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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空城幾番算計

2013-08-30 08:04胡以存
中華文化論壇 2013年1期
關鍵詞:空城計司馬懿諸葛亮

胡以存

【摘要】“空城計”敘事文本眾多,亦各有區別。歷史敘事中的“空城計”凸顯宏觀的軍事布局,而小說與戲曲敘事注重描述個人的心理活動,相比之下,戲曲因刻畫人物心理細致入微更受民眾的理解與歡迎。辨析不同的敘事文本,有助于我們了解軍事與文學在相關敘事中的相互制約與影響作用,更好地理解“空城計”。

【關鍵詞】

空城計;諸葛亮;敘事;軍事

【中圖分類號】104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0139(2013)01-0152-6

諸葛亮“空城計”是一個膾炙人口的故事,它由歷史走向文學,并分化為小說、戲曲、影視劇等不同敘事文本。人們矚目于“奇而復奇”的“空城計”,但以往的討論往往存在兩個誤區:_是忽視歷史、軍事與文學三者之間的復雜關系,二是忽略“空城計”各個敘事文本之間的區別。事實上,“空城計”的歷史敘事與文學敘事有異,各種文藝體裁對“空城計”的敘述也不盡相同。因此,從軍事學角度解讀“空城計”敘事諸文本,對我們正確理解空城計當不無裨益。

一、歷史敘事:突如其來的遭遇戰

諸葛亮“空城計”,不見于陳壽《三國志》,它出自王隱《蜀記》(郭沖“條亮五事隱沒不聞於世者”):

亮屯于陽平,遣魏延諸軍并兵東下,亮惟留萬人守城。晉宣帝率二十萬眾拒亮,而與延軍錯道,徑至前,當亮六十里所,偵候白宣帝說亮在城中兵少力弱?!烈鈿庾匀?,敕軍中皆臥旗息鼓,不得妄出庵幔,又令大開四城門,掃地卻灑。宣帝常謂亮持重,而猥見勢弱,疑其有伏兵,于是引軍北趣山。明日食時,亮謂參佐拊手大笑曰:“司馬懿必謂吾怯,將有強伏,循山走矣?!焙蜻夁€白,如亮所言。宣帝后知,深以為恨。[1]

裴松之批駁這則史料“紕繆顯然,言不附理”,但是,“空城計”并非荒誕不經的傳聞。郭沖的聽眾,是久經戰陣的扶風王司馬駿及司馬劉寶、長史桓隰;《蜀記》的作者王隱“博學多聞,受父遺業,西都舊事多所諳究”[2]。而作為精通歷史的學者及熟悉行政、軍事事務的官員,王隱等人認可了空城計的可能性,并將其描述為一場突如其來的遭遇戰,是典型的歷史敘事。

作為兵家謀略的空城計,其軍事合理性體現在三個方面:

一是戰爭雙方實力相近,蜀漢軍隊還略占優勢。三國鼎立,孫劉聯盟共同抗曹,這是總的形勢。曹魏南線兵分兩路:隴右御蜀、淮南抗吳。蜀、吳雖弱小,局部戰場上的實力相差并不懸殊。諸葛亮屢次興兵北伐,危急時曹魏皇帝不得不移駕長安,并先后派遣曹真、司馬懿等重臣領兵。戰場上蜀漢也多有斬獲:建興六年,斬魏將軍王雙;九年,射殺魏大將張邰;十二年,交兵于五丈原,司馬懿只能打著皇帝的旗號堅守不出。時人盛稱諸葛亮“提步卒數萬,長驅祁山,慨然有飲馬河、洛之志。仲達據天下十倍之地,仗兼并之眾,據牢城,擁精銳,無禽敵之意,務自保全而已,使彼孔明自來自去?!?sup>[3]司馬懿用兵持重保守,寧可失去戰機,也要確保自身安全。

二是古代戰爭受復雜的地形影響極大。隴右前線為山地,曹魏多騎兵,而蜀漢以步兵為主,山地作戰是蜀軍的強項。為了抗擊曹魏強大的騎兵部隊,諸葛亮專門建立了弩兵,“蜀漢的弩兵多由今云、貴、川等地的少數民族組成,戰斗力極強,為蜀軍之精銳?!?sup>[4]為了更好地發揮弩兵的作用,諸葛亮又特意設計了一種連弩,“謂之元戎,以鐵為矢,矢長八寸,一弩十矢俱發”[5]。隴右前線山高谷深,蜀軍曾設伏以連弩擊斃張邰,取得重大戰果。

三是司馬懿情報極度匱乏,軍情緊急時制約了正確決策,這是空城計生效的根本原因。

任何軍事斗爭,都是各方在信息不對稱的情況下進行博弈,情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圍繞著軍事情報而展開的斗爭(間諜戰),永遠是神秘而驚心動魄的。真要做到所謂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何其難哉!

在特定的狹小區域,蜀弱魏強,實力懸殊,這是全知全能的讀者對整個局勢的正確判斷。但是,決策雙方只清楚己方實力,對手的情況不甚了解,相較而言,先期進入戰場的諸葛亮,得天時、地利之便,掌握的信息比較充分;遠道而來的司馬懿,對蜀軍的兵力部署差不多是一無所知。

“戰爭中得到的情報,很大一部分是互相矛盾的,更多的是假的,絕大部分是相當不確實的。這就要求軍官具有一定的辨別能力,這種能力只有通過對事物和人的認識和判斷才能得到。在這里他必須遵循概然性的規律?!?sup>[6]具體到空城計,在地形復雜的山區兩軍主力會戰,戰線犬牙交錯(“與延軍錯道,徑至前”),隨時都有被穿插、分割、包圍的可能。戰場上形勢瞬息萬變,戰機稍縱即逝,在情報不足(或可信度不高)而又必須馬上作出決斷時,司馬懿自然而然地參考對手以往的某些規律。謹小慎微,使他多次逃脫失敗的命運,但是,當諸葛亮被迫弄險時,“意料之中”的司馬懿就只能被“意料之外”的空城計算計了。

戰爭之所以成為一門藝術,就是因為它充滿了不確定因素,“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7]。戰爭史上故意以虛假情報去欺騙對手,使之作出錯誤決策的例子,舉不勝舉。面對敵人的示弱,不同的判斷,結果迥異,馬陵之戰及李廣遇敵,便是廣為人知的戰例。面對看似有利的局面,司馬懿沒有貿然進攻,而是主動退卻,未慮勝,先慮敗,即使有可能喪失絕佳的戰機,卻首先立足于不敗之地,不失為老成持重的穩妥應對,這與歷史上司馬懿對付蜀漢的戰略方針也是完全一致的。

孫子云,“多算勝,少算不勝”。同樣是猝不及防的遭遇戰,身處劣勢的諸葛亮充分考慮了對方決策者的性格、思維方式,以及決策過程中的相關因素,有針對性地調度己方軍隊,釋放一系列虛假信息迷惑對方,從而成功地將敵手引向自己設計好的陷阱——諸葛亮確實是一個善于利用情報的高明的決策者。

二、小說敘事:消除時空緊張的碰撞

作為歷史敘事的空城計,出現雖早,卻只是民間想象的根由?;钴S在民眾口耳之間的,是小說、戲曲等文藝作品中的空城計。在這一系列的文本中,毫無疑問,小說《三國演義》凝聚的歷史積淀最深,影響最大,成為其他文學藝術敘事的基礎。

小說中的空城計,發生在馬謖違反將令、致使軍事要地街亭丟失之后。司馬懿引十五萬大軍殺來,“孔明身邊別無大將……只有二千五百軍在城中?!比f般無奈,平生謹慎的孔明傳令“將旌旗盡皆隱匿,諸軍各守城鋪……大開四門,每一門用二十軍士,扮作百姓,灑掃街道”,自己卻“披鶴氅,戴華陽巾,引二小童攜琴一張,于城上敵樓前憑欄而坐,焚香操琴”。如此一番做作,居然嚇得司馬懿馬上“教后軍作前軍,前軍作后軍,望北山路而退?!奔幢阌兴抉R昭提醒,司馬懿仍然堅持己見:“亮平生謹慎,不曾弄險。今大開城門,必有埋伏。我兵若進,中其計也?!?sup>[8]空城計,最終使諸葛亮安然脫險。

同歷史敘事相比,小說敘事中的空城計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主要體現為:文學作品夸大了雙方實力的差距,拉近了魏蜀兩軍的距離。

歷史敘事中的守城蜀軍尚有“萬人”,而不遠處是未受任何損失的主力部隊;小說中的諸葛亮,處境則極為不利:蜀軍正值新敗,戰略要地丟失,曹魏大軍沖來猝不及防,小城中無兵無將,確實是戰不能戰、退不能退。兩相比較,司馬懿的軍力變化-不大,諸葛亮的力量卻“縮水”了四分之三!郭沖所述空城計,尚不是生死懸于一線的賭博:從理論上來說,一萬大軍依托有利地勢,尚有堅守至主力來援的可能。小說中的空城計,諸葛亮基本上被解除了防衛能力,生死關頭絕無選擇,只能憑一己之力與司馬懿斗智斗勇。

歷史敘事中的魏軍只行進至“當亮六十里所”,諸葛亮的情況由“偵候”匯報給司馬懿,而在小說敘事中,諸葛亮的所作所為則為司馬懿所親見。

郭沖非常準確地描述了行軍時斥候的活動空間,這在戰爭中不可或缺,諸葛亮便非常重視情報偵察工作:

凡軍行營壘……先使候騎前行,持五色旗,見溝坑揭黃,衢路揭白,水澗揭黑,林藪揭青,野火揭赤,以本鼓應之。立旗鼓,令相聞見。若渡水窬山,深邃林藪,精驍勇騎搜索數里無聲,四周絕跡。高山樹頂,令人遠視,精兵四向要處防御。[9]

司馬懿在距敵六十里處便收到偵察報告,表明偵候的活動超過此范圍,這為主力部隊留下足夠的時間與空間,保障了行軍安全。當然,囿于技術、地形等種種原因,偵察工作也有疏忽、失誤之處,但在當時的條件下,快速靈便的小股騎兵部隊仍是保證主帥掌握周圍情況的重要工具。

文學敘事夸大雙方軍事實力的差距,跟文學作品特定的接受者有關。

郭沖的聽眾深諳軍事,作為歷史敘事,“空城計”以真實反映軍事斗爭的全貌為目的;文學作品的受眾,是普通的市井百姓。市井百姓雖然喜聞征戰殺伐之事,但理解大兵團作戰的運籌帷幄,于他們的生活經歷、知識結構,實在過于困難。因此,對于市井細民而言,與其說他們對歷史進程中的深層規律感興趣,不如說他們對歷史人物的命運更為關注。盡管他們也會將英雄人物極度地夸張,但總的說來,他們仍然是從日常經驗去體味、揣摩人物。在這種理解與想象中,歷史的進程往往會落實到具體的英雄,而集團之間的斗爭也會被聚焦于雙方統帥個人的智慧與武勇上。文學創作“夸張”以滿足讀者“好奇”的心理,空城計,不可避免地成為司馬懿與諸葛亮之間的相互算計。

文學創作改變雙方實力對比,不僅渲染空城計的緊張氣氛,而且將讀者的目光聚焦在雙方主帥身上。當敘事對象由歷史敘事中的軍隊變成了文學敘事中的個人時,敘事空間也不可避免地隨之變化,文學敘事中空城計的空間尺度由軍事情報交流的“耳聞”變成了現場個人交流的“眼見”。

因此,在《三國演義》中,司馬懿雖然接到了的報告,卻仍要親自到城下一探究竟。于是,歷史敘事中諸葛亮只需隱蔽軍隊、大開城門,便可讓魏軍偵侯帶回自己想要傳遞的信息。到了小說里,為回應司馬懿的觀陣,諸葛亮不得不親自到敵樓上操琴一曲,與司馬懿演了_一場對手戲。

這種激烈的正面交鋒,深合中國傳統小說的審美趣味。正如郭英德先生所說,“優秀的古代小說常常具有強烈的戲劇性,充滿著波瀾起伏的矛盾沖突?!?sup>[10]在《三國演義》的作者(以及為空城計踵事增華者)看來,司馬懿在距離諸葛亮六十里開外的地方便引軍退去,這固然能表現諸葛亮的大智慧,但這樣讓司馬懿輕易而又從容地“逃走”,實在讓敘述者及聽眾于心不甘。一場緊鑼密鼓的大戰,眼看著雙方越逼越近,最后居然以提前“讓車”的方式結束,也不合乎中國民眾的審美習慣。因此,《三國演義》將其拉近至可視,借司馬懿的視角,畫出孔明攜小童在城樓上“笑容可掬,焚香操琴”一一比起歷史上空城計中屢屢出現的城樓飲酒等場景,這可更具戲劇性!

作為文學敘事的空城計,更符合人們的審美趣味與審美習慣。但是,改變雙方力量對比、拉近雙方距離,文學敘事削弱了蜀軍埋伏的震懾力量,稀釋、消解司馬懿決策的緊迫性,從而動搖了空城計的合理性。因此,在軍事科學理論的審視面前,文學敘事中的空城計,確實近乎于一座無力防守的“空城”!

三、戲曲敘事:妙趣橫生的斗智

與歷史敘事相比,文學敘事具有較多共性。但是,通過進一步分析,空城計的戲曲敘事與小說敘事仍然存在著較大的差異。

作為軍事決策,歷史敘事中的司馬懿在收到偵候送來的情報時便有了決斷。小說敘事中的司馬懿則親自到前沿偵察,雖然沒有直接的語言交鋒,但諸葛亮敵樓彈琴已被視為促使司馬懿退兵的重要因素。戲曲敘事著力表現的,卻是小說里那個一言未發的短暫會面,并將它貫串于司馬懿決策的全過程。完整的“空城計”應該包括“分兵→敵至→運籌→布局→觀陣→敵遁”等一系列步驟,戲曲敘事則將“觀陣”置于無以復加的重要地位。

戲曲敘事將“觀陣”作為敘述焦點,再加上戲曲敘事主要由人物唱、念、做、打來表現,這種敘事方式,決定了故事進程的緩慢推進。軍事斗爭中的“間不容發”之際,在戲曲敘事中膨脹成為一個近乎無限長的時段,從而完全消解了軍事學上的緊迫性。戰爭的勝負僅僅在于司馬懿的一念之間,至于何時決策、何時進城,已經完全被忽略了——似乎司馬懿無論何時決定進城,戰爭便立即以他的全勝而結束??粘怯?,在戲曲敘事中悄然演化成了_一道極其簡略的選擇題:城中有埋伏嗎?是,還是否?圍繞著這道題的選擇取舍,與其說諸葛亮與司馬懿是兩位軍事統帥,還不如說他們更像是設謎與猜謎的智者!

當然,這個演化在空間維度上是有前提的。歷史敘事中的空城計,著眼于整個戰場,司馬懿在距諸葛亮六十里的地方急急退去,他所疑慮的“強伏”并非僅限于西城,而是戰區內一切可能的伏擊地(甚至包括司馬懿決策時魏軍所在地);小說敘事讓司馬懿遠眺西城敵樓上彈琴的諸葛亮,縮小了戰場范圍,蜀軍的伏兵也被局限于西城附近(當然,小說仍保留了部分歷史敘事的影響,如作為疑兵的關興與張苞等);但是,戲曲敘事中的伏兵,只能毫無疑問地被限制在西城之內:當舞臺定位于西城時,城里與城外便成了截然對立的兩個空間,“進城”便成為空城計的全部。

歷史敘事中,司馬懿的決策是基于有限的情報作出的。小說敘事強調了諸葛亮彈琴在這個決策中所起的重要(甚至是決定性的)作用。情報是有時空限制的,軍事運籌中的情報受諸多相關因素的影響。但是,經過戲曲敘事的過濾,司馬懿的信息來源,除了舞臺布置所給予的背景,便只有諸葛亮的唱詞與道白:

諸葛亮在城樓把駕等,等候你到此談哪,談、談談心。

城外的街道打掃凈,準備著司馬好屯兵。

到此并無別的敬,早備下羊羔美酒犒賞你的三軍。

既到此就該把城進,為什么猶疑不定、進退兩難,為的是何情?

我只有琴童人倆個,我是又無有埋伏又無有兵。

你不要胡思亂想心不定,你來來來,請上城樓聽我撫琴。[11]

透過這段唱詞,諸葛亮的邀請、表白、刺激,目的都直指戲曲空城計的核心:埋伏(進城),而他的著眼點,則完全是司馬懿個人的心理狀態與心理活動:談心、猶疑不定、進退兩難、胡思亂想……

軍事運籌,當然會涉及心理,但它絕不止于心理活動。如前所述,由于戲曲將軍事決策簡化成為猜謎式的選擇,同時,它又消解了地形、實力、距離、時機等一切外在因素,留下的只有諸葛亮與司馬懿的言來語去。似乎只要司馬懿進城的沖動與決心壓倒了諸葛亮給予的暗示與壓力,戰爭便毫無懸念地結束了。戲曲對這個臨界點的游移過程予以全力關注與細致描繪,整個事件被描述成標準的心理活動。

戲曲敘事全神貫注地表現決策的整個過程,它將間不容發的緊急決策變成了,一系列的試探與猶疑。戲曲尤其渲染了諸葛亮對決策過程巧妙施加的影響,對司馬懿的心理活動刻畫得精妙入微,從而將空城計“虛者虛之,疑中生疑,剛柔之際,奇而復奇”[12]的精微表現得惟妙惟肖。毫無疑問,這對人物內心世界的挖掘是一個突破。

對于全知全能的觀眾而言,猜謎毫無懸念。他們關心的不是結局,而是空城計的過程,更準確地說,是好整以暇地欣賞戲曲對司馬懿的嘲弄。他們早已深諳諸葛亮誘敵深入的厲害,也熟悉司馬懿屢屢中計的窘態。設下埋伏圈再誘敵深入,諸葛亮使用得嫻熟自如:火燒博望、火燒新野、火燒藤甲兵、木門道射殺張邰……可以說,只要諸葛亮主動示弱,熟悉《三國演義》的讀者便知道,貿然追擊的對手必然嘗到失敗的苦果。但唯有這次,諸葛亮真的處于弱勢,敵人卻狐疑了?!爸T葛亮呀,諸葛孔明,你實城也罷,空城也罷,你司馬老爺是不進城了”,司馬懿退兵時的表白,中計而不自知,還死要面子“說破”孔明。司馬懿的丑態,成為空城計的戲曲敘事的點睛之筆,當他還在舞臺上為苦思冥想的“妙計”而自豪時,殊不知在早知底細的觀眾嘲弄的目光中變成了可笑的自鳴得意。

空城計的戲曲敘事,達到了極高的水準,其影響深入人心。我們常習慣于說,“使(施)美人計”“使(施)連環計”“使(施)苦肉計”……但是,只要提起空城計,人們卻多半會說“唱(演)了一出空城計”,這個普通民眾日常用語的搭配,就非常鮮明地表現出了戲曲敘事中的空城計所具有的獨特魅力。

四、文學參與:從情報戰走向心理戰

軍事斗爭中的決策,伴隨著決策者的心理活動;文學作品中的心理戰,時刻受到各種信息的刺激。然而,“情報戰”與“心理戰”中決定因素各不相同,這是顯而易見的。諸葛亮“空城計”從“情報戰”演化為“心理戰”的軌跡,清晰地顯示出文學敘事建構中文學與軍事之間的互動,這說明,作為軍事斗爭的空城計,始終受到軍事規律的制約,它從屬于事物內在的邏輯。但是,當它進入文學敘事的范疇,就必然要接受文學規律的支配與影響。

它要受到文學創作規律的影響。針對有人從軍事學角度對諸葛亮“空城計”進行指摘,周先慎先生辯解說,“衡量歷史與文學作品不應該使用同一的尺度和標準”,小說“遺貌得神”,而這個“神”,就是“諸葛亮的大智大勇”,他認為,“讀者在欣賞這段藝術描寫時,是不大會(也沒有必要)去考慮和計較還有什么地方不合邏輯的,而是寧可相信,在那個特定的藝術情境之下,司馬懿是被諸葛亮不可捉摸的玄機和精神氣勢給‘震懾住了,他不敢貿然入城,一陣猶豫之后掉頭就走是完全可能的?!?sup>[13]

它還要受到文學體裁的影響。敘事受到各種因素的制約與影響,事件最終會以何種面目的故事展現在人們面前,不僅取決于事件本身,而且與敘事者的目的、態度、視角、受眾的知識結構、興奮點、情感以及敘事的媒介、技巧等要素息息相關。一個故事,由于敘述者對它的理解不同,可以衍化出許多版本。不可否認的是,郭沖(王隱)、羅貫中、編劇、王扶林、高希希等人講述的空城計,都是成功的(甚至是經典的)敘事。本事相同,而面貌、內涵迥異,這種差異,充分顯然出本事存在著演化成不同敘事文本的可能性。藝術真實,只是“與生活真實只保持著一種宏觀的、整體的、本質的相似性?!?sup>[14]

【參考文獻】

[1][3][5]陳壽。三國志[M],北京:中華書局,1959,921,935,928.

[2]房玄齡,晉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4,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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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楊丙安,十一家注孫子校理[M],北京:中華書局,1999,12-13.

[8]羅貫中,三國志通俗演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922.

[9]張連科、管淑珍校注,諸葛亮集校注[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145.

[10]郭英德,敘事性:古代小說與戲曲的雙向滲透[J],文學遺產,1995,(4).

[11]京劇大觀第三集[M],北京:寶文堂書店,1958,94-95.

[12]李炳彥,三十六計新編[M],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81,96.

[13]周先慎,A41"1為什么認可并欣賞《空城計》?[J],文史知識,2006,(8).

[14]董學文、張永剛,文學真實的范疇厘定和價值探微[J],北京大學學報,2000,(4).

(責任編輯 彭東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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