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 你幾時來

周瑩

清晨，露珠欲滴的時刻，曉霞就起床了。她很快梳洗完畢，就走出家門，來到田野邊的路口，等待著。

奶奶在廚房里喊：“曉霞，吃飯了再去等？他來不了那么早，人家走過來還有那么遠的山路呢？”曉霞搖搖頭，不理睬奶奶的話。

曉霞在等一個人。

曉霞知道這個人，今天一定會來。

這個人，是曉霞每周都要等待的人。她等待的不僅僅是一個人，還有一份希望和溫暖，一份親情和關愛，一份牽掛和期待，一份快樂的心情。

曉霞是個留守兒童，父母都在外地打工。今年10歲的她和七十多歲的奶奶相依為命。一年四季，除春節外，她和奶奶都是在等待和盼望著度過的。

春節一過完，父母就出門了。一老一少，兩顆等待的心，就開始了漫長的期待之旅。

曉霞要等待的這個人，是個鄉村郵遞員。村里人都喊他“小王”。

小王是村里人的希望，也是村里人和在外打工的兒女們之間的情感紐帶。他來的時候，綠色郵包鼓囊囊的，走的時候，綠色郵包還是鼓囊囊的。他長年累月為留守在村里的空巢老人和兒童，帶來山外大江南北的消息和財物，然后再把村里人的牽掛和問候送向山外的大江南北。

曉霞和奶奶就是郵遞員小王最為關心的對象。

郵遞員每周都要來這個名叫鳳凰寨的村子兩次，為曉霞送來父母的信件，零食以及文具書包衣服等物品。偶爾還有一些感冒藥、止痛藥以及匯款單。

每一次，與郵遞員見面，曉霞都是一臉燦爛的笑容?；钤谶@種等待中，曉霞并沒有覺得日子有多苦。每個夜晚，她都在希望的憧憬中進入夢鄉，每個清晨，她都在期盼中甜蜜地醒來。然后，問一句：“奶奶，郵遞員叔叔今天來不來？”奶奶一邊干家務，一邊回答她：“也許來，也許不來?！?/p>

奶奶的回答，等于零，讓曉霞心中沒底。她只好依然等待。最初的等待，有很多的徒勞。后來，奶奶和曉霞才知道，鄉村郵遞員每送一次郵件，都需要翻山越嶺，涉河爬坡，走村串寨，給許許多多像曉霞這樣的家庭送去希望和溫暖。而且，他負責這個鄉鎮的好多個村寨，無法每天到每個村子一趟，只能兩三天來一趟。但是，這個究竟是兩天還是三天一趟，要視郵件的情況而定。郵遞員沒有明確告訴曉霞。所以，曉霞愿意每天都在這里等待。

10歲的曉霞，已經上學了。在她眼中，等待是一件充滿了趣味和無奈的事情。有時候，她甚至渴望快點長大，那樣的話，就可以每天給遠方的爸媽寫一份信。

可惜，很遺憾，她還不會寫信。想到這里，她無奈地坐在路邊的花叢中，雙手托腮，淚眼朦朧地眺望著遠方。

奶奶自顧自地在家里忙碌著。她依然坐在離家不遠的路口。扭頭，開始眺望，期盼奇跡出現。因為她昨晚做了一個溫馨的夢，她猜想今天一定會收到好消息。果然，一會兒，前方的路上，就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慢慢的，人影清晰了。一陣清脆的自行車鈴聲響起來了，是郵遞員來了?！笆迨鍋砹??！币惠v自行車，一左一右掛著兩個綠報兜，一身綠制服，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張微笑的臉龐，讓曉霞歡呼雀躍。

“來了，來了?！蹦棠桃贿叡寂?，一邊回答。奶奶奔跑的時候，還不忘用胸前的圍裙，擦了擦手。

曉霞一步三跳，朝著郵遞員奔去。郵遞員趕緊把自行車支起來，伸出雙手，抱住了曉霞。曉霞見到郵遞員，像見到了久違的親人。曉霞在郵遞員的懷里撒嬌地問：“叔叔，今天有我的郵件嗎？”

“有?！编]遞員的回答鏗將有力，還充滿了一種暖心的力量，像暖流滲透到她的心間，慢慢滋潤著干枯的心靈。

曉霞從郵遞員懷里跳下來，開始翻看郵包。郵遞員變戲法似的從郵包里拿出一包方便面，又拿出一包薯片。然后，彎下腰，伸出手，把兩袋食物，遞給曉霞：“趕緊吃吧！今天的郵件是你媽媽給你快遞的喲?！苯舆^食物的曉霞，天真地問：“那上次的蛋糕呢？還有酸奶呢？”

年輕帥氣的郵遞員揚手，擦了一把臉上的汗珠，輕輕地喘了一口氣，才說：“上次的，那應該是你爸爸給你快遞的?！睍韵悸犃诉@話，又緊迫不舍地問：“那下次呢？下次一定是我媽媽給我快遞噦?！闭f完，她就拿著兩袋食物，跑到路邊的樹下，坐在一塊石頭上，抱著兩個食物袋子，埋下頭，閉上眼，不停地皺著眉頭，然后，一臉陶醉的吸吮著某種氣味。

她吸吮的也許是陽光的味道，也許是食物的味道，也許是親情的味道，也許還是郵遞員帶給她的那份希望的味道。明媚的陽光，落在路邊的樹梢上，一閃一閃地跳躍著，也落在曉霞的發梢間，一閃一閃地跳躍著。郵遞員站在自行車邊，慈祥地看著她。一袋小小的食物，到了她手里，她總是不急于打開，而是先聞聞，再冥想一會兒。每當看到這一幕時，郵遞員的心，就像扎著一根刺一樣難受。眼前這個可愛的小女孩，這幅陶醉的神情，這家老少的孤單與寂寞，都讓他無法放下。于是，每次出發前，他擔心曉霞沒有收到郵件時那份失望，那雙淚眼，會讓他的心，生生地痛疼好久。他知道曉霞的父母都在工廠里做著最辛苦的工作，經常加夜班，不可能每周上街為她購物、郵寄。這兩年來，父母郵寄給曉霞和奶奶的錢，是一個季度一次，信是一個月一封。但是，生活在山鄉的曉霞，并不知曉父母的苦楚，而是充滿快樂的等待著。一個十歲的孩子，那份沒有父母在身邊的渴望，他實在不忍心抹殺和忽視。為了送給孩子一份快樂，他只好每次出發前，帶點零食，謊稱是曉霞父母郵寄的。品種繁多、花樣別出的零食都是他在鄉鎮購買的。居住在小村莊的曉霞，在自家的村莊里買不到這些好吃的食品。

后來，奶奶產生了疑問。郵遞員就實話實說了。奶奶誠惶誠恐不知所措。在奶奶心中，對郵遞員的感激，像山那樣高，像海那樣深，像河邊的沙子那樣堆積著，像天空的星星那樣閃耀著。郵遞員堅持要這么做，奶奶也很無奈，只好默認。

這時，郵遞員扭頭看了看坐在石頭上的曉霞，走過去，幫她把薯片的袋子撕開，拿出一片薯片，喂進她的嘴里。她站起來，望著郵遞員，“咯咯地”笑個不停。她的笑聲，在風中飄蕩著，銀鈴般清脆。

奶奶和郵遞員相視而笑。

然后，郵遞員拿出一盒感冒藥，遞給奶奶。接著，就開始給奶奶讀信。奶奶不識字，曉霞很多字不認識。每次的來信，都是他幫忙讀信。有時候，為了讓這一老一少的人開心點，他只好添鹽加醋多說幾句話，為的是延長讀信的時間，讓她們沉浸在聽信的快樂中。

讀完信，郵遞員要走了。奶奶慌忙說：“你等一等?！蹦棠陶f完，就跑回家。接著，又忙著從家里跑來，氣喘吁吁地說：“走了這么遠的山路，一定餓壞了。這里有兩個煮熟的雞蛋，你拿著吃?！编]遞員接過熱氣騰騰的雞蛋，放進綠色郵包內，推著自行車，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曉霞站在路邊的草叢里，大聲喊著：“叔叔，你幾時來呀？”郵遞員回頭，凝視著這一對祖孫，心中的不舍和酸楚涌上眉頭。繼而，他笑著回答：“后天來?！睍韵季o跑幾步，追問：“后天要是下雨呢？”

郵遞員回頭繼續微笑著回答：“無論天晴下雨，后天我都會來的?！闭f完，他支住自行車，走過來，蹲下身子，伸出一個指頭，和曉霞拉鉤：“一定來！”頓時，曉霞臉上的笑容，燦爛如花，溫馨如月，燃燒如焰。

最后，郵遞員又說：“猜猜，后天來，你爸爸會給你快遞什么好吃的呢？”曉霞收住笑容，一臉沉思的樣子?！奥榛?，餅干，爸爸知道我喜歡吃這些的?！?/p>

“好?！闭f完，郵遞員推著自行車走遠了。風中留下一串自行車鈴聲，那般悅耳，那般清脆，那般動人。

這種清脆的鈴聲，充溢在奶奶和曉霞每分每秒的光陰里。曉霞和奶奶的快樂，是郵遞員的笑臉串起的，奶奶和曉霞的溫暖，是郵遞員給予的。曉霞和奶奶對郵政情緣，以及“綠色郵政”幾個字的依戀和著迷，就像生根的星星，燦爛閃耀在她們留守的那一片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