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回執單

美丫

經過簡單培訓后，她被分到一家略為偏僻的郵政所，負責信件和包裹的郵寄業務。

心里是不快的，因為“奮斗了那么多年，不是為了當一名郵政收發員的”。

現實偏偏就這么骨感。

但不快歸不快，班還得按部就班地上，并且還要時刻保持著職業微笑以免被投訴——現在的就業形勢那么嚴峻，就這份“破工作”，她還是沾了老爸郵政系統老員工的光才得到的。

工作不復雜，沒有任何技術含量，她所學的專業更是完全用不到，并且現在信息發達、快遞便捷，個人信件和包裹都很少，業務大多是對公，所以她每天要處理大批各單位函件，枯燥又無聊。

是在上班半個月后第一次見到他的。二十六七歲的男子，瘦瘦高高，略帶書卷氣。那天，他來郵寄包裹：一袋5公斤裝的小米。

當時她有些詫異，這年頭竟然還有人寄糧食，并且是選用幾乎沒有人使用的最慢的郵寄方式。盡管如此，這袋小米加上包裝，郵寄費也要接近20元。她暗忖，一袋小米能值多少錢？這么麻煩地郵寄，真不知他怎么想的。

她當然不會多說什么，只是等他寫好地址后，她用膠帶將裝小米的紙箱封好，然后用電腦打印回執單。

那袋將要踏上漫漫征途的小米的目的地，是四川省汶川縣的一個村莊。

她第一次知道汶川，是因為2008年5月的那次地震。當時，她剛讀大學，學校里有學哥學姐跑去災區當志愿者，對那次巨大的災難，她記憶深刻。

為此，她不由抬眼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輕男子，暗暗猜測他和那個有過災難的地方是什么關系，而那個收件人明顯女性化的名字，又是他的誰？

當然，她并不會多問，他只是她諸多顧客中的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遞給他回執單的時候，他接過來，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她笑起來，沖他點點頭。她覺得這個男子有點特別，現在，很多顧客都不說謝謝了，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是她該做的，是她的工作。

她自己也覺得如此。

他卻說了謝謝，口吻那么誠懇。

那以后，她便會經常見到他。她后來簡單回想了一下，大抵半個月頂多一個月，他就會來寄一次包裹。作為工作程序，每次她都會將他的包裹詳細檢查后再進行包裝。所以，他寄的東西她一目了然，有包括襪子、鞋子在內的各種衣物、洗衣粉、香皂甚至牙刷等日用品，大米、小米、糖果等食品，還有被子、電熱毯，等等，種類繁多。

每一次拿到回執單，他都會誠懇地說一聲謝謝。

就這樣慢慢熟了，她也從包裹單上記住了他的名字：陳川。

有一次，看到他又寄了一箱子廚房用品，她忍不住問他，干嗎那么老遠地寄這些東西啊，那邊沒有賣嗎？

大抵是沒想到她會問，所以他愣了一下，然后才說，啊，不是，有賣的，只是我媽不舍得花錢。以前我爸在的時候，都是我爸買，那次地震……他忽然頓住，低頭沉默片刻才接著說，我媽一個人就更舍不得花錢了，什么都用最差的，我就定期買一些寄回去給她，騙她說是公司發的福利。說到這兒，他又呵呵地笑起來，因為覺得都是不花錢的，我媽就舍得用了。

她也忍不住笑起來，為他這可愛的謊言。只是笑著笑著，她的心卻莫名一酸——原來，包裹單上的收件人是他的母親；原來，他在那次地震中失去了父親。而他的家在農村，沒有直達的快遞，他只能用這種方式來郵寄。

慢慢用膠帶把紙箱仔細封好，她說，放心吧，說是普通方式，其實和那種快的也差不了幾天。然后她壓低聲音偷偷說，告訴你吧，其實走的是同一列火車，嘿！

這，也是她后來知道的一個關于郵寄的小秘密，對一些偏遠山村來說，包裹的郵寄發的是同一個車次，快和慢的概念，其實是一樣的。

聽完，他又愣了一下，然后就和她一起笑起來。

那天，她忽然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了這份“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的工作。

也是那天，他走出郵局的時候，低頭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回執單，意外地看到單子最下面手寫了一行娟秀的小字：陳川，你能請我看場電影嗎？

Thea摘自《人生與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