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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沒有完美的那一天——趙剛訪談錄

2013-08-15 00:50心懿
青春 2013年2期
關鍵詞:趙剛想象力作家

心懿

詩人與小說家

心懿:首先感謝你能抽時間接受我們的訪談?!栋屠柙u論》第一次要求采訪約翰·厄普代克時,被拒絕了。他說他的人生感悟和小說的藝術都已經寫在作品里。我們第一次提出采訪時你也這樣說過。當然我沒有《巴黎評論》那么牛,只作為一個讀者跟你聊一聊。

趙剛:沒問題。

心懿:為什么1995年后,你放棄了詩歌,主攻小說呢?

趙剛:發現了小說的一些不為人知的樂趣,這份樂趣強烈地吸引了我。

心懿:希望我們能分享一些小說的樂趣。

趙剛:那就看我的小說。

心懿:你以前是詩人,現在是小說家,這兩種身份對你來說有無不同?

趙剛:藝術之間是相通的,或者說世間萬物都是相通的,但是每一份職業的從業者都需要天份。

心懿:你的意思是一切的藝術都是需要天份?“勤能補拙”這個詞對藝術失效?

趙剛:勤奮只對在具體專業領域有天份的人才有意義,不具天份者的勤奮叫瞎忙活。

心懿:有很多當年的詩人成了小說作者,于你,為什么?

趙剛:每人的情況各不相同,有的人是因為對別的事物有了新的發現,興趣轉移了,有的人是(詩歌)寫不下去了,有的人就是不能再寫了。至于我的原因大概都包括,列出和沒列出的。

心懿:小說跟詩,其實分別沒那么大。

趙剛:事物與事物之間的區別只在細微處,譬如足球和春晚的小品,我不相信一個踢球沒天份的人能把小品演好。

心懿:那生活跟藝術該是個什么關系?

趙剛:生活之于藝術至多是起到一個酵母作用。我們強調生活太多,并不符合藝術規律。生活只為豐富小說的可能性才可能被談論。生活不重要,起碼在藝術創作時生活是不重要的,但是很多作家都把個人的生活經歷抵押在了自己的小說寫作中,這樣一來即削弱了小說本身的藝術性。

心懿:難道藝術跟生活是對立的?

趙剛:不對立,它們本來就不對等,而我們總妄圖以生活來覆蓋小說。

心懿:在藝術面前,個人應該保持什么樣的狀態?

趙剛:把自己投給藝術,不用太過在意自己,自己其實沒那么重要,起碼在藝術面前是這樣。中國作家總寫不好的原因其中之一就是太在乎個人經驗了,而很少考慮藝術本身的規律和需要。

心懿:藝術是關于可能性而不是關于成功。

趙剛:成功也只追求商業上的成功,生活上的成功,而非藝術上的成功。很多人只關心一部小說能賣多少錢,能不能獲個獎,并不關心這部小說是不是真的很優秀——在世界文學層面上的優秀。

心懿:但藝術為何存在?

趙剛:藝術存在的理由并不是生活存在的理由。

心懿:藝術存在的理由并不是生活存在的理由。這句話后面應該還有什么?

趙剛:藝術存在是因為人在現實中欠缺了且生活無法彌補,藝術就出現了。所以藝術只緣于生活而不可能成為生活本身。擴散開說,愛也是藝術的一部分,現實生活則無需愛也依然能延續。

心懿:或者說,藝術跟愛一樣,就是生活的潤滑劑?你覺得答案是否。

趙剛:誰也不是誰的潤滑劑。愛也是要天份的,和踢球相似。

心懿:那你對愛有天份嗎?

趙剛:沒有。

關于寫作

心懿:有的作家會將自己的創作分階段,你可以嗎?有評論家給你的寫作分時段嗎?

趙剛:把一個作家的寫作分成各個階段應該便于評論家評說,作家是不是有必要給自己劃階段我個人持保留意見。沒留意過,感覺也不重要。只要寫出好作品,管他是哪個階段的。

心懿:在乎評論家的意見嗎?以及外界對你的說法?

趙剛:應該不在乎。其實每個作家寫得怎么樣自己肚子里有一本帳,自己清楚。

心懿:在意身邊朋友的看法嗎?我指的是趣味相近的好友。

趙剛:這個在意。趣味相近說明水平也近,他們能從一個寫作者的角度代替你思考一些被你忽略的問題,哪里寫得好,哪里讓人不舒服了,能說到關鍵處。當然,刺激作家的東西不一定能刺激到普通讀者。

心懿:有沒有哪位作家給你的寫作帶來巨大影響?

趙剛:一個作家信任另外一個作家是可以被理解的,但是要讓我信仰另外一個作家絕對不可能。世界文學上取得巨大成就的作家多如牛毛,他們應該不會在意再多我一個。在寫作中途很多時候是小說本身在引導我前進,而不是另外某個文學大家。我反對一切的權威,也提醒自己永遠不成為權威。

心懿:朋友們怎么說你和你的作品?

趙剛:既然是朋友,即使出于友情的力量也應該說說好話的吧!開個玩笑。不過很感謝朋友們,他們一直在鼓勵我成長。

心懿:看來朋友比評論家更使人進步。

趙剛:我的朋友中也有很多評論家。有幾位應該是中國不可多得的評論家。

心懿:能報一下具體的名字嗎?也讓大家熟悉一下。

趙剛:不大方便,因為不確定我能報全,那樣對于同樣也很優秀但是可能一時未被報到的另一些評論家便顯得不公平。

心懿:小說閱讀對讀者的(閱讀)能力也是一種考驗,但寫作對作者似乎是更大的挑戰。你的小說更能刺激作家朋友?

趙剛:這個我沒法知道。我寫小說目的也不是為了刺激同行,我更愿意為難讀者和編輯。我希望我的小說能加速讀者衰老,一些編輯提早退休。

心懿:你用了為難這個詞?

趙剛:是,我喜歡和大家瞎玩。

心懿:“世界要這樣,而我要那樣?”

趙剛:這個題目是楊倩評論我的文章。她洞悉我內心中有關兒童式那一部分。

心懿:小說家的小說或多或少的有作者的經歷在內,你的人生經歷在你的小說里有體現嗎?

趙剛:此前的和此后的經歷都在其中,發生的和尚未發生的。還有五千七百九十九種之外的(小說)其他方式。

心懿:尚未發生的是需要想象力來完成的?

趙剛:兒童式的招數,不值一提。一個作家僅靠想象力是寫不出完整的作品的。

心懿:除了想象力,你認為小說寫作什么最重要?

趙剛:形式不重要,內容在某些時候也不重要,語言也不重要,敘述方式也不重要,故事本身也是不重要的,沒有任何一個東西是最重要的,包括結構、人物、思想內涵等等。把這些不重要的東西捏合到一起使之熨貼才最為重要。尊重這一切的條件,而不僅僅想只弄好小說的一兩個方面。小說的因素以我的認識遠遠不止二三十個方面,兩千也有的 (有很多小說秘密依然是今天的作家所未知的,我希望我通過寫作能為小說找到一點新的東西)。目前我只能接近(小說的)二三十個方面。

心懿:閱讀過你的部分作品后我有個發現,在眾多的短篇小說里,幾乎都有一兩處關鍵的段落,輕松的把小說引向一個匪夷所思的去向。在這個轉折點上的讀者并未覺得有任何異樣。這個點,是自然出現的嗎?

趙剛:小說經由作者啟動,走向卻非作者所能控制。整個創作過程,也是作者和小說相互角力和較勁的過程。優秀的作家都會以恰當的方式誘導或者激發出小說自身的力量,然后順勢而行。所謂的“匪夷所思的去向”其實就是小說自己選擇的方向,或者是小說最恰當的方向。之所以你認為是“匪夷所思”可能在你的閱讀經驗中看到的多是作者為小說提供出的方向。能否激發出小說自身的力量并予以必須的尊重,是考驗一個作家能力的關鍵。我想是這樣。

心懿:《7月39日》里,主人公從19歲的生活中消失,成了一個嬰兒。他甚至從嬰兒開始又長大了一次。

趙剛:生死而已。人類僅有的兩件大事,我告訴世人我們的來源與去處。

心懿:你告訴了,未必給時間讀者去思考。

趙剛:讀者都是一些不便成長的人。

心懿:你小說中的人物,帶著焦慮的不合時宜的表情和心理在旅行,去向一個不存在的終點。實際上,你更關注的是人在環境中的命運以及人對這個命運的反抗,可不可以這樣理解?

趙剛:這種說法還是片面了點。我其實是個不反抗的人。我有個自我設定,不抵抗,不妥協,不在乎。

心懿:這個反抗其實更激烈。加繆《西西弗神話》里說,比否定更有反抗性的是肯定對生活說“是”,比說“不”更有勇氣。

趙剛:你看到文字之外的我了。

心懿:一本小說和一座城市中間有著某些相似之處。小說不僅是一本有封面有內容的書,還是一種特殊的精神空間,一個考驗人性的所在。城市也不僅僅是街道和建筑,它是一處夢想之地。如果把你的小說比成一個城市,你是城里的什么人?

趙剛:不是人,是一顆不安分的靈魂。

心懿:你的長篇出版成書,都經歷了漫長的等待,是否跟你的異端寫作有關?或者說,出版社認為讀者數年之后才能接受你的異端性?

趙剛:我是這么理解的,否則沒法解釋這一存在于我身上的現象。

心懿:寫作時會照顧到讀者的趣味嗎?這個讀者包括國內讀者和國外讀者。

趙剛:我從不為讀者劃分國界,我也從不在乎他們。

心懿:國外有一種看法,希望個人想象力的增長能刺激人們關心別人,作為一個“以想象力維持生活”的作家,你有何看法?作家是不是應該多承擔一些什么?

趙剛:我不知道你這個問題的具體指向,只能想當然地回答?!跋M麄€人想象力的增長能刺激人們關心別人”,這種倡議肯定沒問題,而且我認為即便沒有想象力的人也應該互相關心,所有的人都應該承擔社會的共同的責任,不能要求作家多承擔,就像你不能強調大個子的人多承擔,或者病人應該多承擔,再或者健康的人應該多承擔,大家應該共同承擔,只強調作家或者有想象力的作家要多承擔,那對我就是不公平。

心懿:你認為你是個負責的作家嗎?

趙剛:我干嘛要負責?對誰負責?如果非要有,我愿意只對小說本身負責,而且僅僅是盡力,不負完全之責。

心懿:我發現你說的小說好像是個常態的人物,說說他跟你的關系。

趙剛:是我同窗和同床。同窗時相濡以沫,同床時各打各的算盤。

心懿:在這之前的詩歌呢?又是怎樣的一個角色?

趙剛:我尊敬詩歌,到了敬而遠之的程度,現在。

心懿:作家對寫作的興趣一般源自閱讀,然后自覺的成了寫作者。你最初的寫作有臨摹對象嗎?

趙剛:臨???我少年時自覺可以成為浩然那樣的作家。不會臨摹吧。

心懿:你的才華憑空而降?而不是閱讀的積累?

趙剛:說不大清楚,我只管吃雞蛋,不問是不是雞生的,或者是哪只公雞生的,它們又是怎么生的。

心懿:你的作品中多次寫到狗,比如《怠速》,《7月39日》,小說集《活在樹上的狗》甚至以此為題,你喜歡狗或者寵物嗎?

趙剛:不喜歡。

心懿:為什么多次寫到狗呢?

趙剛:想和他們緩和一下關系,以前被他們咬過。

心懿:你還寫過一輛車,平時你開車嗎?坐車嗎?

趙剛:我修理車,以前。

心懿:你的作品中幾乎沒有農村題材的,這跟經歷有關嗎?

趙剛:應該是有關系的吧!可一個作家非要寫某種題材嗎?

心懿:我注意到你(曾經)比較多的閱讀國外作家的作品,是不是國內作家都已成了過去式,你不能從中得到營養?那么說說你喜歡的作家。

趙剛:喜歡的作家有很多,大部分都不是華人。還是不報名字了吧!

心懿:有個關于閱讀的問題,在《萬有引力之虹》譯本出版之前,你是通過怎樣的途徑讀到的?

趙剛:我為了讀它準備自學英語,未遂,于是尋找品欽的一切中譯本作品,我通過讀他的其他小說最終完成對《萬有引力之虹》的閱讀。閱讀有多種方式的,并不是非要捧著一本 《萬有引力之虹》一頁一頁地翻看才是閱讀。

心懿:2006年品欽的新作《頑抗審判日》,長達1085頁,對于一般讀者來說讀完是個艱巨的任務。對于這樣一部超長的小說,你會去完成閱讀嗎?

趙剛:他寫得長我就拉長時間讀,譬如某作家花了一生的時間寫了某部小說我就用一生的時間來閱讀。

心懿:如果有機會問品欽一個問題,你會問什么?

趙剛:為什么他總躲著大家?

心懿:你怎么看官方作家和民間作家?

趙剛:現在有很多人都在關注作家的官方或民間的身份問題,在我看來沒有官方作家和民間作家之分,只有作家和非作家。無論官方還是在野,這都是個人的選擇,在不妨礙第三者的前提下,別人沒必要太糾結。關鍵的問題在于個人的作品質量,如果一個作家寫得很爛,就是變成神仙也不入流。

再插一句,在藝術上我從不信任團體的力量,也不信任團伙乃至團結的力量。

心懿:在一本1923年出版的《筆與書》上,馬克·吐溫用鉛筆批上了 “沒有什么比像賣煙草一樣,用推銷手段來賣書更愚蠢的事了”。幾乎一個世紀后,在這個炒作的時代,在這個“腰封大師”橫行的時代,作家會毀于商業嗎?

趙剛:輕易被藝術之外的手段毀壞的還是藝術家嗎?被商業毀壞的只能是商人,藝術家只可能被藝術毀壞。

心懿:你對自己現在的創作滿意嗎?

趙剛:還可以寫得更好。

心懿:你自認為寫得最滿意的是哪一部作品?

趙剛:最新完成的一個長篇《撒謊者》和一個短篇《佛笑燈開》,目前是自己喜歡的。因為是最新完成的,像一個家庭里父母普遍都喜歡最小的孩子一樣,南京話叫老巴子。也許等到新的作品出來我又會移情別戀,說不準的事。

心懿:你為什么寫作?

趙剛:你們總喜歡問這種問題。為了小說,我可以寫出好的小說。

心懿:對今后的寫作發展有什么具體打算?

趙剛:寫。

心懿:希望能不斷讀到你的好小說。

趙剛:你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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