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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世界與經驗世界:論勞倫斯動物詩的存在主題

2011-08-15 00:49周維貴
關鍵詞:勞倫斯天真蝙蝠

周維貴

天真世界與經驗世界:論勞倫斯動物詩的存在主題

周維貴

勞倫斯創作的大量動物詩代表詩人成熟的詩歌藝術和較高的藝術成就。這些詩歌生動地刻畫了一系列遵循自然本能、不受自我意識困擾的動物形象。動物身上所體現的存在方式展示了與人類經驗世界完全不同的天真世界。然而,由于自我意識及文化傳統的積淀所形成的經驗性世界,人難以體驗天真世界的魅力并獲得動物似的獨立。

勞倫斯;動物詩;天真世界;經驗世界;意識

D·H·勞倫斯既是一位小說作家,也是英國文學史上占據舉足輕重地位的詩人。他的詩歌飄逸靈動,意象豐富,充滿了生命的活力,其中尤以他的動物詩見長。勞倫斯最優秀的動物詩主要來自于他創作中期完成的詩集《鳥·獸·花》。勞倫斯在這部詩集中生動地描述了自然界的各種動植物,“這些動植物是隱喻和象征,勞倫斯通過它們來表達自己的心思、觀念、情感?!保?]6在他的動物詩中,勞倫斯以動物的形象直接探討了生命存在的本真意義,并對人類經驗的擴張和歷史意識的深化進行了批判性的解讀。

一、無意識與動物的存在

由于勞倫斯的多數動物詩都從“我”的視角探索了動物的存在,并進而思索人類本身,因此這些詩歌中的“我”可理解為是詩人自己。從這些詩中可以看出,他渴望回歸一個和諧本真的世界,對人類自我意識的擴展和傳統文化的束縛頗有微詞。令勞倫斯著迷的主要不是動物的美麗和力量,而是動物生命所體現出來的無意識狀態下的獨立的生命意志。這些動物展現了原始的生命之源,絲毫不受自我意識的困擾,那是一個純粹而天真的世界。勞倫斯以一種理想化的筆觸書寫著純動物性的存在,并對這種自在的存在方式投去艷羨的目光。相反,人類由于自我意識的干擾和文化傳統的禁錮,難以接近這種天真的存在狀態。自我意識的深化和歷史意識的積淀所形成的文化傳統構成了一個經驗性的世界,而人類由于經驗的束縛,難以融進廣闊的有機宇宙以感受生命的發生和流動。勞倫斯認為,只有活生生的情感和直覺可以讓人體悟到生命的本真狀態,而理性難以溝通人與宇宙間的生命交換。

勞倫斯敏感的心靈總能在動物的一舉一動上頓悟出生命的真諦,比如烏龜組詩中的“小烏龜”一詩。小烏龜一出世即是一個孤獨的存在,雖然看似慵懶惰怠,卻積聚了久遠的不可征服的生命意志。詩人如此問道:“你緩緩轉動那頭巾似的皮膚下的腦袋時,/是否對這個世界充滿驚嘆……?”“你是否能夠感受到驚嘆?/還是你那不屈的意志或新生的驕傲/四下里張望/緩緩地透過那/似乎不可征服的遲鈍?”烏龜不存在自我意識,因而它不能感受到周圍的世界,這是一個純粹的天真世界。烏龜身上展現的是一種原始的生命本能,它自身即是整個活生生的宇宙,它眼里的世界不過是一片廣袤而遲鈍的死寂。它是一個孤獨的存在,“孤獨,卻感受不到孤獨,/因而顯出六倍多的孤獨”。烏龜對自己的存在沒有任何感知,它的孤獨因此被無限放大。詩人在烏龜身上看到的是大自然的原始的生命力,“把所有生命背負于你的肩上,/不可戰勝的先驅?!边@種生命力是永恒的、圓滿的,生命的每一個瞬間在烏龜的身上都凝固成永恒。這種自在的生存正是詩人所祈盼的。

在烏龜組詩的另一首詩“烏龜家族的紐帶”中,勞倫斯把人類和烏龜做了一番比較。在烏龜的世界里,人類社會所存在的親情關系被瓦解了,“他的母親將他產在地上,似乎他只是排出的糞便,/現在他扭動著爬過她,似乎她只是一個銹跡斑斑的罐頭盒?!比祟惿鐣⑵饋淼募彝ビ^念和道德信條在烏龜的世界里被解構了,“對他深情地說毫無用處,/‘這是你媽媽,你還是一個蛋的時候,是她孵育了你?!薄八踔翍械没卮穑骸?,與我何干?’”烏龜一出世即是一個獨立的存在,沒有家庭的概念,也沒有人類社會所賴以生存的秩序的束縛?!肮陋毷撬c生俱來的權利”,它與同類毫無接觸的獨立生活暗示了詩人對擺脫傳統與意識束縛的渴望。無獨有偶,在長篇小說《虹》的結尾,勞倫斯通過主人公厄休拉之口也表達了相似的觀點:“我沒有父親,沒有母親,也沒有情人,在這個萬事萬物的世界上,沒有分配給我的任何地方……我必須像一顆橡子脫開橡殼一樣從這里脫身出去,因為那橡殼是反現實的?!保?]487在這段話里,橡殼象征著傳統的文化觀念和秩序結構,只有沖破橡殼的束縛,才能獲得新生。

勞倫斯在詩歌“魚”中也探討了魚與人類社會的差異。魚生活在水里,沒有手指、腳、唇以及代表著欲望的腰。魚與水這一世界的基本要素相伴,魚身體里的血液隨著水一起奔流,這暗示了魚的生存最接近世界的本原。魚與水的關系“既像母子,又像情人;水承載著魚,就像母親的子宮承載她的孩子,同時它又接受著魚‘無聲激情’的播種”[3]48-49。 雄魚將精液排在水里,雌魚無聲無息地受孕。性在魚的世界里如此自然。在這一過程中,魚也保持著一種完全的獨立。魚需要食物,也會恐懼,但是卻沒有愛情,因而這是一種純粹本能性的存在。詩人羨慕這種完全自在的生存,所以他喊出了“做一條魚”的渴望。魚也會成群地生活,“但是悄無聲息,互不接觸,/他們不會交流語言、激情、甚至憤怒,/毫無觸碰?!钡囚~又總是和同類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好像水中有一種磁力將它們聚在一起。詩人似乎對魚的世界了然于心,但是在觀看一條樣貌奇怪的狗魚時,詩人得到一種啟示:“我錯了,我并不了解他”,“我并不了解他的上帝”,“其他的上帝,/超出了我的范圍……超出了我的上帝?!痹娙苏J識到人類的上帝并不適應于魚的上帝,也不適應于自然本身。自然世界不因人類的智慧和文化而改變其主體性的存在,它自有其自身運行的法則,而本能是這些法則中最重要的因素。

在其他的一些動物詩中,勞倫斯也探討了動物遵循本能的生存方式,比如《蜂鳥》、《袋鼠》、《新墨西哥的鷹》等詩歌。這些動物吸引勞倫斯的主要是其無意識的、獨立的存在狀態,“無意識完全是生命與獨特性的源泉,尤其是嶄新的創造性這一原則的源泉?!保?]88“無意識是獨特性的原則,其潛能可以在生命中引起一種真實而全新的東西,這種觀點是勞倫斯思想中的核心?!保?]89無意識能將個體引向一種全新而真實的存在方式,這種存在不受意識和經驗世界的束縛,因而它是勞倫斯羨慕這些動物的存在狀態的主要原因。

二、天真世界與經驗世界的沖突

在這些動物詩中,勞倫斯反復地抒發著對天真世界的渴盼之情。但是對浸淫著西方文化傳統的詩人而言,這個天真的世界雖然讓人羨慕,卻如鏡花水月一樣難以企及。詩人難以擺脫經驗世界的束縛而完全地體驗到天真世界的魅力。正如詩人在“魚”中所說:“我詛咒著自己的心∕認識到我并非造物的尺度∕這條魚,難以理解的魚∕他的上帝佇立在我的上帝之外?!比祟惖膭撌郎裨捊虒藗?,上帝創造了世界,創造了萬物。而這個上帝是人類所尊奉的上帝,是存在于人類歷史意識中的上帝。人類把自然萬物一概納入到自己的文化體系之內,以人的標準去量度自然,把人類的經驗世界強加在天真世界之上。而詩人卻敏銳地感受到天真世界自有其運行規律,有其自身的上帝。盡管詩人難以像這些動物一樣生存于一個天真的世界中,但詩人并沒有漠視這個世界的存在,而是以一種憧憬的心態感受著這種自在自為的存在方式。

在詩歌“蛇”中,一條蛇在炎熱的天氣里來到詩人的水槽邊喝水。起初,詩人提著水罐像后來者一樣在旁邊等待著。但是不久,詩人所受教育的聲音開始發話:“必須處死他,/因為在西西里,黑色的蛇是清白的,金色的蛇是有毒的?!睂ι叩倪@種劃分是基于蛇的毒性而言的,其標準是隨著經驗的歷史積聚而形成的。因為蛇有毒,所以要對其施以死刑,這是人類主觀而霸道的邏輯。緊接著,詩人意識到另一個聲音:“假若你是個男子漢,/你就該抓起棍棒,把他打斷,把他打死?!边@個聲音提醒詩人應該勇敢,做個男子漢。這是傳統道德對勇敢的要求。在這條毒蛇之前,人應該拿出勇氣,對這條闖入人類領地的蛇處以死刑。緊接著,其他的聲音開始在詩人的腦中出現:“是否出于墮落,我盼望與他交談?/是否一種羞辱,我竟感到光榮?”蛇在西方文化中是邪惡的象征,是魔鬼撒旦的化身。伊甸園中的蛇因為引誘夏娃吃了分辨善惡樹上的果實,被上帝懲罰用肚子行走,終身吃土。蛇的這一象征意義是根植于文化傳統并強加給蛇的偏見。這種偏見教導詩人,與蛇為伍是墮落而可恥的。在一番猶豫之后,經驗世界所發出的聲音戰勝了詩人的猶豫,“我撿起笨重的木頭,/啪的一聲砸向水槽”。

然而,在經驗世界的聲音之外,還有另一個聲音。這個聲音告訴詩人,這條蛇的造訪令他感到榮幸。蛇出于本能來到水槽邊喝水,并不會向詩人道謝,這是一個天真的世界。詩人對蛇純本能的存在感到著迷,“并且在空中搖動著他那像有叉的黑夜一樣的舌頭,/似乎在舔著嘴唇,/接著像視而不見的神,環顧空中……”蛇在詩人的眼里儼然是一個充滿了傲氣的神,獨立而超然的精靈。在詩人用木頭砸向蛇之后,他為自己不光彩的行為感到懊悔,并憎恨可惡的人類教育的聲音。詩人實際上是在反思人類經驗所積聚成的頑固偏見,這種偏見是粗暴而卑鄙的。與之相反,蛇所代表的天真世界展現了一種純粹、不受任何偏見束縛的狀態。在一番自責之后,詩人“希望他能夠回來,我的蛇呀。/因為我又覺得他像一個皇帝,像一個流放中的皇帝,廢黜到了地獄,/他一定會馬上重新戴上皇冠?!鄙呤侨龅┑幕?,而撒旦是專與上帝作對的地獄之主。詩人在此雖借用了基督教的典故,卻超越了這一典故的傳統意義。雖然蛇在人類文化中受到了詛咒,被廢黜到了地獄,但蛇以其自在無拘束的存在受到了詩人的頂禮膜拜,被詩人稱為“人生的君主”。

在另一首詩“男人與蝙蝠”中,詩人刻畫了人與蝙蝠之間的較量。詩人上午在房間里發現了一只蝙蝠。之后,詩人推開百葉窗,卷起窗簾,千方百計想把這只闖入人類領地的蝙蝠驅趕出去。蝙蝠是活躍于夜間的一種生物,對于陽光有一種本能性的排斥。蝙蝠在屋子里恐懼而慌亂地東奔西突,但總是拒絕飛入窗外的陽光中去。他兩次飛向窗臺,卻最終又飛回了屋子。詩人意識到:“日光對他的本性來說太苛刻?!比欢?,對于這不請自來的生靈,詩人毫不留情。他打開電燈,以為電燈的光線會迫使蝙蝠飛出屋子。然而蝙蝠對黃色的燈光并不介意。對蝙蝠來說,尋求黑暗的地方是他的本能所致,他并不認識人類的領地。而對詩人來說,這間屋子是屬于自己的,這種領地觀念指引著詩人。同時,詩人對蝙蝠不抱好感,“絕不,他不能可憎地伏在或懸在我的屋子?!痹娙苏J為蝙蝠是不潔的,這與西方文化中蝙蝠的形象有關。由于兼具哺乳動物和有翼動物的雙重特性及其夜間活動的習性,蝙蝠在西方文化中多被看作是邪惡的象征。這是人賦予蝙蝠的文化意義,屬于經驗世界的范疇。詩人雖承認蝙蝠也有其上帝,但仍然堅持“我的房間不接納蝙蝠;/也不接納蝙蝠的上帝,在日光的照耀下”。因此,“我”的房間就成了經驗世界與天真世界交鋒的角斗場。

三、結語

動物所生存的天真世界令勞倫斯著迷,也給他的動物詩賦予了深刻的內涵。在動物的世界里,完全不受意識壓制的本能讓這些動物保有了一種獨立而完整的存在狀態。這一思想正好詮釋了勞倫斯的非理性哲學。勞倫斯認為,“所有有機生命的中心法則是,每一個有機體自身本質上是孤獨和唯一的?!保?]67生命體與其他物質和生命的聯系僅僅是次要的法則。這種孤獨的存在深植于本能,不受自我意識的束縛,因而這種存在狀態可以被稱作天真世界。然而,由于人類擴展了的自我意識和積聚起來的文化意識,人類往往將經驗世界的規則強加給天真世界,使得人類難以接近和感知天真世界。而詩人卻能夠沖破經驗世界的藩籬,深切地感受到動物身上所展現的本能存在和生命之流。

[1]吳迪.譯者前言[A].D·H·勞倫斯.勞倫斯詩選[M].桂林:漓江出版社,1995.

[2]戴·赫·勞倫斯.虹[M].黃雨石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

[3]陳紅.戴·赫·勞倫斯的動物詩及其浪漫主義道德觀[J].外國文學研究,2006(3).

[4]Salgado,Gamini.A Preface to D.H.Lawrence[M].Beijing:Peking University Press,2005.

[5]Lawrence,D.H.Studies in Classic American Literature[M].Ed.Ezra Greenspan,Lindeth Vasey and John Worthen.Cambridge and 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3.

I106.2

A

1673-1999(2011)08-0093-02

周維貴(1982-),男,四川達縣人,碩士,西華師范大學(四川南充 637009)外國語學院助教,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愛爾蘭文學。

2011-02-19

西華師范大學科研啟動項目“勞倫斯作品中的歷史意識”(項目編號:08B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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