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別當真

張潔

有位時尚女郎對我說，沒想到你這個年齡還穿牛仔褲。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不能穿牛仔褲。從十多年前穿到如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可能有三百天都在穿牛仔褲，常年至少備有牛仔褲和牛仔短褲各十條。尤其在夏天，我覺得再沒有什么裝束能比短褲更涼快。

那天又去買短褲，賣褲子的小姐說：“阿姨，您真漂亮?！?/p>

我像打假英雄王海那樣一副火眼金睛地看著她，說：“小姐，你就是不這樣說，我也會買這條短褲?！?/p>

小姐真是會做生意的小姐，想了想說：“阿姨，應該說您長得很有個性?！?/p>

我說：“這還差不多?！?/p>

她又說：“漂亮會隨著年齡老去，而個性卻永遠不會消失?！?/p>

一個賣衣服的小姐，竟說出這樣的話，真叫我另眼看待。

我對他人的恭維總是抱著相當懷疑的態度，盡管我有很多弱點，但對自己到底算是什么等級，絕對自知。

他人的恭維很可能出于善意、憐憫、安慰，也或許像賣短褲的小姐，希望我買她的短褲。即便有人出于真心，那也不必當真，如果把他人隨便一句恭維當真，天長日久非出毛病不可。這種毛病之大，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至少會把自己放在一個非?？尚?、忘乎所以的地位，“皇帝的新衣”也不僅僅是皇帝才有的富貴病。

相反，如果有人把我說得一無是處，甚或至于十惡不赦，我也不很當回事，不會沮喪到失魂落魄、上吊抹脖子的地步，你可以把這叫做沒臉沒皮，這是我積一生被人非議的經驗之談。

人在某些方面的能力不是自己可以選擇的，也不是通過后天學習可以得來的。有人長于某項功力有人不長于，不長于某項功力的人如果遇到具有這等功力的人發功，只好逃之夭夭。

總之，說你好也罷，說你壞也罷，千萬別當真，“活著”已經夠難。

（摘自《中外書摘》2012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