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

劉國星

媒婆領著巴圖走進塔娜的包里時，包里一片漆黑，可以說伸手都不見五指了。媒婆大聲嚷嚷著塔娜的名字，故意制造出一點點相親的氣氛來。塔娜應了一聲，巴圖才慢慢地坐了下來，也是避免碰擦到塔娜，給人的印象就不尊重了。媒婆坐都沒坐，也沒問包里沒燈的事，卻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說我包里還燒著奶茶哩！自顧自走出包外。

其實是塔娜故意不開燈的。她早就和媒婆說好啦！若是開燈，她就不想相親了，她真受不了數不盡的失落和委屈。奇怪的是巴圖卻也沒問為啥沒燈的事。

孤男寡女，又有著相親這檔子在中間橫亙著。包里的空氣驀然凝滯厚重了，別的聲音仿佛都退遠了，只聽到巴圖和塔娜的不勻喘息聲。塔娜身為主人，終于說話了，她說得開門見山，我是殘疾人！你能同意嗎？巴圖說，我能接受，媒人都給我說了。要不我也不來！又是一陣的沉默，塔娜忽然哭了。她說，你理解殘疾人嗎？巴圖說理解?？伤葏s好象沒等著他回答，又自顧說下去。我不能出門，一出門，別人就跟著我看，還笑我?？墒?，我，我并沒有錯??！我，我哪有一點點壞心。塔娜又嗚咽了。巴圖說，我也受過傷。是心里，被攪碎了。在看不見的名譽上，被涂黑了。我掉進深坑里，我就是再努力，也是枉然了。我累了，是心累。我喜歡獨處。塔娜說，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巴圖說，你，你也是一個好姑娘。

包外的媒人剪影樣，掩著嘴巴走遠了。

那一夜，塔娜和巴圖兩個好人談了一夜。兩人約定：第二天，就去辦理結婚證！

天亮時，塔娜看著巴圖，巴圖也看清了塔娜。塔尋問，你后悔嗎？巴圖看著塔娜的眼睛，搖搖頭，你若開燈，我可能打退堂鼓，可現在一夜長談，我覺得我很幸運！

民政局的老大媽看看巴圖和塔娜，又看看巴圖和塔娜，卻不動手辦手續。巴圖和塔娜又重申一遍說，我們辦理結婚手續。老大媽拍拍腦袋，突然對巴圖說，你要保證，寫保證書。巴圖說寫什么？老大媽說，寫你愛她。巴圖和塔娜沒想到還有這一出，巴圖挺身拿過筆，巴圖保證愛塔娜！抬頭看看老大媽。老大媽還盯著他。巴圖又寫道：一生一世！

巴圖就搬進了塔娜的包里，巴圖放牧打草出場移營，手腳不閑，大活小活搶著干，生怕累著塔娜。媒婆訕訕地笑得歡，塔娜，你呀！是遲來福，會越來越有福的。你看看，那個草原漢子不喝酒，醉醺醺的象個大爺。你看看巴圖，嗯——

塔娜嘴里樂呵呵地，說不出話。

一天，塔娜拉住巴圖忙碌的手，巴圖笑著說不累。塔娜卻羞澀地指了指自己的腹部，巴圖驚呆了。塔娜臉也灰了，塔娜說，要不，別要，因為咱受欺負！巴圖卻一把抱起塔娜，旋轉著，要，要，可以送給城里他爺爺??！

五年后的一天黃昏，巴圖墜馬被人抬回家里，人已昏迷不醒，呼吸不暢，眼看就要不行了。塔娜卻出奇地冷靜，沒哭沒叫，有條不紊地把巴圖放進包里。

那一夜，包里仍舊沒有亮燈，燥熱著，塔娜輕輕地給巴圖搖扇子，一下一下，心里象放電影似的播放著她和巴圖在一起的日子，塔娜眼里有淚，頰上卻掛著笑。

天亮時，巴圖竟然醒了，巴圖看看塔娜，心疼地笑笑。塔娜喜極而泣，你沒死，你沒死??！手里卻掉下一包藥，塔娜早就想好了，巴圖要是走了，她就陪他一起走。

巴圖還是微笑著，我，我死不了。我放不下你，也放不下孩子。

提到孩子，塔娜的眼里滿是憧憬，你，你說孩子現在做啥哩？巴圖說，她也起床了，吃飯要上學哩！塔娜感嘆說，孩子??！連我們都不認識！也好，認識我們，還不讓人戳點死??！

巴圖卻說，你和我死都不怕，還怕啥？今天我們就去看孩子！

去！塔娜重重地點頭，目光堅定。兩人依偎著，一點一點地看著天亮。

巴圖一米八二，曾蹲過大獄。

塔娜一米二八，是個棄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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