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穿記

陳家豆腐

恨只恨當初設定男主角的時候不該那么賤，現在這個狷狂邪魅家財萬貫附帶亂穿技能的臭屁男跑到自己身邊來了，我該如何收場哦？

亂穿記

一

有賊。

陸棗棗被客廳中若隱若現的腳步聲驚醒，隨手抄起了床頭柜上的球狀USB充電臺燈，貓著腰躡手躡腳走到臥室緊閉著的門邊。

“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們中午好，現在是正午播報時間……”

……

這只賊膽子不小，居然還把她家的電視給打開了！陸棗棗默了一下，作為一個長期宅在家里閉門進行文學創作的資深網絡寫手一枚，以她弱不禁風的小身板，如果此刻蹲守在門外的賊是個兩米高八塊腹肌的壯漢……這這這，還是先報警吧！

重新躡手躡腳走回床邊，床頭柜和枕頭邊上全部空空如也……糟糕，昨天寫小說寫得太晚，手機放在客廳沙發上了根本沒有帶進來！

這這這……陸棗棗拼命回憶百度熱帖搜索排行榜排名第一的《單身女性獨居注意事項100條》里的內容，遇到賊了要怎么辦？迎難而上——不行不行，她平時上個樓梯都要喘半天，與惡勢力斗爭的戰斗力基本為零??！繼續裝睡——不行不行，萬一賊一路偷到臥室里來了，看到床上橫陳的玉體（=_=），劫財的行為上升到劫色了怎么辦！從窗戶逃生——呃，如果她家不是住在十二樓的話。

還是先把門鎖上吧，賊先生您醒醒好，臥室里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其他地方的……您隨便拿吧嗚！

盡管陸棗棗落鎖的聲音已經極輕，然而客廳里的人似乎還是被驚動了。電視里播報新聞的聲音瞬間消失，而后門外響起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救——命——哇——

腳步在臥室門外站定，陸棗棗驚恐地屏住呼吸等著，根據恐怖片里面的情節設定，下一秒鐘應該會突然有一把斧子將門狠狠劈成兩段……所以她是不是該站遠一點？

隔著一道門的賊和陸棗棗都各自沉默著，時間過了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

“……”

陸棗棗聽到門外的人打了個呵欠。

“陸棗棗，我餓了！”是個懶洋洋的男聲，陸棗棗在腦海里搜羅了一遍，確定她的確沒認識過這號人，下一秒門就被捶響了，帶著捶門的家伙三分不耐煩的語氣，“我知道你其實已經醒了對吧，你個睡到中午才起床的懶人，快點給我做飯吃！”

“……”陸棗棗暗暗垂淚，賊先生您能不能不要這么自來熟??！

“喂，你再不開門我就砸了！”

“……”砸就砸吧，誰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哄我出去殺人滅口，我死都不會開門噠！

“喂！”

“……”死都不開！

“不開門是吧，”門外賊先生停頓片刻，“不開門我就把你寫H小說的事情拿大喇叭廣播出去！”

“……”

“……”

“嗵”的一聲，臥室門被人大力拉開，露出背后頂著雞窩頭的陸棗棗一臉惱羞成怒外加視死如歸的表情。

“為什么你會知道我寫H小說？！”

賊先生雙手叉腰，鼻孔朝天得意地哼笑兩聲，“哼哼哼，你也不看看我是誰！”

陸棗棗用憤怒的目光將對方從頭掃視到腳——雖然是一只長得很騷包的賊，可是她確實不認得。

“我怎么知道你是誰……”

“怎么不知道！”賊先生瞪圓眼睛，圓圓的瞳仁又黑又亮，襯著眼角一枚淚痣異樣勾人……淚痣！

現實生活中有淚痣的男人陸棗棗確實一個都不認得，可是她的小說里邊恰好有這么一個……陸棗棗倒吸一口冷氣。

“你是——龍芝？！”

二

客廳。

龍芝得意洋洋地霸占了一整張沙發，架著二郎腿抖得不亦樂乎。陸棗棗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一臉“讓我去死一死”的陰沉表情。

“你怎么會在我家里？”

龍芝繼續鼻孔朝天，“因為我有不限次元的穿越技能撒！”

“……”拜托老大你那個雞肋技能還是我給你的請不要在我面前這么拽好嘛！

龍芝原本是陸棗棗新文《酷帥總裁嬌美妻》的男主角，有了牛氣沖天的家世陸棗棗猶嫌不夠，給他開外掛多加了一個不限時間地點的穿越技能。這個技能的直接好處就是——龍芝可以帶著女主角去各種朝代各種景點各種旮旯角……滾床單！不過由于龍芝的性格設定太過臭屁中二，最終人氣不敵對女主一往情深的黑社會老大，被陸棗棗在讀者一片“大大不改男主我們就棄文”的呼吁聲中……用一個雷劈死了！

陸棗棗深吸一口氣：“那請問您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啊差點忘了！”龍芝慢條斯理地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疊好的紙條，對著上邊記得密密麻麻的小字挨個念起來：“你的角色們讓我給你帶句話?！?/p>

“……”

“柯正（龍芝被雷劈死之后新上位的男主角）讓我問一下你能不能把他每天用來和女主角XXOO的時間從四個小時縮短成十分鐘，他快要被玩壞了?！?/p>

“……”

“小美（女主角）強烈反對每次被惡毒女配刁難都只知道哭不知道反擊的包子屬性，她說作為一個新時代獨立堅強的女性典型，這樣實在是太弱了?！?/p>

“……”

“洛川（惡毒女配）強烈要求你給她加一個‘即使不用化妝每天依然光彩照人技能，她表示憑什么女主每天只用清水洗洗臉都比她好看?！?/p>

“……”

“哦對了，還有隔壁坑的主角讓我提醒你該更新了，各門派已經在武當山上打了整整兩個月了，再打下去就要耗死了?！?/p>

“……”

“……陸棗棗？”

陸棗棗一臉黑線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直接奔進了廚房里。

“……你去廚房干嘛??？”

“找面條?！?/p>

“……找面條做什么？”

“上吊?！?/p>

“……”

陸棗棗自然是沒有上吊成，不過不是因為龍芝，是因為陸媽媽來了電話。

作為一名二十一世紀死宅屬性的大齡剩女，陸棗棗的個人問題一直是陸媽媽和陸爸爸的心頭大患，于是經過三方協調，每個月十五號都是陸棗棗雷打不動的相親時間。

龍芝來到現實世界以后還沒見過相親，興致勃勃地也要跟去，被陸棗棗義正言辭地拒絕。

“信不信我加個番外讓盜墓賊把你挖出來奸（嗶——）尸！”

“……”

即使是這樣陸棗棗仍舊不放心，出門的時候鑰匙在鎖孔里扭了整整三圈確定把龍芝反鎖在家才離開。

相親的地點設在市中心一家消費屬于中高檔的咖啡廳，男方是一家超市的中層管理人員，年紀輕輕地肚腩周圍就已經有了一層游泳圈。陸棗棗對相親本來也沒報多大期望，埋頭專心吃飯。

“電話里沒能了解清楚，陸小姐到底是做什么的呀？”

“呃……”這這這，總不好說她是寫H小說的吧，陸棗棗笑得滿臉心虛，“那個，我是網絡作家哈！”

“哦，”男方來了興趣，“陸小姐都寫些什么呢？”

……陸棗棗脖子一梗決定把牛皮吹到底，“我是寫現實主義言情小說的?！?/p>

所謂“現實主義言情小說”……其實就是俗稱的天雷狗血小白總裁文，不過凡事加上“主義”兩個字之后檔次都好像立馬高了不少，男方便也沒有深究。

“陸小姐結婚以后打算要幾個孩子？”

“噗，”陸棗棗一口水差點直接噴出去，這個問題有夠犀利。

“大概……大概兩個吧！”

“嘁——”身后突然飚出一聲不屑到極點的噓聲，陸棗棗頓時被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包圍，順著相親對象驚愕的目光緩緩轉過頭去，果然看到龍芝得意洋洋鼻孔朝天的欠揍表情。

“兩個，你還真能吹！”龍芝完全沒有打擾了兩人好事的自覺，一根手指毫不客氣地戳上了陸棗棗干癟的前胸，“就你那風一吹就倒的小身板，我看生氣都夠嗆，還生孩子，哼！”

“……”

陸棗棗眉毛倒豎對著龍芝咆哮：“我不是把你鎖在家里了嗎？”

龍芝攤手：“我能穿越的撒！”

“……”

“陸，陸小姐，”相親對象嘴角抽動，他剛才都聽到了什么？！

“這……這位先生是？”

“……”

至此，陸棗棗的第二十三次相親，失敗。

三

龍芝在陸棗棗的家里住了下來。

這實在是一件讓陸棗棗十分頭疼的事情，龍芝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難以相處的房客——沒有之一！龍芝不交房租，她忍；龍芝每天在屋里呈大爺狀指揮她做這做那，她忍；龍芝每天霸占她家廁所照鏡子一照就是一個小時害她膀胱險些憋爆，她忍；龍芝喜歡在家里亂炫自己的穿越技能，她……忍無可忍！

“噗哈哈哈哈哈哈‘狷狂邪魅！你是說那個一只眉毛挑起來一邊嘴角勾起來肩膀聳得跟神經病一樣還自以為很帥的‘狷狂邪魅嗎？！女主居然在男主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沒有直接一腳把他從床上踹下去噗哈哈哈哈哈哈！”

“……”

在龍芝第十一次在她閉關寫H時突然穿越到她身邊并且狠狠嘲笑她的文筆之后，陸棗棗……爆發了！

“龍——芝——”

小宇宙爆破的陸棗棗順手扯下了自己三十七碼的拖鞋啪在了龍芝四十二碼的臉上。

“你給老娘——閉——嘴——”

陸媽媽推開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自家從小溫順如同小綿羊一般的女兒橫鼻子豎眼地扯著一個……陌生男人……的衣領一邊狠狠搖晃一邊大聲咆哮，一只玉足還霸氣側漏地踩在書桌上。

“……”

“……”

三人同時愣住，陸媽媽僵硬地扯出一個笑：“你們繼續？”

“棗棗啊，”陸媽媽把陸棗棗拉到廚房小小聲，“那個人真不是你男朋友？”

“媽……你到底要我說多少遍??！”陸棗棗翻白眼。

“哎，我就說，男人漂亮成那個樣子簡直就是妖精嘛！”陸媽媽想了想，神情又有些嚴肅起來，“可是你一個女孩子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和個陌生男人同居了，說出去影響多不好，我以后還怎么給你介紹對象哇！”

“媽……”你怎么還沒死心呢！

“他每個月交給你多少房錢？”

“呃……”這這這，“一……一千……”

“這么少一點！”陸媽媽全然不知自家女兒滿嘴瞎話，“反正你也不缺那一千塊錢，趕緊去跟人家說說，住完這一個月讓他退了！”

“我說過了啊……”陸棗棗無奈望天，要是龍芝肯搬出去的話她也不用每天被他氣到吐血。

“那媽跟你去說！”陸媽媽一拍胸脯，拉著自家女兒的手就往客廳中去了。龍芝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到陸媽媽來了便把臺調到中年婦女最喜歡的相親節目，露出一個閃閃發光的笑容來。

“阿姨好！”

“哎！”

“……”陸棗棗黑線，媽你要不要回答得這么響亮。

陸媽媽頓了頓，片刻也反應過來自己是來趕人的，收斂了一下臉上的笑容，“那個，小伙子啊，你今年多大啦？”

龍芝擺出一副很有禮貌的臉：“二十五?！?/p>

“怎么一個人在外邊租房子住哇？”

龍芝看了陸棗棗一眼：“我家在外地?！?/p>

“外地哇，那你一個人來這里打拼肯定很不容易吧，哎，我們棗棗也不是一個很懂事的房主，這段時間肯定委屈你了?！?/p>

“阿姨……”，龍芝垂下了眼，長長的睫毛在好看的小臉蛋兒上投下淺淺淡淡的陰影，突然顯出幾分落寞來，“其實本來我家條件不錯的（家財萬貫外加穿越技能），可是我媽（陸棗棗）生下我來沒多久又生了另外一個兒子（新男主），她嫌我礙事（讀者人氣不高），一心都在小兒子的身上，所以我才一個人到N市來的?！?/p>

“嗚嗚嗚……”陸媽媽滿臉動容，“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可是，”龍芝突然語氣一轉，抬起臉綻放出一個憂郁的笑，“我真的很幸運遇到了棗棗，她不嫌棄我是一個棄子（陸棗棗：=_=），比以前我遇到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對我好。我很慶幸，真的！”

“嗚嗚嗚真是個懂事的孩子，”陸媽媽握住龍芝的手，“我就說嘛，長得這么好看的男孩子心眼兒一定也壞不到哪里去的！”

“……”陸棗棗黑線，剛剛是誰說龍芝長得像妖精的！

“棗棗哇，”全然已經忘了自己立場的某人媽轉過臉來殷殷地望著她，“我看這孩子不錯，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他，而且他好像也挺喜歡你的……”反正你也沒人要，不如順帶收了吧！

“……媽！”陸棗棗跳腳，“我喜歡樓下撿垃圾的大爺都不會喜歡他的！”

“……”

“……呃，”陸媽媽有些擔憂地看了看身邊迅速黑下去的五好青年的臉，“那個，媽媽今天還有事，就不跟你們多聊了哈！”

“……”

四

整間房子又只剩下兩個人，陸棗棗后知后覺地發現某個此時應該無比臭屁咋呼的家伙竟然一直沉默著，周圍不斷散射出濃厚的怨念電波。

“……你還好吧？”

“你喜歡樓下撿垃圾的大爺都不會喜歡……我？”龍芝的臉奇怪地抽搐著。

“廢話，”陸棗棗大義凜然，“你是我寫出來角色??！”

“那如果現在站在這里的是柯正你也選擇撿垃圾的大爺不選擇他？”

“呃……”好吧如果是柯正她還是可以考慮一下下的。

“……陸棗棗！”

陸棗棗嘿嘿地干笑：“那個，龍芝啊，其實你是一個好人哈……”

“不要給我發好人卡！”

“呃……可是你確實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嘛……”

“我哪個類型了！我的類型還不是你給設定的嘛！”

龍芝眼中飛快地閃過什么，陸棗棗不確定她看到的是不是……失落？

“龍芝，你……”她有些后知后覺地緊張，“你不會……那個啥我吧？”

龍芝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繃直了背脊抬起眼狠狠瞪著陸棗棗，陸棗棗原本已經做好了被他惡毒地損一頓然后打上“我是絕對不可能喜歡上這么差勁的作者”標簽的心理準備，他卻竟然就只是瞪著她而已，瞪到龍芝的臉上出現了可疑的紅暈，才“哼”的一聲別扭地轉過臉去。

——龍芝居然沒有否認！

這這這……陸棗棗徹底慌了，兩只手搖得風扇一般，“別這樣啊，你你你不能喜歡我的！”

龍芝立馬瞪回來：“怎么不能了！”

“……我是你的作者呀！”

“你是不是我的作者跟我能不能喜歡你有什么關系！”

“……”陸棗棗腦子亂成一團漿糊，“可是你怎么能喜歡我的呢，你剛剛從書里邊穿越出來，喜歡的應該是女主才對！而且對我又一點都不了解，啊啊啊……總之你就是不可以喜歡我，我們兩個是絕對不可能的！”

“陸棗棗……”龍芝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突然問，“你是不是在介意我和小美親近過的事？”

“……”大哥你想太多了！

“我們……也可以親近的?！饼堉ネ蝗徽酒鹕韮扇阶叩剿媲?，陸棗棗還沒從一團亂麻的狀態里回過神來，嘴唇就被人輕輕吻住了。龍芝抓著她的手腕放在自己胸口，隔著薄薄的衣衫，陸棗棗甚至能夠觸摸到他鼓點一般緊湊的心跳。

“……！”嘴唇貼著嘴唇的感覺說不出的微妙，龍芝臉上的那抹紅迅速擴散到了陸棗棗的臉上。她被嚇壞了。

“你……”竭力克制的親吻被人毫不留情地一把推開，龍芝怔怔看著陸棗棗半晌，轉身離開。

“龍芝……”

陸棗棗心虛地叫了聲他的名字，龍芝也沒有搭理，挺得筆直的背影看上去竟然像帶著幾分傷心。

陸媽媽最近一直樂得合不攏嘴，自家木頭腦袋的女兒突然開了竅，以往要求著哄著一個月才肯答應一次相親，最近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突然主動要求起來。

“那個住在你家的小伙子，真的不考慮一下？”

陸棗棗搖搖頭，她和龍芝已經一個星期沒有說過話了。

這次的相親對象被媒人吹成了仙，聽說年紀輕輕就自己開了家工廠，經營得有聲有色，但是因為在名利場上見了太多一心嫁入豪門的女人，婚事反而一拖再拖就耽擱了下來。

“陸小姐是做什么的呢？”

“我我我……我在網絡上寫小說?！?/p>

“哦？陸小姐都寫些什么呢？”

“我我我……我是寫現實主義言情小說噠！”

“陸小姐結婚以后打算要幾個孩子呢？”

……

似曾相識的對話，陸棗棗突然就走了神。這一次，沒人再從她身后發出不屑到極點的“嘁——”的一聲，這一次，她出門的時候沒有再反鎖，龍芝卻沒跟來。

龍芝好像真的生了氣，可是龍芝為什么會喜歡她呢？

人活著需要被那么多的東西束縛，若是真的能像小說里那般沖破所有禁錮隨心所欲的生活，醫院的精神科每年也不會有那么多看診的病人，這種夢幻到不切實際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在現實里。

她和龍芝，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五

浴室里霧氣蒸騰，陸棗棗搓澡搓到一半，突然發現浴簾外映著一個人形的輪廓。

“啊————————！”

那輪廓顯然也被她歇斯底里的叫聲嚇了一大跳，緊接著浴簾就被人“唰”的一聲拉開，露出龍芝懊惱又氣憤的好看臉龐。

“……”

“……”

“啊————————————！”

陸棗棗叫得比之前更大聲了，龍芝只好伸出手去捂住她的嘴。

“陸棗棗，閉嘴！”

“……！”陸棗棗眼里憋出兩泡淚，龍芝一定是被她氣瘋了，居然饑不擇食要拿她下酒了！

“我想和你談一談?！?/p>

“……！”你就不能找個我穿著衣服的時間談么？！

龍芝盯著她滿臉悲憤，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不會以為我要對你不軌吧？”

“……”

“拜托，”鼻孔朝天的表情再次出現，“我是和小美滾過無數次床單的完美男主好嘛，小美36D的身材還是你給親自設定的，我，對你？”

為了表示對于這種可能性的不屑一顧，龍芝雙手攤開肩膀微聳，從鼻子里發出一個回味悠長的“哼——”來。

“……你到底要談什么！”不掌握話語主動權，她遲早會被龍芝氣死。

龍芝得意洋洋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僵硬：“我知道你最近……都在約會，如果是因為我，你真的不用這樣?！?/p>

“就算沒有你我也總要結婚生孩子的吧，”陸棗棗伸手去推他，“早晚都要走到這一步的，跟你沒關系?！?/p>

“可是你已經很久都沒有再更新了，”龍芝反握住陸棗棗推自己的手，“陸棗棗，這段時間你一個字都沒有寫，你是不是打算也一起放棄了，再也不寫了？”

為什么？

自然是因為那天相親的對象——“開工廠先生”不滿意。開工廠先生希望娶回家的媳婦兒安心呆在家里伺候公婆照顧孩子，網絡是另外一個花花世界，他不放心陸棗棗。陸媽媽合計了一下以后也找不到這樣好條件的男人了，反正陸棗棗嫁過去之后每個月也不缺寫文掙的那點錢，便跟著勸女兒放掉這個費時又費力的工作。

龍芝扣住她手腕的指尖暖暖的，陸棗棗的心情被這份溫暖的觸感攪得有些煩躁，“我總不可能寫一輩子小說的?！?/p>

“怎么不可能？你不是最喜歡寫小說的嗎？！”龍芝激動地看著陸棗棗，“是誰每天在電腦前面一寫就是十幾個小時都不嫌累的？！是誰每次收到一個長評就在作者有話說里邊歡欣鼓舞激動得不行的？！是誰信誓旦旦地對著讀者說只要他們還愿意看，她就會一直寫下去的？！”

陸棗棗別開眼，語氣懨懨，“喜歡是一回事，沒有人能永遠只做喜歡做的事情的，這就是生活。你以為都跟你們一樣，一生下來就什么都已經被寫好了，除了每天談情說愛什么都不用愁?！?/p>

龍芝觸電一般松開她的手腕，難以置信地連連后退兩步。

原來在陸棗棗的心里，一直是這樣想的。

穿越的前一天，角色們聚在一起開會，他激動地拍桌子宣布：“明天就要被雷劈了喂，我決定死掉之后穿越到作者那里去！”

女主小美依偎在新男主柯正的懷里，懶洋洋地掃他一眼，發出一個單音節以表示對這個幼稚想法的不屑。

柯正一只手輕撫小美的長發，微微皺眉：“為什么？”

“看看把我們創造出來的人到底是什么樣的哇！難道你們不想知道嗎？”

“還不是兩只眼睛一只鼻子，”一直因為惡毒女配身份被讀者兇狠吐槽的洛川翻了個白眼，“你還是收起你那點小心思吧，你們沒可能的?！?/p>

“我……”被說中心事的龍芝跳腳，“哪里沒可能了！”

“哪里都沒可能，你對她來說只不過是筆下的一個角色而已，”洛川用手撐住下巴擱在桌子上，“她能因為讀者的一個要求就簡單把你換掉，這就說明她對你——根、本、不、在、乎！”

“……我是她的男主！”

“以前是，”小美淡定地補充，“現在你只是一個‘將要被她劈死的前男主?！?/p>

“……”

“其實我覺得這個想法也不是完全不可行，”三個人里好歹有一個正常的，柯正沉思片刻，“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真的穿越過去了以后要做些什么，如果她不接受你怎么辦，如果她和你想象的不一樣怎么辦？”

龍芝鼻孔朝天：“哼，我長得這么帥，還有這么牛逼閃閃的技能，怎么可能有人不接受我！”

“……”其余三個角色默默。

“其實我也好想知道那個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小美靜靜把頭貼在柯正胸口，“真的有人的命運是可以自己決定的嗎？他們的結局可以不在一開始就被寫好的嗎？”

“那有什么好，”洛川吐槽，“至少現在你生下來就有錢有好看的外貌有一群又帥又專情的男人追，而且知道最后一定是個HE。換做在那個世界里邊，搞不好要每天起早貪黑拼命攢錢供車供房供父母供公婆供孩子，上班要防老板潛規則下班要防小三挖墻腳，喝個牛奶還擔心被毒死吞個膠囊還擔心吃到皮鞋?！?/p>

小美嘆了口氣，“至少他們能做想做的事情啊?！?/p>

柯正突然說：“其實如果可以，我想把家族的生意洗白而不是每天把時間都耗費在和小美滾床單上?！?/p>

“……”小美捶他一拳，“其實如果可以，我想做個精明能干的女白領而不是每天和各種男人糾纏不清?！?/p>

“其實如果可以，”洛川終于也加入進來，“我想找個普通一點的男人嫁了，安安心心相夫教子而不是每天糾結怎么拆散別人……”

小美怒：“那你還一天到晚找我麻煩！”

“……你以為我想啊，那是作者寫的好嘛！”

“……”

女主和女配爭吵的聲音越來越大，龍芝額頭上爆出青筋，半晌終于忍不住掀桌——

“你們到底有沒有人在聽我講話啊——！”

然而他還是穿越了，并且真的如同柯正說得那樣，穿越之后發現一切和他原本的想的不一樣——很不一樣。

陸棗棗根本不是他想象里明眸皓齒、溫柔聰慧的樣子。陸棗棗喜歡一邊對著電腦勾勒陽春白雪的情節一邊摳鼻屎，外加對著桌面上只穿了黑色緊身四角褲的肌肉男發出陣陣猥瑣無比的笑，身后是堆積如山的方便面盒。陸棗棗膽小、唯唯諾諾，每個月十五號被逼著和自己根本不喜歡的男人一起吃飯相親卻沒有勇氣反抗，走在路上被人多看幾眼都覺得尷尬和慌張。

可即使如此，他也不討厭陸棗棗。

不僅不討厭，龍芝甚至覺得這樣的陸棗棗……很親切。親切得就好像他們已經熟悉了許多年，熟悉到陸棗棗的每一個小動作他都覺得理所當然。陸棗棗每每被他的吹毛求疵使喚得團團亂轉，卻看不到他在她轉過身去之后臉上滿滿的幸福表情。

龍芝對于陸棗棗，也許只是小說里邊一個可以隨時換掉的男主角而已。

可陸棗棗對于龍芝，卻是讓他出生、給了他一切并且決定著他全部命運的、信仰一般的存在。

六

龍芝出事了。

他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了“開工廠先生”的聯系方式，一路找到人家的工廠里邊要跟他談判，結果兩個人一言不合打起來，龍芝被扭送進了派出所。警方打電話來向陸棗棗核實龍芝的身份信息，陸棗棗答出了一聲冷汗。

——龍芝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怎么會可能有身份信息。

幾乎是掛下電話的同時龍芝就憑空出現在了陸棗棗面前，滿頭大汗，眼角下面還有一大片明顯是被人揍出來的青紫色。

“龍芝，”陸棗棗嘆了口氣，“你到底想干嘛啊?！?/p>

“他要是真心喜歡你，就不應該強迫你去做你不喜歡做的事情！”

“這是我的事情啊，”陸棗棗皺著眉一臉苦惱，“現在你被牽連進去，要是警察發現你根本沒有戶籍信息怎么辦？要是其他人發現你根本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怎么辦？新聞記者、科研員、防暴警察到時候統統都會找上門來，我們都會被曝光，事情會變得很麻煩的！”

“你……”龍芝不可置信地放輕了聲音，“你嫌我給你添麻煩了？”

“我只想安安穩穩地過生活，該放棄的時候放棄，該妥協的時候妥協，你根本不懂！”

陸棗棗很少有這樣直接表現出煩躁的時候，龍芝卻突然輕輕笑了。

“你只知道我們從存在起就得天獨厚什么都有，卻不知道我們多羨慕你能自由生活?！?/p>

“……”

“算了，既然你真的這么討厭我，我走就是?！?/p>

沒有任何異樣的聲響，下一秒陸棗棗再抬起頭來的時候，面前已經只剩下空蕩蕩的房間。

“棗棗，想什么呢，一張臉皺得跟抹布一樣，”陸媽媽笑瞇瞇地掏出隨身攜帶的小鏡子給陸棗棗看化好的妝，“新娘子要多笑?！?/p>

婚禮的時間初步定在兩個星期之后，“開工廠先生”約她一起試禮服。

正對面是一面巨大的落地鏡子，陸棗棗臉上涂了不知道多少層粉和油彩之后效果竟然也很美，她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好不容易忙完各種瑣事腰酸背痛地回到家里，陸媽媽一頭扎進女兒的房間里清理東西——新娘子總是要從娘家走的——陸棗棗在書房游蕩一圈，目光又落在寫字桌已經積了薄薄一層灰的電腦上。

“你只知道我們從存在起就得天獨厚什么都有，卻不知道我們多羨慕你能自由生活?！?/p>

龍芝的話又隱隱浮在耳邊，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回去了，過得好不好。

陸棗棗按下開機按鍵，顯示屏亮起，電腦響起熟悉的開機提示音樂，她有些緊張地打開《酷帥總裁嬌美妻》的文檔。

……

……

……

迅速瀏覽到最后一章，陸棗棗扶在鼠標上的手指顫抖得越來越厲害，一顆心卻如同被冰水澆過涼到了谷底。

文檔中所有和龍芝有關的情節全部變成了亂碼，首頁男主角名字的那一欄寫著龍芝的位置變成了一片空白，小美一開始愛的就是柯正，那個有著雞肋的穿越技能又自大臭屁的家伙，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

陸媽媽看著女兒驚慌失措地跑進房里，嚇了一大跳，陸棗棗卻突然狠狠抓住她的肩問，“媽你知不知道龍芝去哪了？”

“龍芝？”

“就是上次你來的時候，和我同住的那個男房客?！?/p>

“房客？”陸媽媽一臉疑惑，“你不是一直都一個人住嗎？什么時候有房客的？還是個男的！”

“……”陸棗棗后退兩步，突然癱坐在地上。

陸媽媽還未察覺女兒不對勁，雙手叉腰：“棗棗啊，不是我說你，你都是要結婚的人了，怎么能隨便和男人同居……棗棗？棗棗！哎呀這孩子，媽媽不過是說你兩句，怎么就哭了呢……”

陸棗棗已經把臉埋在手里哭得不能自已。

龍芝消失了。

她從來沒有真正關注過龍芝，從前龍芝還只是他筆下的男主角時，她只是一邊用他夸張的自大來吸引更多讀者一邊繼續構思怎么用雷劈死他；后來龍芝不安分地從書中的世界穿越出來，活生生地站到了她的面前，對她打擊嘲笑毫不手軟，她也不曾上過心。

可是直到現在龍芝真正地消失了，陸棗棗才無比清晰地感覺到其實他們之間一直都有著微妙的關聯。就像一根無形的線，平時你看不到也感覺不到，直到這一日它終于斷了，拉扯著你的心臟也跟著狠狠一痛，然后只剩下空蕩蕩的失落感覺。

龍芝消失了。

而這一次，陸棗棗終于什么都沒剩下。

七

陸棗棗的《酷帥總裁嬌美妻》小紅了一把，卻不是因為捧，而是作者陸棗棗半途把劇情走向給改了。黑社會老大男主不再每天抱女人，專心為幫派的未來做規劃；人見人愛女主搖身一變現在職場的甄娘娘，步步驚心去爭銷售部總經理的職位了；惡毒女配收斂了一肚子壞水，找了個丟在人堆里都認不出來的路人甲結婚，和和美美。于是一部虐戀情深小白狗血風的大作變成嚴肅無比的正劇路線，一眾被雷得外焦里嫩的讀者們丟下一串“-2”的差評后，避之不及地爬坑逃走了?？删尤皇且驗檫@件事，陸棗棗收到了鄰市小透明寫手年會的邀請函，好歹也算找到組織了。

“開工廠先生”在年底結婚了，新娘子不是陸棗棗。對這個婚前突然改變主意，覺得寫小說比他更重要的“前結婚對象”，他表示雖不能理解，但愿意尊重。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最開始的生活軌道上。

只除了，龍芝不在了。

陸棗棗一個人在街上游蕩，快要到圣誕了，廣場周圍擺了一圈亮晶晶的圣誕樹，胖乎乎的圣誕老人給圍在自己身邊的小朋友們發氣球當做禮物。街道兩邊的商店櫥窗被噴上白色的雪花印記，陸棗棗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一副宣傳圣誕節新款情侶項鏈的巨幅海報上。

身材修長的男模特穿著改良過的圣誕裝，若隱若現地露出半片胸膛，脖子上垂下心形的銀色吊墜，一雙笑瞇瞇的眼睛被刻意壓低的帽檐遮去一半，眼角的一枚淚痣就顯得分外搶眼。

那分明就是……

“龍芝！”

陸棗棗隔著櫥窗摸上海報里男模輕微勾起的嘴角，那天那個親吻的觸感好像還停留在她的嘴唇上，隨時都能想起來。明明就是賭氣消失了，卻因為怕她真的找不到他，于是故意跑到最顯眼的地方去，這的確是她親愛的男主會做的事情。

她暗暗好笑，卻又有些想哭。

海報的左下列著一串不知道是廠商還是什么人的電話號碼，然后是騷包無比的花體字形排列出來的廣告語。

——如果你先來找我，我就原諒你哦。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