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被黑夜包養的女人

董小姐

珍妮又一次向他拋來了那種若有若無的勾引眼神，他淡淡地看在眼里視若不見。

她是個美麗的女人，不知道為什么，每次一看到她，他就會想起他在高中時代第一次在小錄像廳里看毛片時，那部香港三級片里的一個女主角。那女人長著一對豐滿的大胸，叫床聲尤其妖嬈。

珍妮平時只穿嚴謹的套裝，但是那中性小西服也難掩她驚人的豐滿，這樣的女人在床上想必是尤其開放吧。他有時候會自嘲地想，他未娶，而她未嫁，兩個人為什么不能干脆走到一起，或者只是單純有肉體上的糾纏?？墒撬荒?，他沉浸在一些事情里無法自拔。

他已經是第五次收到信了。

娟秀的字體，詩意的語言，如春雨般淅淅瀝瀝地描述著一個女子細碎的情感。她說她買玫瑰紅的風衣；說樓下的銀杏葉開始變黃墜落；說她的眼角又多了幾條細細的皺紋；說她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黑色的貓，哆嗦著行走在黑暗里。

他想，她應該不知道這些信飛錯了方向，沒有到達她想要的岸邊?？墒?，他卻懶得寫幾個字去提醒她。這個世界存在著太多的錯誤和荒謬，自己又不是救世主，哪兒能管得了那么多呢。

可是，他卻毫無緣故地仔細地閱讀了那些信，在午夜時分，他被思念和怨恨快要淹沒時，看著一個陌生女人的心情，這給了他莫名的安定。

當然，他看過徐靜蕾的那部《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他萬分肯定自己不是那個后知后覺的作家，也沒有過浪漫的艷遇，不會有個他不知道的女人在黑暗處默默地愛戀著自己的。

他來到這個城市才5個月。

至今，他生命里只有一個女人，她叫林素。而她才沒有用手寫信的興致，更重要的是，她沒有這般的才情和時間。

在林素嫁給那個官二代的前一天晚上，他躺在地板上，腦海里演練著無數種殺人的方法。想著想著，突然笑出了聲，在這本是萬分悲痛的時分。

當愛情還嬌艷時，他和林素曾一起看過一個笑話：某個男的在自己女友和第三者出軌時氣沖沖地沖進來，朝女的臉上潑了一杯東西，然后惡狠狠地說，我要讓你毀容。第三者看見女的毀容了，嚇得屁滾尿流地跑了。女的愣了一會兒，怎么不疼呢？就問男的，你潑了什么？男的得意洋洋地說，卸妝油！那個時候，他還親著她的臉，說她是最美麗的素顏美眉。

他笑著笑著又開始哭了，就算他明天去潑卸妝油，林素也依舊那么美麗。

年邁的父母在外面輪流敲門，不善表達的他們，只能含蓄地一遍又一遍提醒他，飯好了，出來吃飯吧。

自殺或者他殺，為了愛情，值得嗎？

就在他2天2夜沒有出來吃飯后，父母終于找人撬開了門，他們紅著眼睛看著躺在地板上的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那一刻，他知道，愛情不是自己的全部生命。

第二天，他背著簡單的行李離開了那座生活了24年的小城。他在心底默默發誓，一定要混出個樣子，讓林素后悔放棄了自己。

這年頭，能輕易抹殺愛情的，就只有錢了。

林素說，我的父母是為了錢讓我嫁給他的，而我不是。蘇白，我愛你，但就如檸檬愛上可樂，我們不合適。

他想了很久，卻怎么也沒有想明白，檸檬和可樂為什么不合適？

情場失意，職場得意。

他來到這個城市大半年后，從最初的銷售到現在的部門骨干，是升職最快的。他明白，其他人在暗處揣摩著他和珍妮的關系。

珍妮是公司部門經理，年輕的強勢的女人。他甚至都沒有仔細看過她的模樣，也許她也是美麗的。他知道，她對他是有照顧的，有意無意。這個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她肯定會圖些什么，可是他不知道自己還有何可圖之處，要是必須說出一點的話，那么就是他的帥。

是的，他很帥，這很多人都曾說過，包括林素?？墒?，帥有個什么用？買東西付錢時，臉可以刷卡嗎？不過，興許有錢人喜歡美好的東西，就比如那些富翁喜歡美女，富婆喜歡小白臉。

林素用自己的美麗嫁給了官二代，自己莫非也用帥來傍個富婆？

他如此嘲諷地想著時，又一次收到了信，那個陌生女人的來信。

她怎么如此執著呢？在半年甚至更久沒有回音時，她還能繼續寫信。

他還是拆開了信，依舊是以親愛的為稱呼。她說天氣冷了，半夜總會凍得醒過來，她說頭發脫落了很多，每次都很心疼。最后，她說，親愛的，能不能給我一件你的襯衣，穿過的襯衣，我想穿著你穿過的襯衣就不會如此冷了。那里面有你的體溫，就如同你在擁抱著我一般。

他看完信，點了一根煙，天氣的確已經很冷了。是因為好奇心還是實在太寂寞，他開始去想象這個似乎有些寂寞的女子，她的信是寫給自己的愛人的吧?？墒?，為什么沒有見面呢？或者這個人只是她臆想中的？

看吧，這個世界似乎就是這樣的，感情總是錯位，你愛著他，他卻愛著她，永遠找不到合適的心來盛放自己美好的愛情。

珍妮還是約他了。

他當然赴約了。她是他的老板，自己的升職完全是因為她的照顧，而且她是個年輕的、美麗的女人。這三個理由，已經相當足夠了，不是嗎？

他終于仔細地看清了她的長相，在他們做完人類最原始本能的床上活動之后。

她是丹鳳眼，左眼旁邊有顆小痣，嘴角邊有酒窩，的確是美麗的。她的身體也是美麗的，如仙境般，他幾乎迷失在了那些茂密的叢林和幽深的小溪邊。他感覺自己如同在沙漠里行走了很久的人，終于找到了水源，水如此甘甜，讓他干涸的心和身體都滋潤起來，這樣的感覺，真好。

蘇白，我愛你，從第一眼看見你起。在她穿好衣服離開前，她背對著他如此說。

嗯，我們慢慢來。他說。

他想，愛這樣的字，他還無法說出口，因為對于珍妮，他的心里沒有這樣的感情。所以，慢慢來，興許日久天長了，也能培養出那個名叫愛情的東西。

她走后，他坐在地板上，看著窗外慘白的月亮，想了很多。他和林素的第一次，倉皇挫敗，面紅耳赤，林素哭著咬著嘴唇，他瞬間絕堤般的心疼。此外，他也想起了那個陌生的女人，她等不到愛人的襯衫時，會如何絕望而傷心？外面的氣溫那么低了，也許應該留珍妮住下，她自己回去時或許會有著莫名的失望吧。

原來，感情這件事如此的錯綜復雜，他突然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愛著誰。

他想給她回一封信。

在他來這個城市的一年里，她的信無疑也給過他某些東西，比如信念，堅持。

但是，他也是猶豫的。興許她的信本就是寫給不存在的某個人的，而自己的回信會不會破壞了她原本的想象和希望？

猶豫很久后，他還是給她寫了信。他坦誠地承認了自己看了她寫到這個地址的所有信，可是，自己真的不認識她，興許她的信是寫給房子原來的主人的。最后，處于某種無法訴說的心理，他買了件女式格子襯衣，他告訴她，在這世界上，能給予自己溫暖的，或許就只有自己了。

他的信寄出去很久后，都沒有再收到她的信。

珍妮周末會過來。

他們一起做愛，吃飯，睡覺。人類最基本的需求，就如結婚很久的老夫老妻般。

沒有商量過，卻像彼此默認般，他們在公司里還是正常的上司和下屬的關系。

珍妮對他幾乎沒有任何要求，反倒是時間長了，他覺得有所虧欠她。一個年輕女子毫無要求地為他奉獻著自己鮮嫩的身體和愛情，他如何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呢？

他不再三心二意，學著認真對待珍妮。如果說這輩子必須要和一個女子相守到老，珍妮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就在他如此想的時候，他又一次收到了信。

她說，親愛的，請允許我最后一次如此叫你，也請不要來善意地提醒我你并不是那個他。她說冬天好長，飛飛揚揚的雪下了一場又一場，她真的好冷，她一直等待的春天怎么也來不了。她說，親愛的，春天真的是個遙遠的季節啊。她說，你給我的襯衫很暖和，這是我最后一次寫信了。

毫無緣故，他看完信后，一股無法言表的難過壓在胸口，他大口地喘氣，然后突然流出了眼淚。

時光真是最善良的老人，它會悄無聲息地撫平人們心里的那些傷痕，讓痛不再刻骨銘心，讓悲傷和怨恨慢慢稀釋。

出差半個月后回來，他拿出了所有的積蓄，買了一枚鉆戒。

卻沒有等到珍妮。

他們說她是董事長的女兒，在這個小公司只是體驗生活，本來就是要走的，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他這才發現，他們在一起一年多了，他竟不知道她的住址，不認識她的任何朋友。每次都是等待著她來，自己從未主動問過她的任何情況。

如此想來，他很內疚。

他央求了很久，新的部門經理才愿意給他珍妮的住址。他急切地找來，他以為林素嫁人后，他已經失去了愛一個人的能力。原來，還有一種感情叫做日久生情。

他沒有問珍妮為何要離開，只是拿出鉆戒，親愛的，這是我所有的積蓄，你收下吧。珍妮哭著看著他給自己戴上了戒指。

他沒有看見，珍妮悄悄地撕碎了那張購物單，那是她無意間在他房間里看見的，一件女式的襯衫，她也無從得知他是買給誰的。

難得糊涂，她想。

她來到了海邊，海風很大，卻無法如想象般吹起她的長發，也沒有最愛的那個人在身邊。她的生命所剩不多，聽說他已經結婚了。

生活總是喜歡開玩笑。

當年，她父親做生意違法，為了保住父親，母親以死威脅讓她嫁給官二代。為了父母，她只能放棄愛情，嫁給別人?？墒?，沒過多久，她就被檢查出了淋巴癌晚期，多么戲劇性。

官二代說可以給她自由，父母說她可以回去找他。

可是，她卻沒有。

愛情，不是牽絆。她怎能在自己好的時候選擇別人，而在自己朝不保夕時卻牽絆他呢？

珍妮，肯定會好好愛他的。那年，她在麗江遇見并幫助了被小偷洗劫一空的珍妮，珍妮曾羨慕地看著她和蘇白的合照說，林素，你男朋友真帥。

她一直記得，他曾答應帶她來看海，她說，海濤聲是海在哭，而他說，那是海在笑。

可是，親愛的，一個人的海邊，海是在哭吧。

她蹲在海邊抱住自己，穿著那件格子襯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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