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

鄭家昌

私歷4102年的一天，世界聞名的大畫家何頊齋在桌子上鋪好宣紙，研好墨，正準備揮毫——每天潑墨已成了他的習慣。忽然瞥見桌子上的魚缸里的金魚。兩條金魚昨天已經死了一條，余下的這條總是把嘴探出水面。這是有名的十二紅龍睛。身軀銀白，四葉尾鰭、兩片胸鰭、兩片腹鰭、兩個眼球和背鰭、吻等十二處皆呈紅色。各部位白色白得潔凈，紅色紅得艷麗，十分賞心悅目。

畫家酷愛金魚，畫家的夫人夫唱婦隨，如同對待兒子一樣飼養著金魚。是該換水了，雖然這是妻的工作，但妻未在家有幾天了。再不換水，恐怕……畫家笨手笨腳地端來一盆水，操起撈魚的絲網，小心翼翼地從魚缸中撈出金魚。畫家對妻子換水的程序最熟悉不過了?？墒?，臨到自己，就不那么得心應手。剛剛離開水面的金魚，活蹦亂跳，只幾下，就跌進硯池里，翻滾著。畫家趕緊用手去抓，滑滑的，非但沒有抓住，還將手染得烏黑。

畫家張皇失措。兩只手一塊兒去捧？還是一只手去捏？就在畫家猶豫不決的幾秒鐘里，金魚一個“鯉魚打挺”，從硯池里蹦到畫紙上，又是蹦啊、跳啊，外加“驢打滾”，沒有半秒鐘消停。畫紙實在不夠大，很快又跌落到地板上，還是不住地連蹦帶跳。畫家想起小時候捕捉螞蚱的動作，那是一撲一個準。畫家瞄準了金魚的位置，抬起左腳，張開靠緊的雙手，要一下子罩住金魚；金魚竟然使出渾身的解數，一蹦就落在畫家那抬起的腳下。畫家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但身體重心已使他無論如何也收束不住下落的腳。隨著“噗呲”一聲，畫家驚叫“完了！”“十二紅龍睛”就扁扁地呈現在畫家眼前，五臟都從裂開的腹部被擠出來了

畫家沒有心情作畫了，對著眼前的慘不忍睹，如同真魂出竅一般?！拔业氖t龍睛啊……”半天，或者更長久一些，畫家要收拾殘局，打掃“戰場”了。先將桌子上的宣紙揉皺扔到垃圾簍里?？墒?，畫家看著宣紙上的墨跡，突然改變了主意，拿起筆來，在右上角空白處龍飛鳳舞地題個“殤”字，左下角是落款、年月日……

這一年，世界級的書畫大獎——魏晟友書畫大獎評委們在年度參賽繪畫作品中，把《殤》評定為唯一的繪畫作品特等獎。畫家理所當然地把兩萬五仟分人民幣巨額獎金收入囊中?！稓憽芬慌e奪魁，雖然不乏稀稀拉拉的贊美聲，更多的是全球關注者的目瞪口呆。至于草民，瞪眼睛你盡管瞪，張大口你盡管張，沒人理會；各大媒體的記者就不那么甘于寂寞，質疑聲一片。在頒獎儀式后的記者招待會上，評委們解釋說：“這幅畫，潑墨酣暢淋漓，變化多端，一氣呵成，氣韻飛揚生動，不可復制……”“《殤》的布局奇險，用筆洗練灑脫，境界雄奇壯闊，前無古人，開創一代畫風?！薄皟炐愕漠嬜?，以形寫神，貴在神似，如若細膩逼真，那叫拍照片……”“普通大眾認可？不是二十世紀后半葉的人士吧？要用‘為普通民眾所創作、所利用的標準來衡量，太OUT了！那叫‘媚俗……”評委們為了彰顯自己慧眼獨具，凡形容畫作所有能用的最美好的詞都用盡了。

最后是畫家的獲獎感言。當然了，無外乎是“學習前輩不能食古不化，要敢于創新，走出自己的路”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