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盡春光

蘇墨白

那年深秋宋春光挪用公款的消息傳遍了萬家巷。公司檢查賬目，那一百萬的漏洞大白于天下，公司要她交代錢的去處，春光交代不出，挪用的一百萬公款只能她自己承擔。事情被巷子里的老人傳了又傳，他們說宋家是賊窩，爸爸當會計機械廠丟錢，現在女兒又挪用公款。

聽了那些議論，知道真相的陸家人從沒為春光辯解。后期的審理中，消極的春光一直是抵觸的態度，也正是那年秋天，她被判刑7年。

那年，她只有23歲。7年后再出獄，她就是30歲了。入獄那天，春光望著鐵門外的藍天，只覺得7年之后她的世界一切都會改變。

后來，有人問起春光她這輩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她說有很多，最后悔的是幫陸敘偷錢，后悔自己讓父親抬不起頭做人。

春光最后一次聽到有關她父親的消息是在入獄3年后。期間沒人來看過她，告訴她消息的是一個老獄警，她把春光帶進一個有陽光的屋子，然后和她說：“宋春光，我和你說一件事情，你要保持好情緒，不能激動?！?/p>

她習慣地點頭，沒想到老獄警說：“你父親去世了，是胃癌晚期，你入獄前就查出來了，只是一直沒有治療，被發現時已死在家里一個月了?！?/p>

春光聽到老獄警的話后驚呆了，許久，才瘋了一樣大哭起來。因為情緒激動，她失去了見她爸爸最后一面的資格，自那之后，春光沉默了，她經常幾個月也不說話。

她再度開始說話，已是入獄的第5年了，自從父親去世后，她一個人坐在牢房的角落里發呆，也正是那兩年，春光褪去了女孩身上該有的形象，她佝僂著背，頭發變得花白。

讓她再度說話的是一個新來的教導員，那是一個90后的女孩。她喜歡給犯人講電影，而在她講的電影中，春光最喜歡那部《怦然心動》。故事里，有個對鄰居男孩一見鐘情的女孩，她小心翼翼地對那男孩好，那男孩因厭惡女孩一次次地傷害她，最終男孩發現他是喜歡女孩的，故事的末尾，男孩為女孩種下了一棵可以見證他與女孩愛情的梧桐樹，那個電影并沒結尾。春光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陸敘，第一次把油膩膩的大碗塞到陸敘手里的場景，那時候爸爸還好好的。

因為那部電影，春光在兩年后開口向教導員講了自己的故事，說她騙了爸爸的鑰匙給心愛的男孩陸敘，說為還清5萬塊她洗了幾年的盤子，說她不是傻只怕陸敘不要她。她總想陸敘會有一天回來和她解釋，只是這6年他從沒來見過她。

知道春光入獄6年來，一直沒有人看她，教導員道：“那你傷不傷心，你對他這么好，他卻這么沒良心?！?/p>

“怎么不傷心，可是我沒怨過他，我只是氣自己傻，他從沒好好看過我?？晌覐氖粴q第一次見他，就把一生都輸掉了?！?/p>

那次談話后，春光再度陷入沉默，直至入獄的第7年，她30歲。

那一年，陸敘31歲，憑借7年前的項目還有春光那100萬，他在B市扎穩腳跟，他的事業越做越大，開著豪車，有了錦繡前程。只是一切再好，他卻沒有一點兒勇氣去見春光，盡管每次想起春光，陸敘都會喝得爛醉，然后大哭著說：春光出來，他一定把欠春光的都還給她。

只是這世上有些債是還不清的。

7年后，春光出獄那個月，陸敘開了5天的車趕回江城，他在監獄門口等了整整一夜，在第二天監獄大門打開時，卻沒等到春光，他等到了一個小匣子，抱著那小匣子的人是聽過春光故事的教導員，她告訴陸敘，這是春光的骨灰。

也正是那天，7年里都不敢來見春光的陸敘才知道，在7年將要結束時，春光用牙刷的斷面割開了脈搏，她什么話都沒留下。

“陸敘，春光說過這輩子只能她不要你，不能你不要她，現在春光死了，她不要你了，你帶著對春光的愧疚活一輩子吧?！?/p>

說完這話，教導員離開，陸敘抱著春光的骨灰癱坐在地上。陸敘想到多年前，春光傻乎乎地塞了一盆春卷給他，而對臟亂的春光與那時候的環境沒有一絲好感的他在關門后，把那一盆春卷全部倒進垃圾桶。其實從那一刻，老天已給了他和春光最終的結局，不管春光對他怎樣好，他都不會珍惜。只是春光不知道，一個人傻傻地走了那么多年。

第二年，陸敘娶了一位官員的女兒，那女孩會彈鋼琴，留學歸來，長得嬌美動人，她的身上一點春光的影子都沒有，陸敘在那場婚禮上抱著愛妻大聲對眾人宣誓，他會永遠愛她。而那時候一直愛著陸敘，愛得輸掉了自己一切的春光，卻躺在江城山坳下一片小小的泥地里。

世上最悲哀的事情──并非我愛你你卻不愛我，而是不管我多么愛你，你卻當那只是一場玩笑。

選自《絕妙小小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