂房的窗開著,對著的是梳妝的銅鏡。余光瞥到鏡面,便再也挪不開視線。

鏡中是血肉斑駁的臉,紫青色甚至有些焦黑的左臉。沈清明感到自己的心跳都驟然停了下來,他屏住呼吸向前一步。只見她將案前的宣紙舉起,輕靠在自己的臉上,雙手順著骨骼由里向外地輕摁,一用力,血水在宣紙上滲開。

片刻,擋住臉龐的手攤開來,如意姣好的容顏出現在鏡中。沈清明只感眼前一陣眩暈,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惡心,向后倒去。

眼前是霧蒙蒙的一片,沈清明試圖睜開眼睛,卻怎么也睜不開。他躺在床上,隱約聽見有腳步聲慢慢向自己逼近,恍惚間,他聽見窸窸率率的聲響,頭疼得厲害。再次醒來時晚秋正守在床邊,關切地看著他。

“如意呢?”他坐起身來,脫口而出,換來晚秋冷冷的目光,“你不是應該最清楚嗎?三更半夜暈倒在她門外?!?/p>

沈清明腦海里頓時浮現出那夜的情形,不由得一陣干嘔。

“你是否有什么事瞞著我?”晚秋問道。

沈清明不語,他低垂著眼睛不置可否的神色讓晚秋更加生氣,她抓著沈清明的手,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咄咄逼人:“你喜歡她是不是?她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歌女,她是館主買來的填房!你不可以喜歡她!”

“你不要胡思亂想!”沈清明說道,不耐煩地皺著眉。

晚秋似乎沒有聽見,呆愣在一旁,自顧自地說:“我就知道……那天她一來,你就一直盯著她。你還和她偷偷在蓮池幽會,甚至三更半夜地去找她!”

晚秋越說越是激動,她用力地搖晃著沈清明的身子。

“她是若曦娘家的表妹!”他終是吼了出來,“晚秋,你清醒一點,不要瘋了?!?/p>

她愣住了,微蹙著眉頭盯著他:“表妹?”

沈清明深吸一口氣:“她以為顧家的慘案是我做的,所以故意裝神弄鬼地來嚇我?!闭f到一半,他又想起了那張血肉模糊的臉,是眼花了嗎?“我不過是讓看門的小李去找她,我有些事想要問她。不是你想的那樣……”

“小李死了?!蓖砬锎驍嗨?,“還有,若曦的娘根本就沒有兄弟姐妹?!?/p>

伍誓約

沈清明一病便是數日,去找如意的門童死了,他在如意房中見到的光景還有晚秋的話……這一切疑點都是指向如意。

他不見所有人,將自己關在房里。如意會彈他寫給若曦的琴譜,如意繪制了她不應知曉的事情,如意與顧夫人如出一轍的語氣,如意恨他咒他認定他是兇手……

莫非如意就是若曦?

晚秋在外邊用力地敲門,沈清明靠在床邊苦笑不做聲。房門被猛地推開,晚秋端著湯藥走了進來。

“如意現在失蹤了。館主已經報了官,請了道士。道士說,如意就是若曦,是她不散的冤魂跟著你我到此復仇?!蓖砬飳幏旁谧郎?,從袖中拿出一沓黃符,“你如果看見她,一定要小心提防?!?/p>

沈清明沒有應她,她將黃符放在他手邊,嘆了一口氣轉身正要離開,卻被他叫住。

“你的意思是,那個婢女和小李都是她殺的?”他說

道。

晚秋看著他:“不然呢?她一出現就有人死去……”

“那顧家呢?也是她?你也看見了,那個婢女的死狀和顧家人一模一樣?!吧蚯迕靼欀?。

晚秋站在那兒,看著他。沈清明只顧著思索,未曾在意晚秋哀怨的目光。

“你果然還是在維護她?!彼f道,“為什么你就不能忘了那件事?是不是她殺的人,你知道了又能怎樣?你以前愛她,可現在她死了化成厲鬼來向你索命!為什么你還要維護她?”

沈清明閉上眼睛,長嘆一聲:“我想靜一靜,你走吧?!?/p>

沈清明起身外出,整間書院掛滿了黃符。晚秋說館主請了道士,他走到中庭環視四周,試圖趕在他們之前找到一絲若曦的氣息。

“她現在暫時躲了起來,請代我向晚秋姑娘說一聲,貧道明日再來?!卑着鄣牡朗亢龅爻霈F在他身后,拍了拍沈清明的肩,他將一錠銀子交給沈清明,“這個女鬼怨氣并不重,如果她就此離去也好,晚秋姑娘托付的事我想還是算了吧?!?/p>

沈清明接了過來:“不是館主請你來的嗎?為何要還給晚秋?”

道士側身,不解地反問道:“你不就是館主嗎?”

沈清明感到自己的頭忽地疼了一下,眼前有些恍惚,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底縈繞。他已經有好幾天都沒有見過館主了,他沖出中庭,隨手拉了身旁的婢女,眼睛里布滿了血絲,“你今日看見館主了嗎?”

婢女被他這模樣嚇到了,只顧著搖頭,顫抖地說:“館主臥病在床,由晚秋姑娘照顧……她不讓我們去打擾館主?!?/p>

晚秋……晚秋!沈清明覺得自己的頭更痛了,像有千萬根針同時扎了進去。他一路跌跌撞撞到館主的臥房,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半晌,他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推開門。

房里空無一人,床榻收拾整齊,茶桌上積起了細塵,看樣子已經多日沒有人來過了。眼角瞥到地面,床邊一塊暗紅的污漬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蹲下身,一股說不出的怪味襲來,他伏在地上,床底堆滿了制香囊用的干花。

館主怎會在榻下藏這么多女兒家的東西?

沈清明想到這里,伸手進去搜尋,干花被撥開,露出早已干硬的半張臉。

陸若曦

館主死了,沈清明將干花挪開,尸臭霎時間鋪天蓋地地襲來。沈清明呆坐在地上,背靠在茶桌邊??礃幼?,館主死去好幾天了,算時間,應該是如意來的那天恐怕就已經……

他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墒菫槭裁?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身后忽地一陣冷風,吹得他不禁打了個寒戰。屋外正艷陽高照,他站起身來,環視著四周,目光掃到墻邊掛著的一幅畫,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涌上心頭。

他走到畫邊,盯著畫中那女子的側臉,眉頭輕挑,忽地明白過來。

他俯身到畫邊,半個身子貼在墻上:“若曦,是你嗎?“

話音一落,畫上冒出一縷青煙,若曦伏在地上,臉色蒼白,全身泛著瑩瑩的微光。有多久,沒有看見這熟悉的容顏,沈清明趕緊去扶她,伸出的手卻穿過了她的身軀。

“你——”指尖在半空中僵住,他張開嘴,不知如何是好。

若曦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是啊,我不是人。怎么?你怕我啊?你不是要收了我嗎?來啊!來收了我啊!讓我魂飛魄散你就心滿意足了?”她吼出聲來,“我真后悔,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騙了,那日在蓮池我就該連你一起殺了!”

“那個婢女是你殺的?”沈清明大驚。

“是又如何?我用了半年的時間才找到當初顧家中的毒,我抱著一線希望,只盼不是你,所以我嚇你,我讓你親眼再看看這蠱毒的厲害,趁你害怕逼問你真相?!彼f道,眼神看向館主,“沈清明,我唯一最后悔的就是連累了館主……他只是想要幫我,卻……”

“不是我。若曦,真的不是我?!鄙蚯迕鞔驍嗨?,他伸手想要抓住若曦,卻觸碰不著。

“不是你還有誰?”她歇斯底里地吼道。

“還有一個人?!彼f道,“你忘了?還有一個人,自始至終都出現過?!?/p>

沈清明回到臥房,晚秋早已坐在里面,她看見他迎了上來:“你去哪了?你找到她了嗎?”

沈清明坐到桌前,沒有答她,只是問道:“你看見當初如意,不,若曦給我的那幅畫了嗎?我記得我放在書桌上的?!?/p>

“你問這個做什么?”

“沒什么,道長說冤魂常常俯身在一些令她感到非常痛苦的東西上,我想會不會是在那幅畫里……”他說道,偷偷地瞥了瞥晚秋,

晚秋含糊了幾句,便起身匆匆離去。若曦自沈清明身后現身,她的身體更加透明了,甚至半個身子都已看不清了。

她望著沈清明,有些遲疑:“你看見了,晚秋她請人將我的魂魄從如意身上逼出,還在整間書院離貼滿黃符,我已支撐不了多久……”

沈清明蹲下身子,輕聲說道:“如果她當真以為你在畫中,你猜她會怎么做呢?”

“清明,你告訴我,你是真心,還是另一個局?”她說道,“你若想讓我消失,這院中隨便一張黃符,你只要貼在我身上,我這個纏著你的冤魂就再也不復存在了?!?/p>

他輕笑,伸出手放在若曦透明得幾乎看不清的手上“相信我?!?/p>

她愣了半晌,過往的回憶一時間涌上心頭,她咬咬牙,終是輕輕地點頭。

“好?!?/p>

柒晚秋

沈清明跟在晚秋后面一路由書房去到中庭,道士說明日還會再來,故只收走了法器,法壇還完好地擺在那兒。只見她從袖中拿出那幅畫,正要放進法壇的火盆里。

“晚秋?!鄙蚯迕鏖_口,晚秋大驚,手一抖,畫卷跌落在地。她站起身來,背對著沈清明。

“為什么?為什么要殺這么多人?我知道顧家對你不好,可怎么也是你的家人啊!”沈清明說道,走上前去,“你當真這么狠心要燒了畫卷讓若曦魂飛魄散嗎?”

“他們不是!我不想的,我不想殺他們的?!蓖砬锩偷剞D過身來,“那天下午,若曦的娘找到我,她說我是下人的野種,根本不是顧老爺的親女。她知道我喜歡你,她罵我,打我,說我是賤人胚子,叫我不要癡心妄想。她說要么我自己走,要么就將我賣給老管家做填房!”

“就因為這樣你殺了他們?”沈清明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晚秋歪著頭,癡癡地望著前方,臉上盡是癲狂的笑。

“要么走,要么嫁給老奴。她讓我選,嗬!我偏不!我偏不選!她憑什么主宰我7憑什么?我顧晚秋,絕不能任人魚肉!”她說道,語氣忽地軟了下來,“我本只想殺了她,可我走到正廳,正遇上你向若曦提親。我就知道,他們都得死,他們不死我永遠都只是顧家庶出的賤丫頭!只有他們死了,我才能和你在一起。我在綠豆湯里下毒,因為我知道你不吃綠豆?!?/p>

“小李和館主也是你殺的?”

“是!他們要拆散我們!他們都該死!”她說到這里,湊了上來,握起沈清明的手,“清明,我們離開這里吧!若曦已經死了,現在她的魂魄也沒了,我們重新開始吧?!?/p>

沈清明冷笑著,掙脫她的手:“晚秋,我說過,我此生只愛若曦一個?!?/p>

“可是她死了!”晚秋吼道,雙眸忽地放大,沈清明的背后漸漸現出一個身影,是若曦!她血紅著眼睛瞪著晚秋。

晚秋看著她,看著低頭不語的沈清明,頓時明白過來。

若曦伸出手,空氣漸漸變得扭曲,她的全身罩著一道紅光。沈清明從未見她如此,他想要拉住她,卻碰不到她。

他快步上前,擋在晚秋面前:“若曦,晚秋是不對,可……可她……”

“讓開?!?/p>

晚秋在沈清明身后忽地笑出聲來:“你以為你可以殺我?你忘了,那天晚上你看著顧家的人中毒,傻站在那兒,是誰一斧頭砍下你的頭?你忘了,我把你的頭吊在橫梁上,你死不瞑目,你瞪著我,那又怎樣?”

她從腰間掏出一張黃符,向若曦撲過去,在黃符觸到若曦的瞬間,一道金光在若曦身上耀開。

沈清明大聲叫著若曦,將晚秋狠狠地推開。若曦的身子像被旭日照散的薄霧,在空氣中漸漸消退。

“不是你就好,我不該懷疑你,清明……”她伸出手,想觸碰他的臉頰,剛觸到指尖,整個人便如霧氣般散開。

沈清明呆坐在地上,望著若曦消失的地方,淚水止不住地往下落,他拿出藏在袖里的匕首,狠狠地刺向自己的腰腹。晚秋從身后抱住他,臉貼在他的后背。

“清明,都過去了,阻擋我們的人都沒了,我們離開這里吧,我們重新開……”她說到一半停了下來,手掌觸到了溫熱的液體,血在地上逐漸漫開,“不!你不能離開我!不能!為什么?我為你做了那么多,為什么你寧愿死也不跟我在一起?”

“就算有來世,我沈清明也只……愛……”沈清明終于沒能說完,仰頭向后倒下去。他仿佛又看見半年前,若曦淺笑著答應嫁給他。眼前漸漸模糊,他終于可以放下這沉重的包袱,不用再為了照顧晚秋而茍活于世,他使出全部氣力,將匕首再度往里摁了進去。

晚秋撲到他身上,死死地拽住他:“你不能就這么死了!不能……不要死……不要……”

這輩子,她為得到他拼盡了全力。她想要抓住他,卻怎么也留不住他漸漸退去的溫度。但他卻寧死也不愿再瞧她一眼。

這大干世界于她,終是只得一人,子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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