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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文化視野下的北美華文文學》序

2013-11-15 21:40美國陳瑞琳
華文文學 2013年5期
關鍵詞:華文北美作家

[美國]陳瑞琳

王亞麗,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2010年的春天。我應邀去她任職的西安工業大學人文學院講課,講的題目是“當東方遇到西方”,即從東西方文化的交戰談到海內外文學的挑戰。會后,亞麗告訴我,她正在陜西師大就讀在職博士,論文已經開題,她的心愿就是研究海外華文文學,主要是北美的華文文學。我抑制住自己內心的感動和驚喜,仔細端詳著這位來自內蒙古大地的年輕女子,她的眼睛里有一種燃燒,身心里有一股堅定的頑強,多么像二十多年前走在校園里的我!一時間百感交集。

時光回溯到1989年,我在陜西師范大學中文系首次斗膽開設《臺港及海外文學》選修課。這是一門嶄新的課程,猶如一股清新拂面的春風,立刻吹皺了當代文學的一池春水。前來聽課的學生擠滿了階梯教室,他們激動地告訴我:“在西北的所有高校中,您是第一位開設這門課的老師!”走下講臺,遙望天地悠悠,那時的我感覺自己在手持一柄星火,等待著有一天野火燎原。

1990年,我將自己那一年草創的“教案”收入在了《中國當代文學》(雷敢、齊振平主編,陜西師大出版社出版)一書的第九編中。在那一刻,我有一種預感:關于海外華文文學的研究將會成為中國當代學壇的一門“奇學”,甚至發展成一門“顯學”。這叢奇妙的火焰正在從東南沿海的學界燃燒過來。而我的心里也正在孕育著一個夢想,那就是地處周秦漢唐的大都西安,也必將成為海外華文文學研究的內陸重鎮。在這片泥土厚重的土地上,將屹立起一代放眼世界的學者,他們以自己穿越時空的銳利目光,將東西方的文化長河打通,并架構起新的文學橋梁。

時光終于到了2012年,懷著多年的夢想與期待,我讀到了王亞麗博士的這部《跨文化視野下的北美華文文學》研究專著。作為陜西師大文學院歷史上第一部研究海外華文文學的博士論著,雖然來得稍晚了一些,但讓望穿秋水的我依然是激動不已,依然是感受早春的那般驚喜!感謝她的導師李繼凱先生,這位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界的資深學者,敢于放手,給自己的學生一個廣闊飛翔的空間,讓中國現代文學的研究擴展到一個嶄新的領域,實乃學術胸懷的壯舉。

關于海外華文文學的研究,可謂是中國當代學壇新興的也是最年輕的一門社會科學。說它是一門“奇學”,是指它在學術的內涵和外延上正在迅雷不及掩耳地擴展和延伸。與此同時,這門學科正在為中國的當代文壇產生雙向交流的現實意義:其向外的意義是傳播源遠流長的中華文化,向內的意義則是借鑒性地引進海外的新文化。宏觀地考察海外華文文學,有兩個凸顯的研究重心,一個是對中華文化的縱向傳承,另一個就是在新的層面上進行中西文化的對話。

著名學者劉登翰先生在他的《華文文學——跨域的建構》中曾指出:華文文學這一概念的提出,包含著一個理想,即“華文文學的大同世界”。這個世界,有共同的文化脈絡與淵源,又因為是跨域的,便凝聚著不同國家和地區華人生存的歷史與經驗,凝聚著不同國家和地區華文書寫的美學特征和創造。這樣正可以形成一個可以對比的差異空間。有差異便有對話,而對話能夠使我們更深刻地認清自己,不僅是特殊性,還有彼此的共同性。這段話正是點出了華文文學研究的意義所在。

研究海外華文文學,首先面臨的正是區域性特征。如東南亞華文文學、北美華文文學、歐華文學、澳華文學等,他們雖然各有自己獨特的文化內涵,但也都具有著例如“尋找文化身份”的總體特征,都經歷著從華僑到華人再到華裔的演變過程,一方面以所在國的異鄉文化重新辨識和書寫著自己的華族文化,同時也以自己的母文化堅持進行著失語的抵抗,防御著異文化的壓迫與消蝕。正因為海外華文作家具有著面臨多元文化的優勢架構,所以當他們展開海內和海外雙重經驗的書寫時,特別是在表現他們的中國經驗與中國想象在不同地域、族裔、社會、文化領域的獨特內涵時,就產生了極其寶貴的關于“離散與邊緣”的美學理想追求。

隨著海外華文文學的不斷創造和成長,美華文學的研究日漸凸顯其重要的學術地位??上г诿绹母叩葘W界,多以英語文學為其主要研究課題,華語文學則被列為少數族裔文學,因而很難進入學科研究的重點。正因為此,美華文學的梳理和研究亟待發掘和整理。欣喜的是這個龐大的嶄新課題如今正在國內的學界逐漸展開。

關于北美華文文學的歷史性貢獻,王亞麗博士在她的著作中做出了非常清晰的整理和論述。她以極其宏觀的視野,精確地把握了中國對世界的早期貢獻、華工對美國的貢獻、現代留學生對美國的貢獻、臺灣留學生對美國的貢獻、大陸新移民對美國的貢獻等。尤其是她在縱向的研究中,看到了北美華文文壇發展長河中的三個主要浪潮,尤其是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之后,北美“新移民文學”所取得的重大收獲。

在王亞麗的整體論述中,她抓住了海外作家“邊緣書寫”的精神特質,找到了“文化認同”的內在通道。特別是能夠從歷史的淵源脈流上梳理出海外華文文學跨文化的意義,達到了當今華文文學研究嶄新的理論高度。更難能可貴的是,她一方面在剖析異質文化的內涵沖突,一方面深刻地闡釋了家園記憶的原鄉想象和故國書寫。與此同時,她創造性地發掘了在“性別意義”下完全有別的文化認同危機和心理特征,尤其是對男性作家的分析非常獨特到位。她甚至還涉及“城市書寫”、“唐人街的文學意義”這些極具學術挑戰的新領域,對北美華文文學的研究作出了歷史性的重大貢獻。

令人敬佩的是,在此書中,作者使用了大量的聯想和對比資料,從而使得她的思考打破了傳統的藩籬,在豐富的立體結構中具有了邏輯判斷的力度。讓我更感動的是,作者由于閱讀資料的翔實和廣闊,有關“北美新移民文學”的研究取得的成果尤為顯著。

從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開始,隨著中國大陸“改革開放”的浪潮,“海外新移民文學”逐漸成長壯大,尤以北美文壇陣容最為強大。僅從1978年到2007年底,中國大陸各類出國留學人員總數達120多萬人,而以北美人數最多,占到總人數的百分之八十。據統計,整個美國的華人人口目前有270萬,大陸新移民的比例已占到三分之一。正可謂百萬大軍乘桴于海,移植到異國他鄉。在廣袤的北美大地,他們帶著自己紛繁各異的自身經歷,滄桑深厚的文化印痕,撲入一個全新的國度,其中的苦樂悲歡紛紜復雜、跌宕起伏。因為時代的變化,他們比諸上一代作家,在洶涌而來的西方文化面前,顯得更敏感更熱情,同時又不失自我,更富思辨精神。他們減卻了漫長的痛哭蛻變過程,增進了先天的適應力與平行感。他們濃縮了兩種文化的隔膜期與對抗期,在東方文明的堅守中瀟灑地融入西方文明的健康因子。他們中很快就涌現一批有實力、有創建的作家和寫作人。從他們的作品中,我們聞到了東西融合的氣息,也觀覽到新一代“地球人”的視野與胸懷。

在王亞麗的北美華文文學研究中,她特別注意歷史的縱向線索以及橫向的基本脈絡。她除了系統地研究了北美“草根族”文學的奠基,以及臺灣版的“留學生文學”,大陸版“新移民文學”,還看到了來自近、現代文學史上海外作家的先聲。近代可追溯到黃遵憲、容閎、梁啟超等,而現代文學史上的作家則大多數都具有海外經歷的情結。如當年留學歐洲的作家:徐志摩、老舍、巴金、林徽音、蘇雪林、凌叔華、陳西瀅、戴望舒、許地山、錢鐘書等,他們不僅在海外有精彩的創作,而且從歐洲帶回了寫實主義、浪漫主義和人道主義等思潮流派。當年留美的作家則有:胡適、林語堂、梁實秋、冰心、曹禺、聞一多等。胡適從西方拿來的新文化火種,正感應著“五四”時代“民主”與“科學”的呼喚,他的哲學和文學思想整整影響了一個世紀。另外構成現代文學的一部分重要作家就是當年的留日學生,他們是魯迅、郭沫若、周作人、郁達夫等,海外生涯及創作對于中國現代文學的意義已為歷史所公認。

我的思緒又回到2012年的春天,我和亞麗坐在古城西安環城南路上的一間茶館里,竹門竹椅,茶水最后喝到沒有顏色。我既為她歡喜,也直面向她指出不足,比如對北美“草根文學”的研究上有明顯資料上的缺乏。還有,關于北美的紀實文學、網絡文學、報刊文學、社團文學等領域都還關注得不夠等。但我相信,她的學術架構已經建立,這些都是有待加上去的磚瓦,未來都可繼續“穿越”和“跨越”。

驚回首,看百年耕耘,百年滄桑,百年孤獨,百年收獲!海外華文文學的歷史長河對外是在東西方文化的“交戰”、“交融”中遞進式成長,對內則是繼承了“五四”新文化所開創的面向世界的精神源流。它的可貴,首在解放了心靈,卸下了傳統意識形態的重負,因而能坦然地面對外部世界,并冷靜地回首歷史。海外華文作家,不僅僅是要告別“鄉愁文學”的門檻,還有對“個體生存方式”的深入探求。新的歷史造就了新的一代“乘桴于?!钡闹袊?,就必然造就新一代的移民文學。

當今世界,東西方的文化磨合與融合已成為二十一世紀的主旋律。綜觀全球,正是因為移民浪潮的歸去來兮,一個民族才得以迅速地吐故納新,不斷強大。我們有理由相信:海外華文文學,將寫下更加絢麗的篇章,也有理由期待王亞麗的北美華文學研究再結碩果。

是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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