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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得美譽在人間

2011-11-21 02:39王樟生
山西文學 2011年3期
關鍵詞:馬烽老胡文聯

王樟生

留得美譽在人間

王樟生

胡正同志辭世的噩耗讓所有知他者感到震驚,難以接受。他是個笑聲朗朗、樂觀活潑、嗓音洪亮、情趣盎然的人,與夫人郁波過著有滋有味的生活。雖然已是高齡老人,還不時參加一些社會活動,不久前《山西文學》創刊60周年紀念會上,胡正登上主席臺,與中青年一起共同慶賀他所開辟的文學園地60年大慶。

我是1956年認識胡正的。那時我剛從四川大學中文系畢業分配到太原第一化工學校擔任語文教師,一次在省文聯舉辦的文學講座聽馬烽同志談文學創作之后,在一張意見調查表上填寫了幾條關于文學創作輔導的意見,因我在大學生活時與四川文聯創作聯絡部有聯系,是詩歌寫作組成員,常參加一些文學活動,自認為有些經驗值得借鑒。誰知山西省文聯便寫信邀我去文聯一談。接談的恰是胡正,他向我了解在學校當語文教師方面的情況,我誤以為他擔心我因為愛好寫作而影響教學工作,便正兒八經向他匯報教學情況。正在啰唆之際,被胡正打斷,他直截了當地說:“我開門見山問你,你愿意到文聯來做編輯工作嗎?”我一聽愣了,壓根沒有想到是這么回事。我雖然愛好寫作,但沒想到要離開教學崗位,那是國家分配的工作,能擅自調動嗎?我回答說:“我當然愿意來文聯,但學??峙虏煌??!焙f:“這個你就不要管,我們會來辦調動手續?!贝藭r西戎同志過來,他對我說:“你本人同意就行,跟我來,寫一個申請,表明你愿意調到省文聯做編輯工作?!庇谑俏揖驮谒麄兊霓k公桌上寫下一小段文字。經過近一年的反復交涉,化工學校校長才同意放走我。1957年3月8日,我走進了南華門東四條一號這個胡同,開始了文學編輯生涯。后來才知道,那時由胡正主編的《山西文藝》將要改名《火花》,正缺科班出身的編輯人員。在束為、馬烽、西戎、孫謙、胡正這五戰友輪流坐莊領導之下工作。胡正夫人郁波已先我而來,在《火花》文學月刊當編輯,不久馬烽的夫人段杏綿也被調到編輯部,加上另外幾位女士同在一起伏案操作。作者們來投稿,推開編輯部的門,便有一種驚訝之感;女士們的認真負責敬業精神構建了《火花》編輯部頗有特色的風景,常被人津津樂道。

我們的胡“總理”

那時胡正是文聯秘書長,他總管省文聯的大小事。記得最清楚的是文聯買鍋爐,當時大鍋爐奇缺,有個大鍋爐已被某大單位訂購,要讓給文聯是不容易辦到的,這位訂戶拒不轉讓,多次交涉無效,憑著胡正的才干,通過王中青副省長的批示,終于將這個大鍋爐拉到南華門東四條一號。我們不禁拍手歡呼。接著將拆除舊房的舊磚充分利用,組織文聯職工家屬將舊磚的泥灰刮掉,那些舊磚十分結實,質地超過了新磚,同時又節省了一筆資金。刮磚很辛苦,胡正不讓大家白干,刮一塊磚的報酬是2分錢,調動了大家的積極性。只有老胡才有這種膽識。于是蓋起了高大的煙筒,供鍋爐排煙,這是當年的杰作。胡正這位大管家頗有周恩來總理的才能,保證省文聯機關宿舍有一個堅固的供熱鍋爐,這個胡同的冬天長期溫暖如春,我們都親切地喚老胡為“胡總理”。

在政治運動連續不斷的那些年,胡正同志有出色的領導才能領導文聯干部予以應付。我記得在號召“除四害”的年月,消滅麻雀、蒼蠅成為機關的頭等大事,人人手持蒼蠅拍到處尋找蒼蠅。一次馬烽手執蒼蠅拍在辦公室過道里將一只在空中飛旋的蒼蠅拍死,得意又風趣地笑著說:“看,這就叫水平!”立即裝入紙袋,大家十分羨慕,因為上級規定每天必須交夠一定數量的死蒼蠅。在眾人撲滅之下,蒼蠅便很難尋覓。還有一次胡正到文峪河水庫工地去看望在那里勞動的文聯干部,回來對我們說:“水庫勞動的人多,吃住都在那里,很臟,蒼蠅真多,我恨不得背一麻袋回來給大家上交?!蔽覀兟犃斯笮?。他的幽默風趣,常給人帶來歡樂。

身為秘書長,未見過他向任何人發號施令,大動肝火。建造一個和諧的環境,讓大家在這里寫作、畫畫,各司其職。老胡在秘書長職務上是個名副其實的公仆。1956年1月,年僅十幾歲的女孩郭奎蘭從介休來文聯當打字員,她才有初小文化水平,不僅識字不多,更不會打字,胡正同志將自己寫的文章交給她練習,一字一句念給她聽,手把手教她打字。老胡還吩咐兩個女干部教她學文化、認字,如此反復練習,終于成為一名熟練的打字員。

就在這1956年之夏,召開山西省第二次文代會,老胡是總負責人,他與省委宣傳部及戲劇美術音樂等各界人士聯絡,在文聯成立幾個工作組分工負責,由老胡培養出來的打字員小郭夜以繼日打印會上需要的文件,每一份文件都由老胡校正修改,絕不假手他人。這種認真負責的精神教育影響了周圍的年輕同志,每晚加班,老胡都會親自給加班人員送去水果點心供大家補充營養。在他領導下的工作人員無不感到心情舒暢與被關懷的溫暖。

作家兼秘書長的老胡,關心培養文學青年,他安排創聯部不時組織文藝講座,并向社會發送入場券,主講人除了駐會作家還邀請前來山西的文學藝術家,如巴金、王朝聞、陳白塵、瞿希賢以及當時在北京的趙樹理等人,為我省文學愛好者提供了難得的精神食糧,受惠者念念不忘。

老胡是個熱愛生活的人,他有超凡脫俗的審美情趣。據他的戰友們說,早在根據地時期,他們住在簡陋的窯洞里,他也要美化那個窯洞,常要采一把鮮艷的野花插在一個玻璃瓶或者瓦罐里,頓時香氣襲人、窯洞生輝。有人批評這是小資產階級情調,他也不予理睬,我行我素。對于穿在身上的那套軍服,他洗得干干凈凈,折疊得有棱有角,穿在身上總比別人顯得漂亮,就是腰里的皮帶也拴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很有軍人的風度。

這種愛美的天性正是珍愛人生的表現。在省文聯工作期間,他以秘書長的身份美化辦公院與周圍環境。那時機關服務性勤雜人員并不多,辦公室由使用者自己打掃。他卻請了一個花工老劉。在我們東四條這個胡同的終端建起花房和花圃,冬天有溫室,種養了大批鮮花盆景,擺放在機關小院與辦公室,想養花的人可以去花房挑選搬到自己的宿舍,發蔫了可以換新盆景,一年四季花滿文聯大院。

機關大院里的梧桐樹枝葉繁茂,為兩個編輯部遮陽擋風,東院的海棠花開得燦爛似錦,核桃樹也不吝惜給眾人提供果實。文聯和作協共有的這個大院,室內室外干凈之極,外人進入都感到耳目一新,不用說,這都是胡正秘書長的精心設計與安排。我們《火花》編輯部的辦公室永遠是窗明幾凈,地板油光锃亮,一塵不染,與秘書長領導有方,言傳身教不無關系。在沒有提倡“五講四美”的年代,我們這里已經是環境美、語言美、行為美的文明單位,人見人夸。我們的秘書長從來沒有把這個當成自己的政績居功自傲。大家都習以為常,不足為奇。

文聯機關的食堂也體現了秘書長的功勞。食堂長期開辦,廚師老范任勞任怨,雖無高超的廚藝,卻能滿足各類人士的需要,那時作家、畫家都在這里就餐。著名雕塑家王朝聞、版畫家力群都是這里的食客。老范師傅因視力較差,有時把堿面當成食鹽放進魚肉里,煮成糊狀的東西,也從未受到過斥責,都是一笑了之。反正大多是山西人,有面條一碗便讓大家滿足?!拔母铩敝形穆摻馍⒑?,這位老范分配到一個果樹場工作,省文聯恢復后,胡正又將這位老范請回文聯,并非因他廚藝精湛,而因他一輩子打光棍,年事已高,讓他老有所養。有一位鍋爐工因開水鍋爐爆炸而受傷,機關對他關懷備至,認為他應受到重點保護。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在老胡身上得到充分體現。

休閑文化的守護人

胡正同志愛好文藝活動,興趣廣泛。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初期,從中央到地方盛行舉辦舞會。跳交誼舞是高雅的娛樂,胡正同志便組織了一支樂隊伴奏,這支名為“夜鶯”的樂隊由一伙年輕人組成,不要報酬,全是義務出勤。他們在省文聯禮堂或其他場所擔任伴奏,水平是相當高的,由文聯無償發送舞票的舞會,我參加過幾次。老胡喜愛跳舞,他夫人郁波舞藝出眾。對這種陽春白雪的英國紳士派頭的或蘇聯式舞步,我也頗有興趣。它活躍了我們周末的文娛生活。胡正舉辦此類舞會是功不可沒的,那支夜鶯樂隊常被外單位聘請,名揚省城,使我難忘。由于左的干擾,這支樂隊很快消失了。

1956年春,我被邀請參加過文聯小禮堂舉辦的詩歌朗誦會,我朗誦了蘇聯詩人斯維特洛夫的《祖國晨歌》與我自己的詩作,這種活動也是胡正操辦,我至今懷念不已??蓯旱淖蟮穆肪€將這一切都扣上了資產階級的帽子,于是大家只好鉆在自己家里待著,過著干巴巴的生活,辜負了胡正同志的一片苦心!等到改革開放以后,廣場舞會盛行,我又入場跳了幾年。胡正同志因忙于作協公務無暇再組織此類活動。后來作協大會議室舉辦過幾次,胡正同志與年輕人一起享受過一點短暫的輕松。

尤其值得稱道的是老胡離休以后,由他發起組織成立了“山西省老文學藝術家協會”,將省城離退休的文學、戲劇、美術、音樂、舞蹈、書法、攝影等等各類人員登記在冊,每年的5月23日,毛澤東發表《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這一天,聚集在一起,進行座談聯歡,各界著名藝術家準時前來,表演藝術家踴躍登臺演出,攝影家忙于拍照,能說會道的作家侃侃而談,由于都上了年紀,平日難得一見,老胡提供這個機會讓大家相聚一起,真是一件大快人心、功德無量的好事。與會者無不贊揚老胡的智慧與謀略。直到不久之前,老胡才將這個協會負責人的接力棒交給多才多藝的能人王東滿主持。他也并未閑坐,不時揮毫寫點什么。他有書法功底,常為前來求字的友人寫些條幅,他那龍飛鳳舞的書法一如他瀟灑飄逸的個性,令人喜愛,視為珍品收藏。

我在此文中往往直呼老胡,而不像年輕人喚他胡老、胡主席等等,是因為老文聯的老領導不愿意讓別人以其職務稱呼,記得那時一位年輕人呼李束為時叫李主任,束為不滿地說:“不要叫什么主任,喊我老李就好!”故對老區的所有領導均在姓氏前加個老字,雖然他們當年也才三十多歲,由此可見他們的平易近人,沒有絲毫官氣,在今天便是奇聞了。

超前的和諧意識

胡正有一種超前的和諧意識,總是保持寬容、寬松、寬恕的心態,在歷次政治運動中,從來沒有整人的欲望,而是以與人為善的態度對待被當成打擊對象的人?!拔母铩焙笃诤谏轿魑乃嚬ぷ魇夜ぷ髌陂g,正趕上批判《三上桃峰》,劇作家楊孟衡因劇本《三上桃峰》被江青等人打成反黨大毒草受到嚴厲審查批判時,一位年輕同志趙云龍因曾寫過一篇肯定《三上桃峰》的文章而受到批判,他過于恐懼而自殺。楊孟衡心驚膽戰如入地獄,無人與他來往,胡正同志卻去看他,安撫他說:“其實也就那么一回事!”這句似乎平常話給楊孟衡無限寬慰,使他堅強地活了下來。

我還記得“文革”剛剛開始,社會上已開始動蕩,文聯尚未亂,但人心惶惶。一天胡正到我們《火花》編輯部來看望大家,編輯部同志對街上高音喇叭喊叫不適應正議論之際,胡正說:“剛剛吃了幾天飽飯,又要折騰什么?”他十分不滿地發表意見。對這場大革命,一般人是不敢輕易表態的,而胡正同志敢于抒真情,說真話,充分表露了他身為人民作家,為民代言的親民意識,實為難能可貴。

在“文革”中,省文聯、作協是重災區,眾多造反派組織進駐省文聯。內戰不斷之后,工宣隊、軍宣隊接著統治了這個原本斯文之至的文人大院,在一片恐怖的氣氛中度過了艱難的日子,后又被調到中央辦的“毛澤東思想學習班”斗私批修,從文聯一把手到食堂的廚師,一鍋端到北京與石家莊兩地折騰了近一年后,將文聯作協解散,宣布下放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我們像一把黑豆被撒在山西各地。胡正一家回了靈石老家,我與王之荷、段杏綿被分配到了晉東南農村,因當時孫謙、馬烽還在接受審查,未與家屬同行。

經過一兩年后,胡正與馬烽、孫謙等先后調回太原。當時省文聯大院被外單位占用,胡正他們在精營東邊街13號的山西文藝工作室工作,該工作室由文化局戲劇工作者與作協文學工作者組成。直到粉碎“四人幫”,胡正等人才又回到文聯舊地址,恢復了原來的工作。大部分原來的干部散落各處。我在太原市文聯棲身,頗不適應。1985年初,胡正和夫人去我家看望,十分誠懇地提出要我回省作協工作,我立即同意。于是于3月8日回到南華門東四條這個熟悉的地方,首個任務是編寫《當代中國》的山西文學,我在“文革”前負責研究山西文學方面的工作,因此順利地完成了此任務。與老同事、老領導在一起相處,真是一件樂事。

我常常想到上世紀五十年代那個左的路線占統治地位的年代,我這個出身于國民黨軍官家庭、父親又去了臺灣的文學青年,被來自老區的領導胡正調進這個文學胡同,28年后又是胡正的安排,調回這個胡同,使我有葉落歸根之感。胡正對所有處于逆境的人都有滿腔同情,盡可能予以關照,表現了他那樂于助人、與人為善的作風,因為他一直向往一個和諧的社會與人際關系。

胡正同志有多方面的才能,歷任文聯作協的多個職務,從秘書長到黨組書記,不僅是出色的領導干部,更是山藥蛋派著名作家,與馬烽、束為、孫謙和西戎一起被山西省人民政府授予人民作家光榮稱號。胡正的文筆活潑多彩,他的長篇小說《汾水長流》堪與當年陜西作家柳青的《創業史》媲美?!斗谒L流》改編成同名電影,其中插曲“汾河流水嘩啦啦,陽春三月開杏花……”的歌聲響徹黃河兩岸、大江南北,為山西贏得很高的知名度與美好形象,實為山西立了一大功勞;至今哼唱這首歌仍令人心動不已。

我在退休之后,不時去胡正家看望,他患有呼吸道疾病,我得知一種來自日本的“五色蔬菜湯”可治此類疾病又有健身的療效,便極力向他推薦,他欣然接受,在自己小院子里種下白蘿卜,長勢喜人。蘿卜與其綠葉都是蔬菜湯的原料,老胡的夫人郁波常在電話上要我去采摘在菜店買不到的綠葉。順便將老胡種的絲瓜、苦瓜摘下幾根送我。我們都喝這種蔬菜湯,對老胡的呼吸系統疾患大有改善。我見他神采奕奕,便十分高興,他說:“這都是喝了五色蔬菜湯的好效果?!蔽疑钚挪灰?。他這種勇于接受新信息的長處使我敬佩。他飲用蔬菜湯有好幾年,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嚴寒的冬天。遺憾的是所有的人均不知他患有重病,竟出人意料地突然離去,因而留下太多的遺憾與悲痛。

胡正同志是個大好人,他盼望過太平日子,也希望大家都能一世平安。所有他的新老朋友都高度評價他的人品與才華,贊譽之聲不絕于耳。好人有好報,他突然離去,沒有給自己和家人帶來太多痛苦,這是他高尚品德的最后顯示,祝愿他在天之靈安息!

責任編輯/白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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