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

何德銘

一天，有位中年人登門求見書畫鑒定大師丁鴻炎。他帶來了一幅古畫，想求丁鴻炎鑒定一下價值。不巧，丁鴻炎出門去了，接待中年人的是他的兒子丁援朝。丁援朝接過畫一看，頓時眼前一亮，這是北宋范寬的《山溪垂釣圖》，以他的估算，市值起碼在三億以上。丁援朝按捺住“怦怦”的心跳，問了中年人此畫的來歷。中年人說這畫是祖上傳下來的，現在妻子患了大病，急需用錢，他想把畫拿來鑒定一下，看看夠不夠付妻子的醫藥費。

從這番話中，丁援朝得到了兩個信息，一是中年人根本就不懂畫，二是中年人急需錢用。于是一個貪婪的念頭在丁援朝的腦海中瞬間形成。他不動聲色地說：“這是幅贗品，只不過臨摹得較為逼真，能值到三十萬元左右?！?/p>

丁援朝在書畫鑒定方面已經有了不小的名氣，中年人對他的話深信不疑，當下便急急地說：“三十萬基本上夠付醫藥費了，但不知怎么樣才能賣出去？”丁援朝知道魚兒已經上鉤，又故作沉吟地說：“藝術品拍賣都有一定的程序，包括申請、鑒定、公示等等，只怕錢到你的手上，至少也得在半年以后了?！?/p>

中年人著急地說：“那可怎么辦？我可是急著等錢用的?！?/p>

丁援朝見時機已經成熟，就向中年人建議，由他先以三十萬的價格把畫買下來，然后把畫拿去拍賣，如果拍出比三十萬多的價格，差額部分以后再補給他。中年人說，丁援朝這么幫他的忙，他已經感激不盡了，即使多拍出幾萬他也不要了。于是，丁援朝就拿出三十萬買下了這幅價值三億的古畫。

中年人走后，丁援朝正在興奮地欣賞這幅《山溪垂釣圖》，丁鴻炎回來了。丁鴻炎一看畫，就驚問是哪兒來的。丁援朝知道瞞不過，就實話實說了。丁鴻炎聽了，氣憤地說：“援朝，你怎么能做出這種事來呢？盡可能準確地評估藝術品，是一個鑒定家起碼的良心，你怎么能為了謀取不正當利益，有意把正品說成贗品？”

丁援朝也感到了事態的嚴重，畢竟這其中的差價太過巨大，于是問：“那現在該怎么辦？”

丁鴻炎說：“當然是找到那個中年人，將此畫完璧歸趙?！?/p>

可丁援朝根本就沒有中年人的聯系方式，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丁援朝買下這幅畫時，按理是應該寫下一份結具單的，說明畫的來源。因為，萬一是賊贓，那就麻煩了?？伤恍南氲氖侨绾蚊料逻@幅古畫，有意忽略了這一點。這樣，中年人以后即使想要反悔，也拿不出證據了?，F在，沒有任何信息，如何找人？

丁鴻炎聽丁援朝說，中年人賣畫是為了給妻子治病，就拉了丁援朝到各大醫院去找人，將全市各大醫院的所有病房，像梳頭發似的梳了一遍，卻沒發現中年人的身影。之后，丁鴻炎又在報上登了尋人啟事，當然，為了不引起貪婪者的覬覦，沒有寫出畫的真正價值，只是說有二三萬元的差價要補給對方。即使如此，還是引來了好幾個冒領者，而中年人始終沒有現身。丁鴻炎最終只得決定，將這幅畫拿去拍賣，所得的款項扣除了買畫時付出的三十萬，其余全部捐獻給慈善機構。

由于這幅范寬的《山溪垂釣圖》價值巨大，丁鴻炎特地委托了一家信譽卓著的拍賣行。拍賣行從全國各地請來了八位古字畫鑒定方面的大師，對這幅畫進行了反復鑒定，一致鑒定為真跡。

到了正式拍賣時，這幅畫是以二億四千萬的起拍價開始的，經過一輪又一輪的競價，最后由一位雍容華貴的中年婦女叫出了三億二千五百萬的高價，才沒有人再往上叫。拍賣師問了三次，正準備落槌，突然一個聲音叫道：“慢！”

拍賣師手中的槌在空中停住了。大家也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發出聲音的方向，只見一位中年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對拍賣師說：“不好意思，我不是來競拍的，因為我本來就是這幅畫的主人。兩個多月前，丁援朝先生對我說這幅畫是贗品，用三十萬從我的手中買走了這幅畫。我現在才知道，這幅畫原來是真跡，價值三億多，所以，之前丁援朝先生和我的交易明顯就是欺詐，我有權收回這幅畫?！?/p>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大家都知道，丁援朝在古字畫鑒定方面有很高的造詣，他的父親丁鴻炎，更是這個領域里的權威，他們不可能看不出這幅畫的真偽，卻有意把它說成贗品，只花了原價值千分之一的價格把畫買了下來，這確實是欺詐的行為。

丁鴻炎父子立刻成了眾人指責的對象，可丁鴻炎很鎮定，他先是小聲地問丁援朝，賣給他畫的是不是這個人。在得到肯定的答復后，他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說：“不錯，我們是以三十萬的價格從這位先生的手中買下了這幅畫，但這不是欺詐，因為這幅畫本來就只值三十萬?！?/p>

這句話一說，連丁援朝都不禁大吃了一驚，這幅畫父親已經反復地看過很多次，一直都認為是范寬的真跡，現在怎么又出爾反爾了呢？現在當著這么多專家的面，即使你要把話說回來，人家也不會答應啊。

果然，專家中就有人說了：“丁大師說這幅畫只值三十萬，那就是認定這是贗品了，請問你有什么依據？”

另一位專家說：“這么說，我們全都看走眼了，就你一個人高明？”

丁鴻炎說：“其實我也并不比大家高明，我以前也一直認為這是真跡，但現在直覺告訴我，這是幅贗品，所以我要求進行科學鑒定?！?/p>

所謂科學鑒定，就是用現代化的科學儀器，來鑒定古字畫紙張筆墨的斷代，從而分辨出真偽。在丁鴻炎的強烈要求下，拍賣行將這幅《山溪垂釣圖》送到了科學鑒定研究中心。檢測報告出來了，在畫中發現了一種顏料：群青。這種顏料傳入中國的時間是在宋代以后。很明顯，這是一幅高仿真的偽作，市價三十萬左右。

面對這樣的一個結果，專家們個個脊梁上冒汗。這個結果要是在拍賣成交后再發現，他們的一世英名或許都將付諸東流，因此，紛紛向他討教，是如何發現破綻的。

丁鴻炎也抹了一把汗：“自從我們買下這幅畫后，曾通過各種途徑尋找畫的原主，卻始終沒有找到。但在此畫拍賣成功的一剎那，他卻突然冒了出來，這說明，他一直都在關注著這幅畫的動向。那他為什么要到最后時刻才出現呢？只有一種解釋，這是他精心設計的一個局，由我父子出面拍賣這幅畫，成功后再現身，坐享其成。我也正是根據他的這種行為，才大膽推測這是—幅假畫的，所幸沒有釀成大錯?！?/p>

大家紛紛向丁鴻炎表示敬佩，丁鴻炎卻搖了搖頭：“如果不是我兒子一時起了貪念，那人設的這個局也根本不可能險些得逞的，所以說，作為一名書畫鑒定者，除了不斷完善鑒別能力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必須要有一顆藝術家的良心?！闭f這話時，他滿含深意地看了一眼身邊的丁援朝。丁援朝則滿臉通紅地低下了頭去。

選自《百家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