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取“保險”不保險

文/鄧光揚 花秀駿 胡光儉

騙取“保險”不保險

文/鄧光揚 花秀駿 胡光儉

事故先投保后蜘蛛吐絲戳謊言

人身或財產發生意外事故后，沒買保險怎么辦？保護好現場趕緊投保，保單生效后再向保險公司報案理賠，十之八九能心想事成。這能成嗎？

“早晨我沒睜眼他從被窩里跑了，夜里到家我和孩子早在被窩里困著了……人比孫悟空還瘦，苦賺那么多錢有什么用？” 這些年，南京的張愛民起早貪黑開貨車，著實賺了不少錢，但妻子常常這樣心痛地嗔怪他、數落他。

他把妻子的數落當著鼓舞，甚至炫耀。因為村里好幾個媳婦經常在張愛民妻子面前埋怨丈夫好吃懶漢子不顧家。所以，張愛民照樣風里來雨里去，常年像不停轉的陀螺那樣歡快地奔波著。

去年春天，他惦記著本月愛車的交強險、三責險、車損險等等都要到期了，得抽時間去續保了?？墒?，貨運任務重，視運輸比吃肉還爽的他，總是自我安慰“一有空就續保，一有空就續?！?。就這樣，過了保險的最后一天，也沒來得及去做這件事。

話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一天，他駕駛的貨車不小心發生了傾覆。他鉆出車廂，揉揉肩，轉轉脖子，起立下蹲，還好身體沒有大礙。再看愛車，受損嚴重！他心痛得不行，這可是天天與自己形影不離的伙伴呀，車跟他在一起的時間比他跟老婆孩子泡一起的時間還長哩。

他第一反應是報修，掏出手機向保險公司報案?？墒?，當展開手中交強險保單時，傻眼了，昨天是保險期限的最后一天，今天已經“脫?！绷?！

電話通了，怎么辦？走南闖北的他畢竟經驗老到，眼珠一轉，對著手機說“我續?！?。

6月8日，歷時三年半，姍姍來遲的保險法司法解釋（二）在規范保險交易、統一裁判尺度舞臺上開始發力。但現實中，投保人以損害保險人利益為代價謀利的道德風險屢屢上演。他們不惜采取虛構保險標的、制造保險事故、作案后燒毀證據等惡劣手段，明騙、暗騙、個人騙、團伙騙、內外勾結合伙騙、保險公司內部人員協助騙……

道德底線突破，其他手段不足以規制，國家不得不拎起刑法大棒，正告對騙保尚存僥幸和模糊認識的人：“拿‘保險’開涮不靠譜，小心丟錢又 ‘丟人’！”

“對不起，先生, 您不能續保了。昨天是您續保的最后期限。按常規，當日投保，次日生效。也就是說，您的保險沒法續上了，即使現在保，也要明天才生效……”

“好吧，我現在就電話辦理常規的交強險、三責險、車損險……”

打完電話，張愛民將懸在嗓子眼的心重新放回肚內，略微踏實了些。

他心中早有主張，新辦的保險明天才生效，不能太猴急，多等一天，拖到后天再向保險公司報案吧。

就這樣，他保持事故現場三天后報案理賠，成功獲得了8萬余元的保險款。

保險公司年底復核時覺得，該車保險生效的第二天就出險，好巧。遂調閱全案材料，結果從電腦里存儲的現場查勘照片上發現，事故車上結著一張蜘蛛網！

蜘蛛結網需要在安靜環境下，而且至少需要三天時間結成！保險公司頓時懷疑該事故可能是報案前發生的。保險公司調取了該車GPS行駛軌跡，果然發現該貨車的軌跡在報案的三天前就停止了。

經領導同意后立即向公安機關報案。陰謀被揭穿后，張愛民對自己的騙保行為供認不諱。今年8月12日，南京市浦口區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理了此案，將擇日宣判。律師說，張愛民涉嫌詐騙罪，有可能被判處三年左右的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2012年4月19日凌晨，貨車駕駛員張愛民到某公司裝貨，滿載貨物的車子在一個下坡處突然傾覆，一車貨翻落，車也在翻倒時撞壞。想到事發時，他的貨車已經過保險期好長時間了，找不著地方賠錢，而又不想自己承擔這筆錢，張愛民有些不甘心。

張愛民做貨車駕駛員已經很多年了，他以前聽人說一般出了這種事后馬上辦個保險就行了，保險公司會賠付全部損失。于是他決定試一試。

昆蟲不會無謊言。南京市公安局秦淮分局盧宵燕刑警介紹，作為認定本案事實的，最初就是源于事故車上的那張蜘蛛網，而車上所載GPS行車記錄又很好地加強了蜘蛛網的證明力。

蜘蛛織在兩個物體之間凌空架網時，首先向空中放出一根長長的“搜索絲”，任其飄蕩，如果絲的另一端刮到物體另一端并粘住后，蜘蛛會收緊這根絲作為橋梁，再會放出一根懸垂絲，并在這根絲的中段加上第三根絲成Y狀，形成蜘蛛網最初的三根不規則半徑。

最后，蜘蛛須由外圍向網心開始鋪設有黏性的絲，即捕食螺線，同時把“腳手架”啃吃掉，才算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請人砍腿騙保險未得一分進牢房

財產有價，財產險是即使在多家保險公司購買，也是各家按比例來賠付；而人身無價，人身險在多家保險公司購買則可以重復計算，比如，買了四份10萬元意外險，當人身風險發生時，最多可獲40萬元保險金。

報上有一行粗黑大字：溫州動車事故遇難人員賠償救助標準為每人91.5萬元。讀到這則故事，平安保險公司業務員張常青心有所動：自己向做水產生意的鄭義劍借10萬元炒股，不料天不遂愿，接連的熊市讓自己蝕了血本，鄭義劍這些天頻頻催款，自己頭都被他煩大了。抓耳撓腮之際的他，讀著眼前的故事，他靈機一動——身為保險員，我何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保險詐騙的念頭一經產生，他立即付諸行動：在太平洋人壽投保了兩份意外傷害保險，保額為16.4萬元；在中國人壽投保了三份人身意外傷害綜合保險，保額為18.9萬元；在其單位平安人壽投保了6.5萬元的人身意外傷害保險。被保險人和受益人當然都是他本人。

也就是說，在短短四天內，他先后在這三家保險公司投了保險金總額41.8萬元的意外傷害保險，加上平安公司為本單位在職普通員工投保的30萬元人身意外傷害保險金，他現在等于擁有了71.8萬元的人身險。

為了騙取保險金，張常青找到債主鄭義劍，一本正經地請其砍掉他的雙腳，用以向保險公司詐騙，并承諾拿到高額保險金后，所欠的10萬元連本帶息一并歸還。

“這玩笑開大了吧？我不陪你玩?！编嵙x劍看他一點不像說著玩的，遂一口回絕。

“嘿，不偷不搶。我讓你砍的，也不會訛你醫藥費，怕啥？再說，像我這樣下去，鬼曉得猴年馬月才能掙夠10萬元？到時候還不出，你別怪我哦?！睆埑Ｇ嗯闹馗?，鼓動三寸不爛之舌“曉以利害”。

6月17日晚21時許，張常青騎著摩托車，載著鄭義劍來到一人跡不多的山坡小路。鄭義劍抽出隨身攜帶的砍刀，咬咬牙奮力向張常青的腳砍去。

“哎喲！”一聲慘叫過后，鄭義劍睜開緊閉的眼，發現張常青毫發無損，斜著眼睛瞪著他：“又不是砍你的腳，鬼哭狼嚎地干什么？看看你，刀呢？都到路沿下去了。你這么婦人心腸的，算了，等我20年后，有了錢再還你吧?！?/p>

鄭義劍被他羞辱得臉紅一陣白一陣，小心翼翼地到路溝下撿回了砍刀。兩牙一磕，咬開一瓶紅星二鍋頭白酒，“咕咚咕咚”灌了兩口，隨著“呀”的一聲大吼，手起刀落，張常青本來就瘸的右小腿頓時血淋淋地脫離了大腿。

按事先約定，鄭義劍將砍下的小腿裝入事先準備好的塑料袋內，攜帶砍刀，跨上張常青的摩托車逃離現場，沿途先后將小腿、砍刀及摩托車丟棄。

鄭義劍離開后，張常青痛苦呼救，得到周圍群眾救助并報警。

張常青向公安機關、平安保險公司謊稱自己上山兜風時，不幸遭三名陌生男子搶劫。同時,他讓妻子向他所在單位在30萬元團體人身險責任范圍內預支部分保險金，供他治傷。

法醫鑒定，張常青的傷情程度屬重傷。在醫院里，他一邊療傷，一邊盤算著各家保險公司都將向他賠付保險金后他怎么花。

不料，他傷愈剛要出院，兩名警察找上了門。他慢悠悠地從病床上坐起身子，問是不是搶劫犯抓到了。兩名警察面無表情地說，你先把出院手續辦一下……隨即，他被帶上警車，直接送進了看守所。因為涉嫌保險詐騙罪，他被送上了被告席。

法院審理認為：張常青作為投保人、被保險人和受益人，伙同他人故意造成自己傷殘，企圖騙取數額特別巨大的保險金，其行為已構成保險詐騙罪（未遂）；鄭義劍故意傷害他人身體，致人重傷，其行為已構成故意傷害罪。最終，法院作出如下判決：鄭義劍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六年，賠償張常青醫藥費等各項經濟損失中的一半5.3萬元；張常青犯保險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六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3萬元。兩人均提起上訴，但被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偷雞不成蝕了一雙腳！”“錢沒要回，還倒賠了8萬?！痹诜ㄔ何臅摹八瓦_回證”上簽字后，張常青、鄭義劍對視了好一陣，各自唉聲長嘆。

本案的鄭義劍自以為比竇娥還冤——張常青一再要求他砍腳，自己怎么就犯故意傷害罪了？充其量是保險詐騙罪的從犯嘛！殊不知，在刑法理論上，被害人承諾只能限定在其有權處分的個人法益，自己的生命、健康等權益雖是個人法益，但也只能是有限制地處分。具體而言：生命權不可承諾放棄，健康權等可有限承諾放棄。法院認定鄭義劍犯故意傷害罪即是此理。但考慮到被害人的一再承諾，法院并沒有因鄭義劍致人嚴重傷殘而在“十年直至死刑”的幅度內量罰，而是在法定刑以下減輕處罰。同樣，因為被害人的承諾，在民事賠償責任部分方面，法院也只判處鄭義劍承擔一半的經濟損失，這是合法、妥當的。

無證駕車死亡唆人頂包獲刑

保險詐騙罪的主體和共犯主體必須是特殊主體，即必須是投保人、被保險人、受益人、保險事故的鑒定人、證明人、財產評估人。跟這類人不沾邊的，就套不上這個罪名，就不用顧忌保險詐騙罪的風險。這是真的嗎？

王柏林買了一輛貨車，常年搞運輸，車子“噠噠”跑得歡，村里人都羨慕又妒忌地夸他“大貨車噠噠噠，一天好幾沓(一沓即1000元) ”。

可是，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就在他滿心歡喜奔走在小康之路上時，意外從天而降。一天，車子跑長途送一車貨到外地。大熱天開了10多個小時車的司機呂坤水又困又乏，坐在車上的汽車修理工林金華主動說，呂哥累了，我換換你。

呂坤水離開駕駛位置，高度緊張的精神立馬放松，很快就打起了盹。夜間，路曠車少人稀，林金華手握方向盤一路暢行。凌晨兩點多，坐在車上的三個人相繼打起了小鼾，此起彼伏的聲音如同催眠曲，駕車的林金華仿佛瞌睡蟲附了身，盡管他使勁擠眼咬嘴，腦袋仍止不住向方向盤上一磕一磕的。

“砰！嗤——” 凌晨三點左右，一陣巨響，貨車撞折兩棵拳頭粗的行道樹，側翻在路邊。半夢半醒的三位坐車人不同程度受傷，開車的修理工林金華當場死亡。

天亮后，傷亡人員的家屬相繼趕到了傷者入住的醫院。

傷者和家屬當中，有人知道車子交無駕駛證的人開，出了事故是沒法向保險公司理賠的。面對一死一傷的慘劇，以及巨額醫療費、喪葬費，家屬和傷者中有人提議：車上四個人中僅呂坤水有駕駛證，大家統一口徑，就說當時是呂坤水開車！這樣，就可以從保險公司拿到保險賠償金。同時，他們還很周全地考慮到，呂坤水會因此吊銷駕駛證產生經濟損失，大家一致達成了補償呂坤水經濟損失的共識。

為打消呂坤水的顧慮，還有人寬慰他說: 保險詐騙罪，只有保險人、投保人、受益人，以及保險事故中的鑒定人、證明人、財產評估人才能構成，你跟這些都不沾邊，你沒有什么風險。

既無風險，又能幫朋友大忙，何樂而不為？呂坤水消除了先前顧慮后，點點頭說：“車主平時待我不薄，這個忙我幫！”

次日，他們分頭行動，吳貞春、張作文兩名家屬提前向承辦此案的交警“疏通關系”，他們按事先統一好的口徑向交警作了虛假陳述。交警由此作出《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認定呂坤水負事故全部責任。后來，車主王柏林憑《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醫療發票等證據，從保險公司取得8萬多元保險賠償款。

他們以為事情本可就此“心想事成”地結束了，豈料，大家因分贓不均而起內訌，結果被警察盯上。

后來，車主王柏林、司機呂坤水被法院按保險詐騙罪定罪處罰，其中在共同犯罪中，車主是主犯，司機是從犯；幾位家屬也因指使呂坤水向交警作虛假陳述，被以妨害作證罪判處刑罰。

被告人王柏林、呂坤水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違反國家保險法規，編造虛假事實，騙取保險公司保險金 8.27萬元，數額巨大，其行為構成保險詐騙罪，當無異議?？墒?，幾名傷者家屬怎么也被判了刑？

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二庭汪波法官認為，這幾名家屬不能成為保險詐騙罪的共同犯。首先，保險詐騙罪的主體為投保人、被保險人和受益人；刑法中還有一款注意規定，即“保險事故的鑒定人、證明人、財產評估人，故意為他人提供虛假的證明文件，為他人詐騙提供條件的，以保險詐騙罪的共犯論處” 。即其他不具備這些身份的人不能構成保險詐騙罪。其次，這幾名家屬指使司機呂坤水改變陳述，是在交警部門偵查階段實施的，侵犯的是交警部門的偵查管理秩序。他們的指使行為并不在保險詐騙中起直接起作用（直接起作用的是司機呂坤水的虛假陳述），這不是保險詐騙共同犯罪構成必不可少環節，故不能成為保險詐騙的共犯。

汪波認為，這幾名家屬是妨害作證罪的實行犯。從主觀方面看，他們有共同幫助王柏林詐騙保險金的故意；從客觀方面看，他們指使司機呂坤水作了虛假陳述，使交警作出錯誤的責任認定，侵犯了交警部門偵查和處理交通事故的管理秩序，進而侵犯刑事訴訟秩序或行政訴訟秩序。所以，他們是妨害作證罪的實行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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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