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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跟你說說話嗎

2014-05-31 12:32毛勝英
芳草·網絡小說月刊 2014年8期
關鍵詞:小亮魚缸金魚

毛勝英

小言那天凌晨四點被噩夢驚醒。夢中,一個高大威武的男人拿著一把菜刀一直追她,她一邊跑一邊拼命喊救命,然后她跌了一跤,就醒了。醒來后,小言就睡不著了,心里很疑惑竟然會做這樣的一個夢。

客廳里傳來門把手咯嚓咯嚓的旋轉聲,然后是開門聲,然后是關門聲,然后是脫鞋聲,開燈聲,小亮下班回家了。

小言的丈夫小亮是急診室內科大夫,他一個星期里有兩天值夜班。昨天晚上,小亮正好值夜班。

睡不著的小言坐起身,以一種等人的姿態坐著。不一會兒,小亮進來,在微微的天光下,他看到小言坐在床上圓睜著雙眼,微愕道,小言,這么早就醒了?

剛剛做了個噩夢,睡不著。頭疼,口渴。小言有些提不起勁,或許是病了,小言心道。

小亮開了燈,顧自對小言說道,前天送來的那個出車禍的中年男人昨天夜里因搶救無效死了。

前天送來的中年男人?小言晃晃腦袋,這才記起小亮前天下班回家后跟她提到過的那個出車禍的男人,小亮說他們醫院中午時分接到一個出車禍生命垂危的男人。那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騎電動車橫穿馬路時被一輛貨車撞翻了,那輛貨車隨即從他的身上軋了過去。這個男人即使能搶救回來,也是廢人一個了,骨盆下面全都粉碎了,真個慘不忍睹。小亮對小言說道。小言當時正忙于給金魚換水,就只是哦了一聲,這樣血腥的話題,小言根本不感興趣。小言當時在心里想的只有魚缸里的金魚,這些金魚是跟小亮一起去兒童樂園垂釣臺釣來的,養在自個兒家里已經快有一年了,它們似乎很快樂,但小言想,自己不是魚,怎么可以對它們的快樂與否妄加論斷呢?小亮跟她講起那個男人時,小言正在想這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頭有些疼,小言閉上眼睛,用雙手輕揉自己的太陽穴,邊揉邊問進了衛生間的小亮,中年男人哪兒人?叫什么?小言很奇怪那天自己竟然會在意關心一個陌生死人的名字。

本地人,姓談,名心,這樣奇怪的名字一看就記下了。小亮在衛生間里大聲地應道。

談心?談心……談心!小言把這個名字重復了三遍。

對,就叫談心,這么怪的姓氏與名字,我一看就記下了。小亮從衛生間里出來,一雙亮閃閃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小言。

哦。小言不說話,但一雙眼睛卻閃爍不定,這個名字刺激到她某根神經了。

怎么啦?你認識他?小亮邊脫工作服邊問。

不,怎么會!小言復又躺下,天還沒大亮,今天又是周末,還可以睡個回籠覺。不一會兒,小亮也上了床,他從小言的背后圈住了她的身子,同時把一雙手放在她的兩個豐滿的乳房上,開始揉搓。小言緊緊地閉著眼睛,她不喜歡小亮的這一個動作,但她想,她已經忍了他十年了,再忍忍,一輩子就過去了。小言在心中對自己說,我會忍,我一定要忍。小亮的雙手在小言的乳房上足足揉搓了五分鐘,他的揉搓是有規律的,先從左,再到右,然后又從右到左,如果這樣的揉搓是有溫度的,小言想她是可以忍受的,問題是小亮的手就像手術刀一般,冰冷凍結,而且這一次小亮特別不懂得憐香惜玉,相反,他像是跟誰賭氣似地用了十分的力道,小言咬緊嘴唇,一聲不吭。換作以前,小言早已經把那雙毫無溫度冰冷的手掌用力地拍打下來了,可這一回,小言腦中一遍遍地回旋著小亮說的那些話:本地人,姓談,名心,他死了,他的老婆孩子哭得很傷心。這些輕飄飄的話語,聽在小言耳中就像經過了放大鏡無數倍的放大后硬生生地塞進了她的腦袋,小言的腦袋一下子就被填滿了、糊了。幸好,小亮這個冰冷的動作只持續了兩分鐘,兩分鐘后,小亮沒有對小言進行他慣常繼續的動作,他一聲不吭地側過身子,睡著了。小言糊似的腦袋似乎清醒了一會兒,她略感意外的同時突然想到一件事——自己竟然沒有流一滴眼淚?;蛟S腦子與心是連在一起的,腦子糊了,心也就糊了,糊了的心如一大鍋燒糊透了的粥,燒糊的粥你再想從中舀出水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小言翻個身,命令自己說,睡覺。

那天早上,小言果真睡了個回籠覺。醒來時,小亮還睡得很香。小言坐起身,頭更疼了,似乎有一個電鉆,硬生生地往她腦子里鉆。小亮說過的話在她耳邊回蕩:談心,他死了。談心!小言現在很后悔自己這么快就醒過來,如果可以一直睡,不再醒來,那該多好。小言晃晃漿糊似的腦袋,穿上睡衣起身上廁所,上完廁所后,小言在洗手的時候看到鏡子里出現了一張男人的臉:睿智的額頭,黑框眼鏡,深邃的眼睛,清瘦的顴骨,微微外突的兩顆大門牙,很薄的嘴唇,小言摸摸自己的臉,鏡子中的一只手也摸了摸那個男人的臉;小言呆呆地注視著那個男人,那個男人也略微有些木然地注視著小言。

小言突然想到一點:在這個擁有一百多萬人口的錦城,姓談名心的男人很有可能不止一個。這太有可能了。

小言于是對著鏡子里的男人說:談心,你一定還好好的,對不對?要不,我為什么一丁點不感到難過與傷心呢?

小言來到陽臺上,陽臺上陽光燦爛,春日的陽光暖洋洋的。小言總是覺得春天是一個慵懶的女人,正因為她的慵懶,小言也覺出自己骨子里的惰性來。再一次檢查了被小言從陽臺這面反鎖的通往客廳的門,小言掏出手機,調出那一串熟悉的號碼,小言有一瞬間的猶豫,如果談心真的不在人間了,那么,會是誰來接聽這個手機?如果是他妻子,我應該如何同她說?如果是他孩子,我又應該如何同她說?萬一是他母親呢?萬一是他父親呢?這一串數字曾經給小言帶來過很多甜蜜的體驗,當然,也曾帶來傷心、猜疑與不安,那么多的不安,帶著世界末日般的誘惑,紛紛砸向小言,小言于是一頭扎進了那些跟那個男人有關聯的一切的數字與號碼中,不斷地沉溺混沌!

這個熟悉的電話號碼這會兒卻變成了一個啃咬人心的妖魔鬼怪,小言聽到一個聲音在說:不打也罷,說到底,那個男人跟你一點關系也沒有;小言又聽到另一個聲音在說話:打吧,打吧,畢竟,你們曾經共同擁有過那么美好的一段回憶。最終,小言看到自己那只不住顫抖的手摁出了那串數字,電話打出去了,小言似乎等了一個世紀,終于一聲喂,把失了三魂七魄的小言喊了回來,對方是一個女人:你是誰?

聽到這個女聲,小言的頭轟地炸開了。早已想好的措辭也說得頗不流暢,我是……是……談心的客戶,我想就工作上的事找他談一談。

談心,他死了!對方突然在電話那頭提高了分貝,生怕小言聽不清楚似的。

小言怔在那兒,對方似乎還在說什么,但是,小言已經一句話也聽不清楚了。

談心,他死了。這句話像一把世界上最鋒利的寶劍,生生地把小言的身體劈開了,小言轉過身,赫然發現帶有鏡花的玻璃門上,有一個模糊的身影,緊貼其上。啊——小言聽到自己的口中發出一聲怪異的叫聲,那個身影一晃,不見了。談心?小亮?淚水一個勁地涌出來,小言無力地癱軟在陽臺的秋千架上,手機掉在地上都沒有察覺。

小言回到客廳的時候發現小亮已經起來了,正在衛生間里洗漱。小亮,餓了吧,我馬上弄早飯,你去菜市場買幾個雞蛋回來,家里沒雞蛋了。小言說得有些輕飄飄的,沒有一個字有分量。

小亮在衛生間里響亮地放屁,他在刷牙,他似乎邊刷牙,邊在干笑。笑什么,小言不清楚,也不想弄明白。

小亮洗漱完畢果真出去買雞蛋了,小言進了廚房弄早餐。三月早上的陽光,透過窗戶落在身上很舒服。再過五天,就是他生日了。小言在切青菜的時候看到兩滴淚啪嗒有聲地滴落在自己的右手上,竟然毫無溫度。

怎么哭了?突兀的聲音刺入耳膜。深受驚嚇的小言覺得自己就像在懸崖邊一不小心跌了下去,一直一直往下,而懸崖,深不見底,小言發出了一聲尖利的喊叫,喊叫的同時,淚花飛濺。小言真希望這只是一個夢,她真希望小亮這時候能夠抱住她,對她說,醒來,親愛的,醒來,我在這兒,這只是個夢??墒?,沒有。當小言再一次睜開雙眼,她看到小亮冷冷地抱著雙手站在小言的對面,他就像一堵墻,擋住了小言通往幸福的路。這樣想著的小言渾身一震:最后一次感覺到幸福,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記憶中,只有童年的那一段短短的光陰,才可以用幸福來形容。

小言,我嚇著你了嗎?記憶中,你沒有這么不禁嚇的!小亮等小言最終平靜下來后,開口說話。

小言抬起頭,眼眶很熱,小言知道自己哭了。她的手指在流血,她剛才切到手指了。

小言,你的手指流血了。小亮用一種一驚一乍的大驚小怪的聲音提醒小言,似乎他活這么大還從來沒看到過別人受傷流血似的。

沒事,傷口不深。小言說著把背朝向了小亮。

不深也得包扎,我給你去拿創可貼。小亮說話的聲音還是那么大,他想干什么?小言咬緊牙關,淚水糊了一臉。

那天早飯吃得很沉悶,胸口很痛,頭很疼,最令小言難受的是,她感到渾身不對勁。那張帥氣的臉一直在眼前晃,包括那一縷稍微有些過長的拂過他那寬闊額頭的長發,小言的手曾經N次輕輕巧巧地在那縷黑發上纏繞,風月無邊……無論她在哪兒,那雙眼睛總是愣愣地注視著她。有一剎那間,小言覺得小亮似乎都看到了他,這種感覺令小言差點瘋掉,小言覺得自己的神經繃得緊緊的,一有風吹草動她都會失聲尖叫。

飯后,小言不聲不響地進廚房洗碗。小亮跟了進來,小言低著頭,不看他。小亮挨近來道,老婆,你手受傷了,我來洗吧。

沒事,沒事,一點點小傷。小言聽到自己的語言也是冷冰冰的,沒有溫度。

打開自來水,小言故意把貼了創口貼的傷口放在嘩啦啦瘋狂流淌的自來水下沖刷,冷水激烈歡快地流淌下來,似某個人的血,微辣的刺痛下,小言感到了一種快感,恍如他的擁抱,冰火兩重天!

又一個周末,小亮那天正好也輪休在家。中飯后,小亮說,老婆,我看你這些天氣色不太好,今天天氣好,我們呆會兒出門去踏青如何?

我有些累,還是不去了吧。小言說。這一周,小言過得渾渾噩噩。

正因為累才要去呢。你看外面的陽光多好!小亮的口氣強硬,不容人反駁。小言不禁摸了摸微微發燙的腦門,這是怎么啦?什么時候起,小亮變得這般大男人,難道小亮他知道了些什么?不可能,那件事,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小言在心中安慰自己。

午飯后,小言與小亮出了門,一出門,小亮就牽住了小言的手,小言第一個念頭是抽出手,但是,繼而一想,小言打消了這個念頭。

錦城清風公園依錦湖而建,位于市中心,在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春天,游人如織。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臉,孩子都是歡蹦亂跳的,在他們身邊跑來跑去。

小言,我們也生一個孩子吧。小亮突然說,口氣中還是沒有一絲溫情。

小言不說話,她低著頭,情緒低落。

錦湖畔有一座建于宋朝的安塔,安塔旁有一座飛檐翹壁的聞鶯亭,亭里有兩三個人坐著休息。小言說,我也想坐一會兒。

好,坐一會。不知為什么,小亮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小言坐下來,有些發呆地望著錦湖里養的錦鯉,它們一個個肥得游不動,小言想,它們應該不長壽的,就像他一樣。淚水流下來,小言竟然沒有意識到。

對了,我們去廊橋上看畫展,這個星期,廊橋上有畫展,聽說有你喜歡的工筆仕女畫。剛坐下不久,小亮就想起了廊橋上的畫展,他提議去那兒瞧瞧。小言抬了一眼小亮,小亮的雙眼亮閃閃的,閃著一絲詭異的光,那絲光亮對小言來說非常陌生,卻有著一種特殊的鎮懾力,小言紅著眼睛站起了身,她發現小亮根本沒注意到她那雙哭紅的眼睛,他的興趣已經轉移到離這兒兩百米遠的廊橋上去了。小言喜歡工筆仕女畫,但據小言所知,小亮對畫全無感覺,什么時候起,小亮開始喜歡欣賞畫作了呢?望著小亮伸到面前的手,小言伸出了自己的手。

轉過一樹盛開的桃花,小亮遇到了一個熟人,便停下來跟他打招呼,小言于是也強顏歡笑地呆在一邊,小言對小亮的這個熟人并不熟悉。但那個男人卻一直拿眼睛往小言這邊瞟,這令小言莫名地不舒服起來。為了避開那個男人火辣辣的過于直接的目光,小言把身子轉向了不遠處的一個健身場,那兒,站著一男一女,他們身邊還有一個約摸五歲的女孩。他們正在玩捉迷藏。如果談心還活著,我情愿他是幸福的,如這一家三口一般現世平安幸福。小言在心中默念著,淚水再一次涌了上來。健身場旁邊有一個沙池,在沙池中玩沙的也是一家三口,透過淚光,小言遠遠地看著,爸爸還很年輕:睿智的額頭,黑框眼鏡,深邃的眼睛,清瘦的顴骨,微微外突的兩顆大門牙,很薄的嘴唇,額前有一縷長發,小言曾N次用自己的手指在上面細細纏繞……

三月的陽光落在盛開的桃花上,也落在滿是花骨朵的日本櫻花樹上,卻怎么也落不進小言的心里?;秀敝?,小言聽到天邊有一聲尖利的喊叫,那是來自地獄的聲音,是的,地獄即人心。是別人的心,也是自己的心。

小言緊緊地抓住小亮的手,虛弱地問他,你聽到天邊的喊叫了嗎?

小言意識消失前聽到小亮高分貝的聲音:小言,你尖叫什么?小言,你這是怎么啦?

小言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自家的床上,床上的一切都是熟悉的,但卻因為太過熟悉,平白令小言覺出一絲不真實來。轉過頭,映入小言眼簾的是小亮略微有些焦急的臉。

小亮。小言喊他,腦袋很沉,小言本來想跟小亮說很多話,可是,話到嘴邊突然都失去了意義。小亮,小言又輕輕地喊了一聲。

小言,你醒了。小亮說。如果小言沒看錯,小亮竟然詭異地對她笑了一下。小言,我剛才帶你去醫院了,醫生說你懷孕了,兩個月。

懷孕?兩個月?像是半夜三更獨自一人膽顫心驚地走在山路上,冷不防被人敲了一棍子。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小言干脆閉上了眼睛,世界一下子暗了,但是,混沌的世界里,金星亂飛。原來,眼冒金星是這樣一種體驗。如果可以,小言想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

小言,你好好休息,晚上你想吃什么,我給你去做。小亮坐在一邊溫柔地問道。

小言閉著眼睛,在金星四冒的世界里,想著一個嚴肅的問題:這個孩子是誰的?想著想著,小言又想到了一件事:談心,他究竟死了沒有,小亮說有一個叫談心的本地男人死了,談心的老婆說談心死了??墒?,在沙池上,小言真真切切地看到的那個男人不是談心還會是誰?那么,談心,他究竟是死是活呢?有機會還得給他打個電話。小言想。

小亮,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小言睜開眼睛,輕輕地摸著肚子,這個孩子,決不可以來到這個世上。

小言,你可別動歪腦子,這個孩子,我要定了。小亮打斷小言的話,斬釘截鐵地說道。

這家醫院的婦產科通道非常幽暗狹長,小言走在上面,每走一步,冷汗就出一身。虛弱,不止來自身體,它還來自于小言混亂的內心。原來,內心的虛弱比身體的虛弱更能折磨人。其實,如果這時候有人看到小言,他會看到小言的步姿非常奇怪:走一步,退半步。當然,婦產科還是一點點在靠近,小言覺得自己渾身都濕透了。在這個時間點,小言唯一在做的事就是走進婦產科,小言眼中唯一能見到的也就只有對面墻壁上面的婦產科三個字。

到了,馬上就到了。小言在心中給自己鼓勁。婦產科到了,小言掛的號是23號,小言看了看候診室內一屋子的男男女女,再看看電腦叫號的顯示屏,顯示屏上清楚明白地告訴小言,她前面還有10個人在等待。小言找了個偏僻的角落,虛脫一般地坐下去,閉上眼睛的一瞬間,小言的眼前晃過這些大腹便便的女人,這一刻,小言似乎還聞到了男女交歡時精液與卵子的味道,這味道,差點令小言嘔吐起來。

對,還有那些赤裸裸的乳房,貌似的銷魂,貌似的靈肉交融。小言打了個噴嚏,我這是怎么啦?冷汗浸濕發梢的同時,小言的腦子中突然冒出一個名字來:談心。談心是誰?他跟我有關系嗎?說到底,談心就是談心,小言是小言,這對男女,在這個世上,一點關系都沒有。不,有關系的。另一個聲音在小言的心中響起。小言喜歡談心,談心喜歡小言,談心說,這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奇跡。閉上眼睛,小言似乎看到一男一女赤裸裸地擁抱在一起,那股難聞的精液與卵子的氣味彌漫在周圍,小言起身,奔到垃圾桶里干嘔起來。

小言,你在這兒干什么?小言!

誰在叫我,是誰?小言恍恍惚惚地抬起頭,跑得滿頭是汗的小亮映入了眼簾。

小言,打你電話也不接,你怎么啦?不舒服嗎?不舒服就告訴我,我會陪你去看我們醫院的婦產科醫生的,你怎么可以一個人來這兒看病呢,到這兒看病還得排隊,你沒事找事??!小亮嘮叨了一籮筐話。

小亮,我又不是小孩,我一個人可以的,我總不能每次都去麻煩你,而且這家醫院離家近,再說我只是做一個常規檢查,沒事的。冷汗又一次冒出來,這一次是從心底往外冒,像一股噴泉,瞬間把小言整個人都濕透了,看來今天的計劃要破滅了。

小言,你臉色不好,還是跟我去我們醫院檢查吧,還有,以后你看病都要同我說,你有了身子,輕慢不得,我一定要看到你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來,以后去看病一定要先跟我這個醫生說,記下了?小亮說著在小言身邊坐下來。

你不要上班嗎?小言輕輕地撫摸著肚子,心中長長嘆了一口氣:孩子,可憐的孩子,看來你還得在我肚子里再呆上幾天!

我的電話你不接,猜著你是去醫院了,因此我就從離家最近的這家醫院找起,果然找著了。你放心,我叫我哥們給我頂班呢。小亮的口氣還是冷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小亮,回去吧,我沒事的。小言有些艱難地說道,同時心里有些疑惑,今天,她從來沒有接到過任何人的電話。

你懷著孩子呢,我不放心,還是跟我去我們醫院看吧。那個文大夫,你也認識的。小亮說著站起了身。

不要,小亮,我沒事了,要不,我們回去吧。小言摸摸肚子,這個小生命,應該是她與另一個男人的骨肉。這個小生命跟眼前的這個男人一點關系都沒有,可這個男人卻巴心巴肝地在意著它。

好的,那我送你回家。小亮似乎吁了一口氣,他上來小心翼翼地扶住小言的胳膊,在這一瞬間,小言竟然有一種被挾持被綁架的感覺。

家到了,小亮十分細心體貼地把小言從車子上扶下來,細心地給她戴上帽子。他還想親自送小言上樓,被小言拒絕了。

走在樓梯上,小言十分沮喪。她似乎看到一個小生命,粉嘟嘟的臉,粉紅色的身子,肉嘟嘟的,她伸出手想抱他,她想對他說,可憐的孩子!她還想對他說對不起……忽然,小亮把孩子從她面前搶了過去,他高高地把孩子舉過頭頂,他說,這是野種,這是野種,小言,你看著,我摔了,我摔了!

啪!

孩子,碎了。糊了一地的血。

門開了。小言又一次聽到一聲來自地獄的尖叫。

小言最喜歡的金魚,那些叫作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的粉紅色孩子一樣的金魚全都被摔在木地板上,那個能保證它們生命的金魚缸碎了一地,一地的玻璃碎片,一地的水,還有鱗片,還有……那些金魚,恍惚間全變成了粉紅色的孩子。小言再一次暈死過去。

小言,醒來,醒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像談心,也像小亮。

小言努力地睜開了眼睛。一張焦慮的臉,小亮的??墒?,小亮怎么這么不真實,小言伸出手,想去摸他的臉,可她的手只伸到一半,就停住了。她感到口干舌燥。

小言,你怎么啦?怎么又暈倒了。小亮十分關切,關切得過分與虛假。

小亮,魚缸,我的金魚,小亮,魚缸碎了,我的金魚死了……淚水積在內心,太滿了,卻怎么也溢不出來。這種感覺太難受了,太多的委屈,卻不知道如何對人傾訴。

魚缸怎么啦,它好好的呢,金魚也好好的呀。小亮微微皺了皺眉頭,不可思議地盯著小言。

魚缸好好的,金魚好好的?怎么可能?小言失聲喊出來。

你自己去客廳瞧瞧。它們都好好的呢。一絲詭異的笑容浮現在小亮的臉上。小言起身跑向客廳……客廳里,傳來小言又一聲驚叫。

客廳一角,金魚缸安安靜靜地擺放在茶幾上,魚缸中的水清澈無比,七條金魚,一條不多,一條不少,它們正自由自在地在金魚缸中游來游去。聽到小言的尖叫,它們似乎受了驚嚇,集體躲在了魚缸一角,像一個約定,像一道程序。

我不能暈倒,千萬不能。小言在心中對自己重復著這樣一句話,客廳的窗簾密密地垂掛著,擋住了窗外明媚的陽光。這個春天少雨,陽光幾乎每天都普照著大地,那么真實的陽光,如今被窗簾隔在窗外。小言一步步朝魚缸走去,突然腿一軟就倒在了地上,這一瞬間,客廳在轉,自左往右,接著又自右往左,小言在這一瞬間,看到客廳的天花板上有成千上萬雙眼睛,窺探著這一切,秘密,全都曝露在那么多雙眼睛下。小言艱難地起身,繼續朝魚缸走去,她想伸手去撫摸一下,只有觸到那冰冷的玻璃,她才能感覺到這個世界的真實。伸出手的一瞬間,她看到自己的右手食指上有一個傷口,血已經凝固了,玻璃碎片劃傷的???這么說,魚缸是碎過的,這個魚缸只不過是個替身?小亮!他欺騙了我!觸到玻璃了,魚缸中的金魚感覺到有人靠近,連忙四散逃開去??粗痿~四散逃開的樣子,小言不禁熱淚盈眶,小言伸手一摸,眼淚,是熱的。身后,站著似乎茫然無措的小亮。

小言擦了把眼淚,輕輕地轉過身,抬起頭,直視著小亮。這一刻,小言發覺,要完成這么簡單的一個動作,竟然要付出很大的力氣。

小亮,我不想要這個孩子。小言聽到自己清楚明白地說出了這一句話。

不可以,這怎么可以。它是我們的骨肉,更何況,我們都不年輕了。小言!小亮向前跨了一步,一下子抱住了小言。

小言靜默了兩分鐘,輕輕地但堅決地把小亮推開了。

小亮,我——

小言的手機在這一刻響起。

小言,無論發生了什么,你都不能再產生這個念頭了,我要這個孩子平平安安的。明白不?小亮緊緊地抓著小言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說,他的眼睛血一樣的紅。

小言有些茫然地接起手機。

門開了,文舒潔夸張地伸開雙手,擁抱住有些木訥無語的小言。

表姐,想死我了。

被文舒潔熱情擁抱的小言背后似乎長了雙眼睛,那雙眼睛這一刻竟然清清楚楚地看到文舒潔與站在門口的小亮眉目傳情,小言為這一發現渾身發抖。

表姐,你渾身在發抖,很冷嗎?文舒潔裝腔作勢地問。

舒潔,我把小言交給你了,她是初孕,這幾天精神虛弱。對了,她包里有她要吃的藥,一天兩次,早一顆晚一顆。記得提醒她吃,那我就先走了。小亮十分體貼周到地吩咐著舒潔,小言自始至終,不發一言。

文舒潔是小言的表妹,也是朋友,當然,并不是那種到了無話不說地步的朋友??墒?,那一天,小言卻分明覺察出文舒潔對她表現出來的那種以前根本沒有過的過分的熱情。

舒潔,我剛才有沒有告訴過你,我要給某個人打電話,可是,這么一會兒,我竟然忘記了。小言一大早起床就問在衛生間洗漱的文舒潔。

你沒說啊,我不清楚。

那么是誰呢,這個電話似乎很重要的,我怎么會忘了呢。小言自言自語。

表姐夫已經幫你請了一個月病假,表姐,你慢慢想,總會想起來的。文舒潔今天要上班,因此,她一邊塞了個包子在嘴里,一邊在衣柜里找出門要穿的衣服。

今天你要上班嗎?小言問。

是,表姐,你一個人在家沒事吧,我一下班就回來陪你,對了,記得吃藥,早一顆晚一顆。

我會吃的,你去上班吧。小言記得文舒潔當初打電話邀請自己到她家時就是這么說的。表姐,我這個月剛好請了年假,你來我家吧,我孤家寡人一個,你來了,正好作個伴,表姐夫要上夜班的吧。你來,我好好侍候你這個有身子的人。

文舒潔打扮得光鮮亮麗地走了,臨走前再一次叮囑小言記得吃藥。

小言呆呆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認真地想一件事:我要給誰打電話,究竟是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小言打開電視,一個頻道一個頻道地看,其實不是在看,她在思考,她究竟要給誰打電話。

是小亮嗎?不可能。我之所以會到文舒潔家來住幾天就是為了避開小亮,對了,似乎跟自己肚子里的嬰兒有關。

是同事小周嗎?我找她有事嗎?我的假期還有三個多星期,更何況我的工作并不繁重,小周一個頂倆完全沒有問題,以前小周請假不是我頂著嗎?不可能是她。小言摸了摸肚子,那兒有個嬰兒,對于這個孩子,小亮非常在意,可是,小言卻不想要它。為什么?我會不要它呢?小言竟然想不起原因來了。

閉上眼,小亮與文舒潔暖昧的表情卻突兀地跳進了大腦。

不知過了多久,小言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了。

手機顯示屏上清楚明白地顯示出一個熟悉的名字:談心。

談心!對,我剛是想給談心打電話的??墒?,談心,他不是死了嗎?不,我前幾天在公園里都見到過他,他怎么會死了呢。

小言看到一只手抓住了那只手機,那只手很纖細小巧,小言看到那只手迫不及待地把手機貼近耳邊,像貼近自己的心。

談心,是你嗎?你沒死,對吧!太好了,你沒死。小言聽到這個女人不迭連聲啜泣著在手機里不間斷地放炮。也不知過了多久,小言看到女人安靜下來,女人開始小心翼翼地問,談心,你還在嗎?談心,我想見你,我有話要對你說,當面說!

那邊始終保持沉默,不一會兒,電話竟然悄無聲息地掛斷了。

談心!女人絕望地對著手機吼叫,直吼得聲嘶力竭。而那只漂亮的手機卻一直安安靜靜地,再也沒有響起。如果這世界上沒有手機,是否人與人之間不會這么復雜冷漠,是否人與人之間會溫情簡單地多。小言再一次流淚了。

文舒潔家客廳一角,竟然也放著一個金魚缸,竟然也養著七條金魚,兩條紅頭,兩條黑閃,三條紅裳。它們見小言出現在魚缸邊,全都四散逃去。小言嘴角邊閃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一個主意突然跳進她的腦子,小言為了這個想法而渾身顫抖。

文舒潔晚上九點鐘回到家,看到客廳里玻璃缸碎了一地,那七條金魚,全都被摔死在地毯上,觸目驚心。

小言,你,你都干了什么??!文舒潔不禁驚叫出聲。

舒潔,我沒干什么啊。小言一臉無辜的樣子,不看地上的死魚。

小言,這些金魚跟你有仇嗎?你為什么要這樣?舒潔抱著頭,委屈的淚水瘋狂地涌出來。

舒潔,你說是這些金魚嗎?沒事,等你一覺睡醒,明天起來它們就會活過來的,我保證。小言平靜地說道,臉上的笑容竟然燦爛如花。

我可以跟你說說話嗎?小言在電話中輕聲細語。

可是,我不認識你,我為什么要聽你說話?傳進電話的是一個好聽的男聲,卻是極端的不耐煩,然后,對方就掛了。

什么嘛,一點禮貌也沒有。小言掛了電話,重新興致勃勃地拔出了一串臨時組成的數字。

我可以跟你說說話嗎?小言在電話中柔聲細氣,我今天在家里跟電腦學跳舞了,我今天梳了條小辮子,小辮子甩啊甩啊,甩得我臉都痛了,我可以再跟你說說其他嗎?

你誰啊,你神經病啊。電話里傳來一個粗魯的女聲,隨之傳來啪的一聲,電話斷了,很明顯,她生氣了。

為什么這些人都不愿意聽我說話呢。談心,談心,你去哪兒了,只有你,愿意聽我說話呢,談心!

以后我可以給你打電話嗎?小言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軟得像剛出籠的糯米糕一般。

當然可以,我喜歡聽你的聲音。男人擁有一種很年輕的聲音,讓人聽著覺得安全的聲音。

在打給你之前,我打過很多人電話,可是,沒有幾個人愿意聽我說話,你可真好。小言在電話這頭說道,聲音一貫的軟糯可人。

你當真沒有碰到過一個愿意當你聽眾的人嗎?男人的話語對小言來說有一種催眠的魔力。在無數個小亮上夜班小言無眠的深夜,這樣的聲音無疑給了小言一份現世美好平安幸福的錯覺。

有倒是有一個,只是……小言欲言又止。

說來聽聽,我很有興趣聽你說說這件事。

他啊,他說聽我說話可以,但他有一個要求,他要我做他的情人。哈哈哈,我連他長得“神馬”樣子都不知道,就想讓我當他的情人,而且他在提出這種要求之前甚至沒聽我說完十句話。

可是,你難道真的不想找一個情人?男人停了一會,繼續說道,或許就找一個只是陪著你聊天的情人?

哈,你說的什么話嘛。小言的臉在那一瞬間紅了,小言心道,幸虧對方看不見。

又一個無眠的深夜,小言給男人打電話,男人的號碼后四位數竟然與小言的手機號碼一模一樣,小言想,這個叫談心的男人或許真的有些特別呢!

我又給你打電話了,你不覺得煩嗎,沒關系吧?小言在電話中說得有點沒底氣。

沒事,我這會兒有空,我剛剛下夜班呢,你說吧。男人的聲音還是透出一種令人感到安全的魔力。

今天我去學跳舞了,我們的教練對我們很嚴格,不許我們遲到,也不許我們早退,教練的舞跳得真好,我卻好像缺一點藝術細胞,老出錯,對于這,我感到很懊惱。

那就不去學好了,干嗎非去不可呢!男人說。

人家都去,我也得去吧。要不,我一個人悶在家里更閑得慌了。我丈夫一個星期里要上兩天夜班,他不在家的日子,我會感到無聊和害怕的。

要不要我來陪陪你呢。男人的聲音中透出一份熱度,他的話,半真半假。

你把我當什么人了?我生氣了。小言說著就掛了電話,臉卻是發燙的。

五天后,孤身一人在家的小言又一次主動給男人打電話,打電話的時候,小言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說什么,她只是想聽聽那個男人的聲音。電話通了,男人好聽的聲音傳進耳膜,小言聽見自己哭了。

別哭,親愛的,我們見面吧。過了許久,男人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

以后你不要隨時隨地給我打電話,有什么事情先發個短信,再給我打電話,記下了。談心給小言說這一句話的時候,小言正躺在他的懷抱里,赤身裸體。

可是,你曾經說過,會當我的愿意傾聽我說話的情人的。小言有些不甘心。

但是,我有家庭的,明白了?而且,我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要回到錦城工作了,接聽你電話有時候會不方便。男人說這話的時候似乎有點心不在焉。

哦!小言輕輕地玩弄著男人額前的那一縷長發,心,開始一個勁地下沉。

談心,其實,他早就不愿意聽自己說話了。小言呆坐在房間里自言自語。

陽光透過窗戶,暖暖地照在坐在窗前的小言的身上。小言一邊玩弄著手機,一邊拼湊著一個個的電話號碼。然后,輕輕巧巧地打出去。

小言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根本沒在意自己所處的環境,她所呆的房間,只有一個很小的天窗,大門緊鎖,一張折疊鋼絲床,一張桌子,一條椅子,一個半舊不新的燈泡懸掛在屋子正中間,孤零零地蕩來晃去,小言從來不會停下手中的玩意去注意這無風自動的燈泡,在這樣的房間里,小言竟然從來沒覺得有什么不適應。她的生命靈魂全部都在她的手機上。

我可以跟你說說話嗎?嗯,沒打錯電話,找的就是你,我想跟你聊天。你知道嗎?今天我來大姨媽了,這就證明我從來沒有懷過孕,原來小亮一直在騙我,看來是他給我吃的藥有問題,我以后都不會再吃他給我的藥了。

你問我小亮是誰?小亮,他是我丈夫。你問我小亮為什么欺騙我,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忘了。你可以幫我去問問小亮,好嗎?

不是的,我怎么會有外遇,我至多就是一個愛幻想,不切實際有些愛慕虛榮有點愛耍小性子的女人,我怎么會有情人。沒有的。

你不信,天,那我跟你就無話可說了。小言靜靜地等了一分鐘,電話那頭傳來了嘟嘟聲,小言就把電話給掛了。

我想跟你說說話,你知道嗎?我丈夫是一個魔鬼,我明明沒有瘋,可他說我瘋了,硬把我關進了一間只有一個天窗的房間里,你知道嗎?雖說他是一個魔鬼,他卻忘記了我是一個妖精,對于住這樣的房間,我竟然有回歸故里的感覺,說真的,以前住在有大窗戶的房子里時,我總是失眠,如今,我卻每天睡得很香。嘿嘿,他失算啦。

喂,怎么不說再見就掛了電話,不喜歡聽我說這個話題,我可以換個話題的。真是的!

你是昨天愿意聽我說話的女人嗎?我同你講啊,男人都是不可以相信的。我丈夫一方面說愛我,另一方面卻跟我表妹明里來暗里去,還有啊,他還設局陷害我。有一次,他把家里的金魚缸摔了,同時還謀殺了七條金魚,他故意讓我看到這樣的慘相,然后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把一切復原,同樣的金魚缸與金魚,他肯定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我入套。但是,金魚也是有感情的啊,很多時候,金魚比人還有感情。我養熟的魚看到我靠進它們時會向我游過來,而那天,當我靠近金魚缸的時候,那些金魚竟然四散逃開了,顯然,這些金魚并不是我養熟的那一群。你知道嗎?從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我丈夫在害我,他在設局害我。

你問我丈夫為什么這樣做?好像有理由的,我怎么給忘了呢?

對了,我想起來我今天要給誰打個電話來著。是誰呢?

不對,應該是我在等一個重要的電話,對不起,我要先掛了,呆會兒他打不進來了。

不對,他好像死了。我沒有說錯,他真的好像死了,好像這個詞竟然可以用來修飾“死”這個字,看來,這個世界,瘋了!

……

小言不打手機的時候就坐在小小的高高的天窗邊發呆。想一個問題:談心,究竟還在不在人間?這是個很深奧的問題,在這世上,這個問題,無人能答。

(選自個人博客http://blog.sina.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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