旴江古縣金溪醫學文化遺址探尋*

★ 李叢

(江西中醫藥大學 江西 南昌 330006)

金溪縣地處旴江中游，地阜物華，歷史悠久，自北宋淳化五年(公元994年)建縣，迄今已有一千余年，2014年入選“江西十大文化古縣”。因城東有山出產金銀城南有溪水其色如金故名“金溪”?？h城秀谷鎮人稱錦繡谷，王安石《送黃吉甫歸金溪》詩曰：“還家一笑即芳辰，好與名山作主人，邂逅五湖乘興往，相邀錦繡谷中春?！泵枥L的即是金溪縣城花開似錦的春天景象[1]33。金溪山水環繞自然風景秀麗。云林三十六峰高大險峻，翠云山四季青蒼云煙繚繞，靈谷嶺被贊為江南名山，更有疏山古剎規模宏偉，神仙巖石洞穿頂趣味無窮。域內六條河流蜿蜒而過，其中汝水、蘆河、金溪水、齊岡水等4條屬撫河水系，承載著運輸灌溉的主要任務。

青山秀水孕育出燦爛的地方文化，使金溪成為臨川文化的核心區域，史稱“理學儒林，裒然冠江右，忠賢相望，人文競爽”。南宋陸九淵與其兄陸九韶、陸九齡并稱“金溪三陸”，一齊列入《宋史·儒林傳》。陸學被稱為“江西之學”，與閩學、湘湖學鼎足而三，其影響播及現代思想界與朝鮮、日本及東南亞等地；危素領修宋、遼、金三史，史學淵深；吳伯宗進士第一，在天文學上頗有建樹；樂蓮裳著《耳食錄》，堪與《聊齋》媲美；吳宏的畫自辟一徑，有“吳君潑墨雄江東”之譽；龔廷賢、龔居中為醫林巨擎；著名學者蔡上翔，考據學家王謨，文學家馮詠，畫家王真賞，女詩人劉淑等人無不名重一時，流芳后世。據統計，自北宋淳化三年(992)至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金溪有進士218人，狀元1人，榜眼2人。入選《中國人名大辭典》的金溪人有60名，入選《江西歷代文學藝術家大全》的有37名。江西十大名醫中，金溪一縣便占2席[1]509。滸灣木刻印書業的興盛更是為金溪贏得“書鄉”的美譽。

在金溪繁榮的地方文化當中醫藥文化是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儒風的興盛促使相當一部分儒士以“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的濟世情懷投入醫學，以儒通醫者眾多，而且貢獻卓著。如霞澌龔家的龔信、龔廷賢、龔廷器、龔懋官三代儒醫，都曾為太醫院醫官。其中龔廷賢被授“醫林狀元”，一生著作頗豐，學術思想影響海內外。當地印刷出版業的發達使醫學著作大量出版，醫家的學術思想得到更快更廣泛的傳播。如旴江名醫謝星煥在南城、金溪一帶行醫，救人無數，聲譽卓著。所著《得心集醫案》原著在兵亂時散失過半，所幸他的幼子謝甘澍于咸豐十一年(1861)整理成書，由滸灣舊學山房刊行，才得以流傳。此外，金溪氣候溫和，雨水充沛，光照充足，植物資源豐富，其中菖蒲、黃精、何首烏、益母草、半夏、天南星等藥用植物繁多。加上撫河、蘆河兩條旴江水常年通航，物流方便，為藥物的買賣流通創造了有利條件。金溪作為商貿盛地，一度不僅本地藥肆眾多，藥業發達，還吸引外地醫生來此行醫售藥。如陸九淵其家族本為宰相之后，初到金溪家境富足，歷幾代后逐漸沒落，至九淵一輩全靠其二兄陸九敘經營藥店供給全家二百余口生活所需；旴江南城名醫謝星煥也在金溪開設藥店贊育堂行醫售藥四十余年。

金溪醫學文化歷經千年而不衰，至今仍保留有多處遺址遺跡。近日筆者對其中有代表性的兩處進行了考察與探訪，也由此對醫學文化遺址的保護開發作些思考。

1 滸灣鎮書鋪街

金溪名人勤于著述，同治版縣志記載，金溪歷代著書立說者共249人，著書510多種。同時，金溪山巒迭嶂，盛產竹木，雕刻版材及造紙原料豐富，又出產優質石墨，這些都為印書提供了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和人文條件，使得金溪作為臨川文化的主要區域，又有“江南書鄉”的美譽。明清兩代，滸灣鎮以木刻印書著稱于世，成為江西最大的印書中心。新中國第一任文化部部長鄭振鐸曾在廈門大學《學術論壇》上發文將江西滸灣與北京、漢口、福建四堡一起譽為明清時期全國四大雕版印刷基地[2]?！督魇〉乩碇尽吩d：“金溪滸灣男女皆能刻字，所有江西全省讀本，經書小說皆由此出版，名曰江西版?！惫授M東有俗諺“臨川才子金溪書”以贊其刻書盛況。

滸灣鎮，古名“金冠里”，地處古代金臨驛道中段，又處撫河岸邊，這里水勢平緩，便于航運，近與撫州、南昌相連通，遠可下鄱陽湖，進長江，進而聯系各大城市，堪為黃金水道。從明清至民國時，該鎮一直為全縣商業中心，也是贛東主要商品集散地之一，為贛東四大重鎮之一。鎮名中的“滸”字音不同“虎”而同“許”。相傳乾隆皇帝下江南，一日坐船行至鎮口，大船桅桿上的旗幟被風揚起，將城門上的“滸”字遮住半邊，乾隆帝見此處車船往來熱鬧非凡，不禁脫口夸道：“好一個許灣！”從此，“滸灣”便念作“許灣”。

南宋陸九淵逝后，其子與門人編成《象山先生全集》多次刊印，元代危素未入仕即在家刊印《云林集詩稿》，可見滸灣木刻印書，其始應不晚于于宋元。明朝末年隨著建陽印書的凋敗，大量書籍及書版流入滸灣，滸灣刻印日漸興盛，乾隆、嘉慶、道光年間達到鼎盛。全鎮有兩儀堂、余大文堂、世德堂、文奎堂、文林堂、善成堂、可久堂、紅杏山房、舊學山房等60余家書店堂號，刻字印書工匠上千人，經史子集、戲曲話本、書法碑帖都能刻印。滸灣刻書?？本炚`少，用墨講究，制墨時墨膠中常加入名貴中藥犀角、牛黃、麝香等以防蛀增香加固。這些量大質優的刻本不僅在本地受到歡迎，而且行銷全國。在全國的一些大中城市，尤其是地處長江中下游水路交通暢達的口岸，如南昌、九江、安慶、蕪湖等，都設有分號分店，滸灣的木刻印書通過這些渠道遍銷全國，影響很大。據清代李文藻《琉璃廠書肆記》記載，在乾隆己丑年(1769年)即有江西金溪人在北京開書店，并占領琉璃廠、打磨廠絕大部分市場，售賣本地刊印新書[3]。故有“籍著中華”、“藻麗嫏嬛”之譽。

滸灣鎮發達的印刷業也為當地醫學著作的刊行及傳播提供了便利的條件，間接地促進了旴江醫學的發展[4]。在滸灣所刊刻的書籍中醫學書籍占有相當比重。如本地名醫龔廷賢代表著作《壽世保元》《萬病回春》即經多次刊刻，另舊學山房刻《眼科秘旨》《得心集醫案》，漁古山房刻《陳修園重訂景岳新方砭》《時方妙用》，大文堂刻《黃帝內經素問靈樞合編》《神農本草經讀》《脈訣規正》《醫宗必讀》《瘡瘍經驗全書》《眼科大全》《本草備要》《備用良方》《求偏瑣言》，二儀堂刻《珍珠囊藥性賦》《陳修園醫書二十四種》《傷寒辨證錄》《醫學心悟》《本草三家合注》，三讓堂刻《景岳全書》《三指禪》等。所印醫書從經典理論到臨床各科，從診斷辨證到治療心得，從醫理探討到方藥用度，靡不悉備。醫書的大量刊刻以及在全國各地書肆商號的售賣，擴大了旴江醫家學術思想的影響，于此同時也促進了旴江醫學與外埠醫學的進一步交流融合?？梢哉f對整個中醫學的發展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清末民初，隨著石印、鉛印技術的傳入普及，滸灣的木刻印書業受到極大沖擊，到了民國中期，已瀕臨淘汰。原刻木版因沒有經常印刷而遭霉爛、蟲嚙鼠咬，以至殘缺。民國三十一年(1942)，日本入侵，滸灣四分之三的店鋪毀于戰火，木刻書籍和木刻版也遭受滅頂之災。解放后，尤其是經過“文化大革命”后，留下的木刻版已屬鳳毛麟角，2007年金溪縣文物部門經多方努力，僅收集到17塊明清時期的木刻印刷雕版，其中包括《聊齋志異》《燒餅歌》等典籍和孤本，為研究我國古代印刷史提供了重要的史料依據[5]。這些雕版均出自滸灣書鋪街。

滸灣鎮書鋪街分前、后兩條，由當年各印書商號建成的庭院組成。兩街道相向平行，中間有譙樓巷貫通，譙樓巷上空搭有三座譙樓供打更人居住。這些鋪棧、書店、作坊建筑式樣大同小異，均作縱深式加廂樓，高瓴格式，而且大都首尾銜接，曲徑相通。大門門面開在前書鋪街的，其后門則開在后書鋪街；而大門開在后書鋪街的，其后門就一定開在前書鋪街，這樣方便往來，也加強了業務聯系和信息溝通。如余大文堂刻書房的大門座落在后書鋪街，其后門就座落在前書鋪街。在余大文堂的廊柱上至今仍保留著3幅對聯：“瑯函寶籍徵對瑞，玉檢金泥廣國華”，“宋艷班香開綺麗，韓潮聯海溯淵源”，“雨粟以來多著述，結繩而后有文章”[1]387。

前書鋪街街口有石拱門，上本嵌“籍著中華”橫方石匾，“文革”中被拆毀。門前十數步有用石柱、石板咬接為欄的洗墨池，是當年盥洗木刻印板的地方，池旁原有乾隆壬寅年(1782年)立的高6尺、寬3尺并鐫有如斗方大小的“聚墨”二字的石碑，碑的上部橫刻著“流芳百歲”四字，也在文革中被毀。后書鋪街街口石拱門懸嵌著道光癸卯年(1843年)合坊鼎建的一方石匾，刻有“藻麗嫏嬛”四個大字。前書鋪街與后書鋪街相貫通的灞陵橋巷交會處原有一方同治十一年(1872年)的“嚴禁淫詞小說”禁書碑，列舉禁書約200種，如《西廂記》《紅樓夢》《水滸》《今古奇觀》《笑林廣記》《牡丹亭》等等，可惜文革中亦遭毀壞[1]387。

現在盡管書鋪街仍在，但居民的生活大都與印書業無關，只作為文化景點迎接慕名而來的四方學者游客。書鋪街上能夠辨認出的印書堂號遺址只有余大文堂、文奎堂和舊學山房三家。其中舊學山房遺址被改建為“中國滸灣雕版印刷博物館”，展出相關文字、圖片及音像資料?！爸倚盘谩钡谄叽鷤魅送跫稳先艘涯暧獍耸?，由于后輩沒人愿意繼承學習，家傳木刻技藝瀕臨失傳。老人目前的主要工作是向來客示范木刻過程，偶爾幫人刻印族譜。這條街上還住著名醫龔廷賢的后人。年近古稀的龔升貴老人通過查閱縣志挖掘民間故事，將龔廷賢的從醫經歷編成10余萬字的電影劇本《醫林狀元傳奇》，已進入籌備拍攝階段。

2 龔廷賢故里

龔廷賢(1522～1619年)字子才，號云林，又號悟真子，我國明代著名醫家。江西省古代十大名醫之一，與其父龔信、其侄龔懋官均為明代太醫院醫官。廷賢由儒入醫，秉承家學又善于博采眾長，于臨床各科均有效驗。曾用二圣救苦丸治河南鄉民“大頭瘟”，全活甚眾因而醫名大噪。又因治愈魯王妃臌脹之病，被賜“醫林狀元”雙龍匾額，稱“回天國手”。龔氏一生勤于著述，有著作近20種，其學術思想播及海外。代表作《萬病回春》經學生戴曼公傳至日本，成為日本漢方醫學后世派經典著作，與醫圣張仲景《傷寒論》一道成為日本漢方醫學的主要處方來源?，F美國國會圖書館藏有其代表著作《云林神彀》。

龔氏家鄉為金溪霞澌龔家，即今金溪縣合市鄉龔家村，距縣志西北12公里。為紀念龔氏一門三代醫官，該村現在還保存著官帽牌坊和官帽井，被四鄰村民稱為“官帽村”。官帽井在村東頭，被人工雕琢成官帽形狀，現已廢棄不用。官帽牌坊為古時進村的總大門，牌坊狀，上刻有“渤海流芳”四個大字，字跡清晰，牌坊頂上正中雕有一個明代式樣官帽。關于“渤海流芳”四字的來歷當地有兩種說法：一說因古代名醫扁鵲為渤海人，“渤?！奔粗复怡o，“渤海流芳”意為贊頌龔氏醫術高明堪比扁鵲；另一說龔氏一姓原為阮姓居住朝鮮，公元前11世紀阮元出使周朝被分封于龔丘，于是改姓為龔。后歷經九代傳至龔選公和龔遂公兩兄弟。龔遂，西漢南平陽(今山東鄒縣)人，宣帝(公元前73年)時為勃海令，并加封為都尉史。因為政有道深得民心，當地百姓送“渤海流芳”四字以彰其政績。

村子里還保留有龔廷賢故居，是一處明代建筑，這是當地年代最為久遠的民居，是龔廷賢出生成長的地方，具有很高的文物價值。據村民介紹，這棟房子以前共有4個房間，大門的進門處有天井，房子周邊是土磚筑成的圍墻，大廳里曾懸掛龔廷賢畫像，每年過年的時候，村里人都要到這里來祭拜。后來因為無人居住就逐漸破敗了，現在只能從僅存的屋檐和零落的墻柱依稀想象當年的舊模樣。

在村子的西頭還保存有龔廷賢墓，墓碑石為明代所立，字跡有些模糊但尚可辨認，后經縣政府撥款修繕，每年的清明時節，都有族人前往祭奠。龔墓為土石結構，墓堆直徑2米，高0.6米；碑石呈方形，中間鐫刻著“明太醫院御醫賜醫林狀元龔廷賢墓”一行銘文；左邊是“天啟四年歲次甲子季冬”右邊是“孝男寧國守國定國安國，孫乾郎福郎復郎立”。

3 小結

眾所周知，中醫藥學是在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土壤中孕育成長的，同時中醫文化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部分，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中國傳統醫學文化的復興是推動中華民族文化復興的重要途徑[7]。文化的精髓在民間，醫學文化也是如此。近幾年來國家相繼開展中醫學術流派的調查與研究，加強各地方中醫學術流派的繼承與發揚，目的也在于通過地方醫學文化的深入研究以振興傳統醫藥。近年來，旴江醫學研究日益受到學者與管理層的重視，通過學者的努力，研究的廣度與深度都得到了進一步的拓展[8,9]。

目前，在現有研究的基礎之上，對旴江流域民間傳統醫藥文化進行深入挖掘是擺在我們面前的緊迫任務。通過這次的金溪醫學文化實地考察我們發現，旴江醫學所涉共16個縣市，歷代醫家共900余人，醫籍共600余部，其中金溪醫家醫籍影響最為廣泛，當地的醫藥文化資源十分豐富，但長期以來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例如名醫龔廷賢為世家儒醫，當地民間有很多龔氏家族行醫的故事與傳說，但僅有一位后人進行搜集整理；其故居曾經吸引國外學者專程探訪，但僅存斷壁殘垣搖搖欲墜；龔廷賢墓雖然進行了修繕加固，但墓碑字跡模糊，難以辨認，周圍雜草叢生，整體仍顯簡陋。這些相關遺址是旴江醫學文化內涵的歷史再現和重要載體，更是不可再生的歷史文物資源，如何科學管理維護開發是一個值得認真對待的課題。如果能夠結合地方特色，對瀕臨毀壞的醫學遺址進行保護修繕，將醫學文化景觀作為地方旅游資源進行保護性開發，進而將地方醫學文化的研究與開發納入地方經濟社會發展規劃，則無疑有助于提高旴江醫學文化知名度，更好地發揮文化的“教化”作用，實現建設江西文化強省的目標。

[1]金溪縣志編撰領導小組.金溪縣志[M].北京：新華出版社，1992：33，387.

[2]文革紅.從傳播學的角度考察清初通俗小說的發展[D].上海：復旦大學，2006.

[3]馮偉.清代北京琉璃廠刻書研究[D].北京：北京印刷學院，2009.

[4]何曉暉，傅淑清.旴江醫學形成因素探討[J].中華醫史雜志，1998，28(2)：100-103.

[5]王小強，陳源茂，趙靜波，等.印象書鋪街[N/OL]臨川晚報，2011-7-27(06).http://www.lcwb.com.cn/newshtm/2011-07-27/2011727113756.htm.

[6]邱鴻鐘.為什么要研究醫學文化[J].醫學與社會，1996，9(3)：48-49，55.

[7]張其成，李艷.中醫藥文化研究的意義及其戰略思考[J].中華中醫藥雜志，2006，21(2)：67-70.

[8]謝強，周思平，黃冰林.旴江流域及旴江醫學地域分布今考[J].江西中醫學院學報，2012，24(6)：11-14.

[9]謝強，周思平.旴江醫家醫籍及地域分布略考[J].江西中醫藥，2013，44(3)：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