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那頭豬

陳大軍

我讀高二的時候，班上有一個漂亮的女同學幾次三番地向我暗送秋波，不知是因為她覺得我長得英俊，還是因為她欽佩我成績優秀。于是，我和她偷偷相戀了。

期中考試結束后，按成績排名，我這個學習委員比過去與我不相上下的班長落后了十五名。但我卻無所謂，依然陶醉在甜蜜的愛情中。

那年冬天，我家里那頭喂了大半年的豬可以出欄了。自然，為了完成國家派購任務，我們要把它交售到食品站去。

我家住在城郊，離縣城八里遠。以往，都是付錢請一個人，跟我父親抬去。今年，我父親看到我躥得比他還高了，為了節省那幾塊錢，就讓我跟他抬豬去。

我很不樂意。因為我一個縣城重點中學的學生，竟然抬頭豬出現在縣城里，那多難為情啊。說不定在街上還會遇到個別同學，到班上一宣傳，與我相戀的那個漂亮女同學一定會輕視我！

父親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勸道：“你一個學生怕丟臉？我還是當老師的呢。我一個月才那么點工資，養家糊口談何容易，何況你媽身體又不好，經常要買藥吃，你就不能幫我節省幾個錢嗎？”

我這才勉強答應了，還提出不走那條車來人往的公路，要走那條偏僻的鄉間小道。

父親答應了。

就這樣，在一個星期天上午，我這個縣城重點中學的學生跟在邊遠山區教書的父親，齊心協力把豬從豬欄里拽出來，放在用竹竿和草繩做成的類似擔架一樣的架子上，再用草繩把豬綁好。然后，就抬著豬進城了。

一路上，父親在前我在后，豬架子吱呀吱呀地響著。因為莊稼已經收割完了，田野上也沒有看到干活兒的人，只偶爾會有個把鴨老倌守著一大群覓食的鴨子……

走了沒多遠，我就喘起粗氣來，擔杠也一會兒換到左邊，一會兒又換回右邊。父親不住地鼓勵我：“一定要堅持?！?/p>

可是，我還是堅持不住了，走到一半的路程，我再三要求放下來歇歇。

父親拗不過，就找了一處有大石頭的地方，把豬架子一頭搭在上面，便于再抬的時候起身。

卸下重擔，我頓時輕松無比，一屁股就坐在了一叢枯草上。父親也點起一支煙，默默地抽起來。

那頭豬，就在我們放松警惕的時候，拼命掙扎起來，本來是躺在豬架子上的，卻反轉過來，它馱起了豬架子。我和父親慌忙撲過去扭轉局面，它卻嚷叫著擺脫了束縛。

情況非常緊急，我和父親一前一后地堵住它，想把它捉拿歸“架”。

可是，豬就像是亡命之徒，慌不擇路地奔到一處灌了水的田中，白白胖胖的身子頓時糊滿了泥漿。

父親叫我在上面守著，自己則脫下靴子卷起褲腳下去趕豬。

那豬不待父親靠近，又撒開蹄子猛跑，直濺得父親一身泥漿。追了好久，才把它從田里趕上來。但是，它又一頭鉆進了別人的菜地里。我怒不可遏，沖過去扯了一根已經沒有豆角攀沿的竹子，報復似的朝它屁股上使勁抽了一下，豬就瘋了一樣狂跑起來。

過了菜地，就是一條大河。豬不知是不是被我打怕了，毫不猶豫地躍進了河里。

等我趕到河邊，只見豬已隨滾滾河水而去。父親跑來看到此情此景，賞了我一個“楊梅”吃。

我捂著生疼生疼的腦殼，這才明白自己闖了大禍，這頭豬被我害死了。

我和父親沿河追了好遠，才在一個攔河大壩發現了那頭漂浮在水中的豬。父親顧不得冬天的河水寒冷刺骨，硬是下到水里，把豬推到岸邊來。

后來，一群住在附近的村民來看熱鬧，經過討價還價，便廉價賣給了他們。

父親揣著可憐巴巴的一點錢，與我垂頭喪氣地返回家中。

母親得知情況后，一下哭了起來：“我從年頭到年尾辛辛苦苦打豬草，剁豬草，煮潲、喂豬，好不容易把這頭豬養大，到頭來卻竹籃打水一場空，連成本都撈不回來。你個當老子的是飯桶??？你個當兒子的是敗家子啊……”

我心里不由得一酸，眼前便浮現出母親平日里拖著瘦弱的身子，手腳不停地忙碌的情形，感到日子過得挺不容易。

我暗地里發誓：長大后一定要有出息，以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

從此，我不再理睬那個漂亮的女同學，一心一意搞好自己的學習。她大罵我一通之后，便又對班長眉目傳情了。

等到高考時，我成績不錯金榜題名，而被那個漂亮的女同學迷得神魂顛倒的班長卻名落孫山。

那一年那頭豬挽救了我，我感謝那頭豬。

選自《小說月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