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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斷是否有誤

2014-06-01 09:23童孟侯
東方劍 2014年2期
關鍵詞:肋軟骨偵查員法醫

◆ 童孟侯

推斷是否有誤

◆ 童孟侯

我是上海市公安局刑偵總隊法醫室的副主任,我叫肖碧。我的師傅是上海赫赫有名的法醫閻建軍。為什么我要提到我師傅呢?是想借光嗎?確實,師傅出色,徒弟能沾光,能學到很多東西。最關鍵的,我覺得師徒之情有時候是勝過父子的。

2013年,我被共青團中央評為“全國最美青工”的稱號。其實,我覺得我的師傅才是“最美”的人。

難道我的推斷出了大偏差

2013年4月11日上午,我們接到上海市郊金澤鎮河作村報過來一個案子——

河作村周圍是一片很大的樹林,這里的農民基本上以種樹為生,不種莊稼。到這片樹林里去,只有一條窄窄的水泥路,蜿蜒曲折。

2012年夏天臺風來時,把這片樹林里的小樹苗刮倒了不少。2013年,村民們決定重新整理樹林,種一批新樹苗。

駕駛員開著挖土機進入樹林,挖著挖著,突然覺得挖到了硬硬的障礙物。不對呀,這里都是松軟的土地,怎么會?駕駛員一斗下去,翹起來一看,挖到了白花花的東西。他跳下車,哎呀,挖到了人的一條腿。村民們嚇得四散逃跑,駕駛員其實也嚇著了,但是,是他挖到的尸體他必須報警!

我和葛法醫到達河作村時,青浦公安分局的偵查員已經把現場圍了起來。這是一具女性尸體,頭和腳已經白骨化,全身軟組織缺失,皂化了。

有民警在議論:這是不是兇殺案呢?是不是一個盲流走到這里,餓昏了,累壞了,然后倒下,就死在樹林里?也有可能她是被謀殺后埋到泥土里的……

我蹲下身,撥開一些掩蓋著的泥土,看到這個女子上身沒穿什么,赤裸著。下身穿一步裙和三角褲,它們都被卷下來了,卷到膝蓋和大腿上。

那兩個民警又悄聲議論:會不會是挖土機把她的褲子和裙子卷了下來?

我聽見他們的議論,但是我沒有答話,勘查時必須集中精力:死者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戒指,鈀金的,不是鉑金的。戒指上鑲嵌著一顆很小的鉆石。

我在心里琢磨:這么偏僻的樹林,周圍幾公里都不見人影,這個女子跑到這里來干嘛?她來種樹?不像,她絕對不像個干農活的農婦。

我走下被挖土機挖過的坑里,發現坑底離開地面有80厘米,那里有女尸的頭發和一些軟組織。這就說明死亡女子的原始位置是在80厘米深的地方,而不是在土的表面。

我往深處走,這才發現此處原來是一條被填平了的小溝。小溝30厘米深,挖坑80厘米深,80厘米減去30厘米,該女子被埋尸深度出來了:50厘米。不要小看這個被減出來的50厘米,他告訴我:這個女子是被埋尸的,非人力行為不可,她不是躺在泥土表面死的,說什么“餓昏了,累壞了”。

就在我和葛法醫開始對尸體進行解剖時,偵查員向青浦公安分局領導報告:刑偵總隊法醫認為這是一起謀殺案,女子是被人埋到土里去的!

解剖結束了,我們和刑偵總隊的偵查員,還有青浦公安分局的偵查員,一起進入會議室,參加案情分析會。大家都不說話,等候我們法醫們說:首先是六個字:性別?身高?年齡?

這是對我們法醫的考驗,誰都沒見過死者,更沒見過兇手,誰都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么,全靠我們通過檢驗得出判斷。我喝了一口茶,自己給自己定了定神,然后開始向一屋子的人分析——

首先,這個被掩埋的人是個女性。這一點不用解釋了。

第二,根據大腿股骨的長度來推斷,這個女子的身高是1.63米。

第三,她是個年輕人,她的衣著和首飾比較時髦,一步裙是米白色的,裙子的下擺還繡著小花;三角褲還有蕾絲……這一些,都屬于青春型的。我們根據恥骨和肋軟骨的發育狀態來推斷,她的年齡是25歲,上下誤差大約在1歲。她既不是一個農村婦女,也不是一個城市白領。

我為什么把年齡推斷得那么確鑿,而不是把話說得活里活絡“她的年齡在20歲到30歲”呢?因為我是根據死者肋軟骨來推斷死者的年齡的。

肋軟骨在胸骨的兩側,肋骨的腹側,由透明的軟骨構成。我們一般選擇左側第三第四肋骨的肋軟骨來推斷年齡。雖然只有小小的一段,但它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師傅閻建軍經過十多年的研究,終于從肋軟骨的鈣化程度、形狀、硬度、色澤……研究出他獨特的“閻氏肋軟骨說”——只要切下薄薄的一片肋軟骨,就像人參片那樣一片,他就可以推斷出這個人的年齡,這是他重大的科研成果。師傅手把手地把他的獨門技巧教給了我,也教給了我們法醫室的法醫們。所以,我們切一片死者的肋軟骨,就能判斷其年齡。

我喝了口茶,繼續分析道:至于準確的死亡時間目前比較難判斷,因為她已經高度腐敗,白骨化了,留有的軟組織很少。根據她尸蠟化的表現,我判斷她起碼死了半年以上。根據她的穿著,她在去年夏天死亡的可能性比較大。

有人問我:肖法醫,這個女人的死因是什么呢?

一個偵查員插嘴說:她的死因有三種可能,一是被人殺了,然后埋到這里;二是她因為過量吸毒而死亡,同伴們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把她拖到樹林里掩埋了;第三是交通事故,她不小心被壓死,司機干脆把她埋到土里……

等他說完了,我繼續分析道:她的尸體是被挖土機挖到了,這一點不容置疑。我們發現她的大腿骨的兩側骨折了,小腿骨的左側也骨折了,這就證明她確實被挖土機挖到了,那是死后形成的損傷。但是我們另外觀察到:她的頸部肌肉雖然腐爛了,但是她的舌骨的左側也出現了骨折,這是不是挖土機挖的呢?不是,因為它在頸部的深處,在舌根的后方。如果是被挖土機挖到的,那么她的下巴和胸部一定會首先被挖到。那么她的胸部和下巴被挖到了嗎?沒有。所以,她是被扼壓頸部,造成窒息性死亡。所以,我認為死亡原因是他殺,殺掉之后把尸體埋在這里。

我把所有的我們法醫該說的問題都說明白了:身高、性別、年齡、死亡原因。

接下來要解決的問題是要知道這個被害女子是誰,只有知道她姓甚名誰,才能從她開始追查到殺害她的那個隱藏的兇手。

對偵查員來說,眼下一片茫然,樹林這么大,郊區這么大,上海這么大……哪里去找兇手?

刑偵總隊的刑技中心對被殺女子進行DNA鑒定,很順利,刑技中心測出了她準確的DNA。然后,又把她的DNA拿到公安部的DNA數據庫去比對,有沒有這個人?要是這個人沒有留下過DNA,那么尋找就比較困難。

巧了,數據庫里有這個DNA,和刑技中心檢測出的DNA比對后一模一樣,或者說,就是她!她叫章靈,湖北人,有前科,被公安機關處理過,所以留下了DNA記錄。核對一下章靈的年齡,身份證顯示:30歲。

問題一下子變得嚴重了,或者說我肖碧之前的推斷一下子變得很搞笑了!

不少人開始質疑我這個年輕的法醫室副主任:你不是說死者是25歲嗎?怎么身份證上表明她30歲?你說29歲或者31歲倒也罷了,可你信誓旦旦地說她是25歲,這是工作的嚴重失誤啊,這是法醫技術不過關??!身份證上的對,還是你對?

還有人在背地里議論:肖碧不是閻建軍法醫的徒弟嗎?不是閻建軍一手培養起來的嗎?閻法醫怎么培養出這么不靠譜的法醫呢?他怎么能說死者是25歲呢?眼下明擺著,30歲,人都查到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人都蒙了。我想死者的年齡我是根據“閻氏肋軟骨說”的方法推斷的,25歲,或者說25歲左右,怎么會是30歲呢?相差了整整5歲??!這個失誤可算重大失誤!比失誤更嚴重的是:我牽連了我的師傅!

俗話道:名師出高徒。俗話也道:將熊熊一窩!

我一時手足無措……

難道要師傅為我擔肩胛

我的師傅閻建軍聽到這個消息,立刻親自趕到停尸房和河作村,對一切有關情況進行復驗。

根據我對師傅的了解,他很可能會站出來說:是我的肋軟骨檢驗方法還有待提高,這件事怪不得肖碧,責任由我來承擔……

第二天,有關領導在青浦刑隊重新召開案情分析會,青浦公安分局局長到會了,他希望我的師傅閻建軍也參加分析會——說這是將我師傅一軍也行,說這是請上海市公安局刑偵專家閻建軍前來指導工作也行,反正希望他去。原因很簡單,因為我肖碧的判斷和DNA檢驗結論差距太大了,下一步偵查工作無從開展,聽誰的?聽法醫室的,還是聽DNA室的?誰是科學的?誰是臆想的?

師傅接到邀請,打電話給刑偵總隊政治處的小魏:我決定去參加青浦的案情分析會,希望你也參加,一起去聽聽,大家都來經歷點什么。

小魏勸我師傅:你參加分析會是可以的,但是不要多說什么。你今年就要辦理正式退休手續,你當公安局的法醫幾十年了,對辦理過的幾千件案件的性質推斷基本上沒有出過什么錯,不要這一次翻船翻在陰溝里!

師傅說:我不怕。錯,是絕對的;不錯,是相對的。

小魏再次勸道:老閻啊,有這么一次你不說,又有什么關系?你不要冒險了。

師傅非常堅定:我要說,說錯了也不怕!

師傅打電話時,我就站他的身旁,我不知道應該勸我師傅去還是別去。不去吧,這個失誤的責任由我個人承擔,我要深刻檢討。去的話很可能把我師傅一起連累進去。然而,我現在被人嘲笑,被人挖苦,我多么希望有人出來挺我??!

師傅一回頭,神情非常嚴肅地對我說:肖碧你給我記住了,一個成功的法醫,或者說一個法醫能成功,必定有三個“一定”:一定有個人的努力,一定會有貴人相助,一定會遭到眾人的挑剔!你記住了。

此時,我和師傅還不知道一個更嚴酷的事實在等著我們,道路布滿荊棘。如果現在就知道,我真的要崩潰了。我今年才34歲,可以說我還沒有碰到過這么大的磨難。

會議室里空氣卻凝固了,大家都看著師傅閻建軍:今天看你怎么說?你是幫你徒弟,還是當場推翻肖碧的關于25歲的推斷?

師傅的眉頭打著深深的結,他點燃了一支煙,深深吸了幾口,然后把香煙撳滅在煙灰缸里,道:局長,各位偵查員,我先說吧,我來刻畫一下兇手的面貌,就是那個殺害女子的人——

首先第一個,這是個殺人埋尸的案子,死者被扼壓頸部,然后窒息死亡。這一點的認定不能搖擺,我要把這個案子的性質拍死了,就是這樣,殺人埋尸。

第二,兇手作案的時間基本是去年的夏天,那是個蒼蠅很活躍的季節。按理說,這個女人被殺死以后,最長兩個小時,其實根本不需要那么長時間,蒼蠅肯定聞到氣味就趕過來了,它們會在死者的身上產卵,只需要一天,這些卵就會孵化了??墒?,我們看到死者身上沒有蠅蛆。這就說明,兇手殺害她的場所是一個密閉的場所,蒼蠅不能夠接觸到她。如果他確實是在關了門和窗的場所把她殺了,那么接下來他要把尸體扛到河作村的樹林里,要花時間挖坑,要花時間把她埋掉。這是一個不算短的過程,蒼蠅還會找到這具尸體,還會在尸體上產卵??墒?,我們看到,死者身上沒有蠅蛆。這說明什么?說明兇手運送死者時有密閉的交通工具,不是黃魚車,不是腳踏車,而是轎車,門和窗都可以關死,還可以開啟冷空調!

會議室里滿滿的坐了一屋子的人,此刻卻異常寧靜,大家像在聽一個說評書的講偵探故事。

我師傅又點燃了一支煙,吸了幾口,又撳滅,然后繼續說:第三點,這具尸體和這個環境是格格不入的。她這樣一個穿著米白色一步裙的女子,怎么會在炎熱的夏天從公路下來,走了幾公里的路,走到這片茂密的樹林里呢?這就說明,這里是拋尸現場,第一現場不在這里。這就說明兇手和女子不是在這里偶遇,他不是在這里動手殺了她的。

第四點,我們要討論一下對象是誰?是誰把這個女子殺害了?我分析,是熟人,是她認識的人。他掩埋她的地點,附近有很多河流,不但有小河,還有很大的一條河。他為什么不把她往河里一扔了事,還要挖一個坑埋掉呢?他在挖坑的時候難道不怕被發現嗎?這個過程最快也要半個小時。為什么他要冒險?因為什么?因為他是她的熟人,他要盡量延緩發案時間,讓她爛透了才好。并且,他是知道這個特定環境的,他知道方圓幾公里都是樹林,這里沒有公安局的監控頭。

我還有第五點,我從現場一些痕跡判斷,這個兇手有過在農村干活的經歷。還有,他不是個小青年,而是一個有力氣的中年人。這個人很會挖土,很會用鏟。

師傅足足講了五大點,細而又細,死而又死,每一點的分析都不是模棱兩可的,而是肯定的。要曉得眼下誰都沒有見過兇手,師傅就這么神奇地把他推到了大家面前。

偵查員們在筆記本上寫了這么幾個字:熟人。中年。有力氣。干過農活。有密閉的交通工具。

但是,師傅分析了這么多,他就是不講死者的年齡,就是不講我肖碧關于死者25歲的年齡的推斷是不是錯誤。

這是回避他徒弟的失誤嗎?這是回避尖銳的矛盾嗎?不,這是一種默認,不更正我推斷的25歲,就是贊同我推斷的25歲,雖然大家都已經知道DNA鑒定下來,那個被殺女子是30歲,很肯定的科學鑒定:30歲。

我的心在顫抖啊,師傅,謝謝您!我為有這樣的師傅感到驕傲!師傅,我會更加努力的!

難道那個死去的章靈還活著

就在第二次案情分析會剛剛結束時,一位偵查員報告說:我們找到章靈了,把她帶來了,她的年齡就是30歲。但是章靈是個活人,沒有死!我們帶來了。

我的頭轟的一下就炸開了,難道我的失誤更大了?難道我的推斷更荒唐了?死者不僅不是25歲,死者還沒有死!那么,躺在停尸房里的那具女尸是誰?我的腦子簡直混亂了。

事情一波一折,曲曲彎彎,即使一個高明的作家,也很難編出如此跌宕起伏的故事。

這時候,我師傅閻建軍卻很鎮靜,他不慌不忙地合上工作手冊,跨上了警車。

我向領導申請旁聽對章靈的訊問。我的要求被批準了。

偵查員問:你今年多大?她回答:30歲。

偵查員問:你叫什么名字?她回答:我叫章靈。

偵查員問:你什么時候被我們公安機關處理過?章靈回答:沒有處理過呀,我可是個本分的女人!

偵查員的喉嚨響了:你要老實交代問題,你有被我們公安局拘留過的記錄,你的DNA都留下了,你還賴什么呀?

頓時,章靈有些語無倫次:我的DNA?留下了DNA?我拘留過……

偵查員啟發道:我們的信息庫里有你的DNA,這點是不會搞錯的,你仔細想想,解釋一下,這是為什么?

章靈低頭不語,還在輕聲地自言自語:我被拘留過……突然,她大聲說:哦,警察同志,我知道了,一定是我的小姐妹冒用了我的名字,這樣做可以叫公安局查不到她的真實身份。干我們這一行的經常發生這樣的事。我肯定是被冤枉了,被冒充了。我沒有犯過罪。

我坐在一旁不吱聲,只是旁聽。我知道,所謂的“我們這一行”,就是夜總會坐臺和K房里陪唱的。

偵查員大聲呵斥:你不要給我們編故事了,好好交代你自己的事情!什么“冒用”的。

另一個偵查員問:章靈,在你的小姐妹里,最近有沒有誰出現反常,或者說發生了別的什么事情?

章靈想了一下回答:有的有的,和我很要好的章曉華失蹤有半年一年了,她姓章,我也姓章,我們是同姓,我們很要好,時常在一個地方做。不曉得為什么,我突然找不到章曉華了,她的父母也找不到她,一點消息都沒有。這怎么可能呢?平時,她無論到哪里去,一定會跟我說一聲,起碼會打一個手機告訴一聲,我們很要好的。

偵查員問:去年,也就是2012年,她應該幾歲?

章靈回答:你說章曉華?大概25歲吧。對,她比我小5歲,25歲。

啊,章曉華25歲??!聽到這個年齡,壓在我胸口的大石頭似乎是被挪走了!這么說來,埋在樹林里的,很可能是章曉華,25歲的章曉華,不是30歲的章靈。

偵查員的訊問還在繼續:章靈,你有章曉華的手機號嗎?

她回答:有的,這是章曉華的手機號,這是她的QQ號,你看一下。

偵查員立刻查詢章曉華的手機和QQ,結果,從去年8月24日就中斷了,再也沒有用過,再也沒有上過網。

訊問結束后,偵查員立刻趕到章曉華的家鄉,為她的父母做DNA鑒定。結果發現,他們的DNA和埋在土里的女尸的DNA 相符。

真相終于大白:被掩埋在河作村樹林里的女子叫章曉華,今年25歲。今年30歲的還活得好好的是章曉華的小姐妹,叫章靈。

事實證明,我的關于死者25歲的推斷是正確的,而且一歲都不差。如果我后來改口說她是30歲,而不是先前推斷的25歲,那么,貽笑大方!如果我師傅在第二次案情分析會上“糾正”說死者不是25歲,而是30歲,那么,永遠是個笑柄了!

師徒之間有深厚的感情,師徒走的都是科學之路??!

這一最終發現,現在聽起來覺得很輕松,誤會嘛!可是,對一個80后的年輕法醫來說,我當時是重壓如山的,飯都吃不下,覺都睡不好!我丟不起自己的臉,更丟不起師傅的臉,怎么會相差5歲呢?但是,我還是咬住了:25歲。

師傅教過我法醫的特殊技術,更教過我怎樣為人……

難道兇手逃之夭夭了

證實死者的身份只是破案的第一步,接下來就是證實兇手的身份。我師傅在分析會上說了五點:中年人。有力氣。是死者的熟人。干過農活。有密閉的交通工具。

這五點都說得很清楚,一點沒有漿糊。接下來到底是見證奇跡的到來,還是師傅的出洋相的時候到了?憑良心說,我心里沒底。

偵查員根據師傅的思路,分幾路排查犯罪嫌疑人,最后,從100多個開車到夜總會去玩的中年男性里,篩選下了4個人,其中3個是有私家車的,1個是開出租車的。

我想,犯罪嫌疑人應該是那3個中的一個,開著私家車到夜總會去玩嘛!

偵查員把這4個人的照片拿到法醫室給我師傅看,師傅點著那個出租車駕駛員說:就是這個人,就是他!

為什么師傅選定是那個他從來沒有看見過的開出租車的,沒有進一步分析。

我的師傅有時候很神秘,他是我一座永遠也開采不盡的礦山。我一點一滴跟他學,一步一步跟上他的步伐。

偵查員把這個開出租的帶到審訊室。他叫朱國軍,1971年11月4日生。

哦,他果然是個“中年人”!

他的戶籍地址是青浦區南橫村某某號。

哦,他果然“有過在農村干過活的經歷”!

1991年10月,朱國軍因為盜竊,被青浦縣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9年。1999年刑滿釋放。2007年起從事出租車駕駛員工作。

啊,他果然“有密閉的交通工具”!

師傅太神奇了,簡直料事如神。

那么,這個朱國軍是不是死者的“熟人”呢?

朱國軍交代:他和章曉華是2011年認識的,當時她在海盈路的一個OK廳做坐臺小姐,兩人相識后多次發生兩性關系。接著,他為她在西部花苑的小區里租了房子。2011年11月4日是朱國軍的生日,兩人先在飯店吃飯,然后又到OK廳玩,11點多,他送她到西部花苑。但是,她“作”了起來,執意不讓他走:如果你老婆來接你,我就放你。

他真的打電話叫老婆來接他。剛回到家沒多久,章曉華就到朱國軍家里來大吵大鬧。他勸她回去,她不肯。他就打110報警。派出所的民警把她帶到派出所,她總算冷靜下來。

到了2012年3月份,章曉華在金域水岸小區租了房子,兩人還是繼續交往,但還是繼續吵架。有時候因為他好幾天沒有去她那里而吵,有時候因為她問他要錢而吵,有時候為了她要他離婚而吵。吵過了好,好過了又吵,反反復復。

這兩個人是太熟的“熟人”!

偵查員問:說說你最后一次見到章曉華的情況。

朱國軍回答:那天是2012年8月初的一天,日期記不清了。晚上我在家里上網,章曉華也在線上。我們就開始聊天。聊著聊著她又和我吵了起來,還說要到我家里來。她說: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好過!

晚上8點鐘時,老婆要下班回家,我就下線了。到了8點15分左右,我發現章曉華坐在我家小區東門邊上的燒烤排檔上,這分明是在等我,如果我不下去,她一定會沖到我們家來。我就來到燒烤排檔,坐到章曉華的邊上。她已經叫了好些吃的東西,也喝過酒,滿嘴酒氣。于是我問她來做啥?她說來找我,叫我去她家。我說今天不去了,太晚了,老婆身體不好,在吊針。

我們就坐著不說話。過了大約半個小時,我結了賬,去把我的小車開出來,準備送她回去。她不肯回去,和我大吵。我打開車子的后門硬讓她上車,坐在后排的座位上。

我來到駕駛室開著車,從小區的西門出來,沿著盈朱路又開了兩公里,左轉開到朱家角山海橋村的時候,她突然從后面躥上來抓車子的方向盤,嘴里大喊:你去死吧!

我沒有防備,車子突然向右偏過去,碰到了路邊的硬物,車子“咯噔”一下!我立即用右手把她甩開,控制好方向,把車子打穩。她又躥上來搶方向盤。我想,再開下去有危險了,開到朱家角歸園停車場,我把車停了下來,轉過身去問她:你怎么個意思?

她大叫: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好過,你給我去死!

我說:你有神經病??!她突然抓住我的右手狠狠咬了一口。她發瘋似的大叫:我是有神經??!說完拉住我的手又咬了一口。這一口咬得比前一口更重,我的手都抽不回來。我就抬起右腳跨到后排座位上。這時,她伸出手死死地拽住我下身的生殖器,我痛得簡直要昏過去。我順勢倒過去,用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你放掉,你放啊,痛死我啦……

我琢磨,這個朱國軍果然掐了她的脖子,我的推斷是正確的,師傅也贊同我說“扼壓頸部,然后窒息死亡”!我們師徒一致。

朱國軍掐住她大約有兩分鐘,她拽住他生殖器的手終于松開了,他掐她的手也放下了??墒?,他發現她沒有聲音了,再朝她看看,頭朝車門斜斜地倒著,嘴巴里有血流出來。他用手去探她的鼻子,已經沒有了呼吸!

闖禍了,朱國軍的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他抽了根香煙,然后開車,可是沒有方向,胡亂地開。他看見在國際華城對面有一條小路,就轉了進去,一直開到一個水塘邊,才停下。他打開后門,用雙手鉤住章曉華尸體的腋下,把她拖出來,然后走到水塘邊把她的尸體放了下去。密集的荷葉把她尸體遮住了。

接著,他開車逃跑?;氐阶约壕幼〉男^,用毛巾把章曉華流在車上的血跡擦掉。當天夜里,他腦子很亂,根本睡不著,心驚肉跳。早上7點多鐘,他鬼使神差地把車子又開到那個水塘邊。他看見水塘東面有一片樹林,就挖了一個坑,然后進水塘,把章曉華的尸體拖出來,一直拖到樹林里,掩埋了……

這就是發生在2012年夏天的驚心動魄的惡性大案!

每一次和師傅一起跑現場,我總能學到不少東西——我這樣說完全不是客套,完全不是為了討好師傅。就拿這件案子來說,我師傅怎么能知道兇手是曾經干過農活的?是有力氣?是中年人?是有密閉的交通工具的?他是從哪些細節中得到啟發的?我就捫心自問:當時我為什么沒有看出來?為什么師傅說了我才恍然大悟?

美國作家科林·埃文斯寫過這樣一段話,他說:法醫科學的發展歷史是一個漫長、復雜而又令人神往的歷程??偟膩碚f,它是一個成功的故事,是人類在彌補法網中的漏洞、防止犯罪分子逃脫懲罰這一永無止境的斗爭中所取得的一個又一個勝利——這些勝利中有的非常重大,而有些則小到幾乎無法察覺。只有白癡才會否認法醫科學為案件偵破工作所帶來的巨大的利益。我們真的應該感謝法醫科學,因為如果沒有它,如今關在監獄中的無數惡棍就會仍然逍遙法外。

我是28歲那年當上法醫室副主任的,我的師傅閻建軍是44歲那年當上法醫室副主任的,后來他當上了主任。這一點是不是證明我比師傅更有能耐呢?不。證明時代發展了,是師傅極力推薦我走上這個重要崗位的,他希望更多的年輕人能接上老一輩的班,同時也證明我們刑偵總隊對我的培養。

其實,除了師傅閻建軍,我們法醫室還有許多年齡小比我能耐大的人,他們工作敬業,技術好,有的還掌握了絕技,我要學習的東西,學都學不完。

發稿編輯/姬鴻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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