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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花

2014-11-07 16:53馬國福
閱讀 2014年11期
關鍵詞:鞋墊棉被被子

南方的天氣,一進入冬天就格外讓人想念故鄉的冬天。故鄉的冬天,有火爐、有暖氣、干冷,冷在表面上,南方的冬天濕冷冷在骨子里,冷的陰柔。故鄉的冷,冷得干脆利落,南方的冷冷得綿里藏針,是一點一點冷到骨子里的。

天冷的時候我和母親電話里拉家常,母親曾經感受過我所在的南通地區的冷,她說,我給你縫兩床被子吧,你哪里冷得實在讓人受不了。我說我真不冷,家里有親戚朋友們送的床上用品套件和蠶絲棉被,有的還沒有折封包裝放在車庫里。母親說,真不冷嗎?我說我一點都不怕冷,一直蓋著柔軟舒適的蠶絲被,暖和著呢,真不用你縫被子。母親不放心說,蠶絲被太薄了,薄薄的一針就能穿過,我還是給你縫兩床厚厚的被子吧。我今年67歲了,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不管你要不要,我一定要你們做兩條被子,等到哪一天,我不在這個世上了,蓋著這被子,留個遺念,好讓你有個念想。

我勸母親,你年紀大子,眼睛不好,穿針都要請人幫忙,你還是不要做了。一斤棉花二十幾元,材料費加上人工費、快遞費都可以買條被子了。你就省省,省下來的錢你和我阿大買菜,改善伙食,我真的不需要你給我做被子。母親聽了我的話,顯得很失落,我勸慰道:未經過我的同意,你真不要給我做被子,你要會算帳,你加工被子,加上運費真不劃算,聽我的不要做了。母親怪我不聽話,在電話里嘆息了一聲,唉,這個娃娃,總是不聽我的話。

過了幾天,我打電話到家里,母親不在,是父親接的。他說你媽去你姨娘家給你找棉花,洗棉花去了。我讓父親勸勸母親,不要再費神了,我說我家里沒用過的新被子還有很多條,我實在不忍心再讓她費神費力了。父親說我也勸過幾次了,你媽她不肯,還是由她去吧。人老了,想的事情多,她要做就讓她做,硬攔是攔不住的。

一星期后我給家里打電話,媽媽高興地說,我給你把兩條被子做好了。我到縣城里彈棉絮的店鋪一家一家地問了過來,他們都不便宜,最后一家我好說歹說一斤便宜了一兩塊,答應以優惠的價格給我加工。加工好后我一個人拎著兩條二十斤重的被子,沒舍得打的,硬是從縣城的最西頭背到了最東頭。只要你蓋著暖和,我心里就踏實放心了。一想到你能蓋上我做的被子,我渾身就有使不完的勁。

聽著電話里母親興奮的語氣,我想著年近七十的母親是以怎樣的節儉低三下四地為省一兩塊錢一家一家道縣城的巷道里挨個問加工棉絮的價格,并不聽地忍受店家的白眼和嫌棄和人家磨嘴皮子。她寧可讓自已多走幾里路,扛著幾十斤重的棉絮,從縣城西頭走到東頭,舍不得打五塊錢起步的車。她把兩條棉被背在瘦弱的肩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步一步扛回家,寒風吹著她稀疏的頭發,風吹出她砂眼里的淚水,她抹一把眼淚,嘆一口氣,而心里始終想著讓她遠方的兒子早點蓋上滲著她體溫的被子。

棉花是棉的,有一種天然的美,這植物里所包裹的溫軟,何嘗不是母親的內心?棉花是白的,有一種本質的潔凈,它不允許有別的事物污染她潔白的一生。而天下的母親,為了給出全身的愛,何曾給自已留下任何私心雜念?

有時候我常常做夢,夢見回到了母親身邊,和母親做在炕頭拉家常。有好幾次,我做夢,夢見父母去世,我在夢里一直哭著喊著,直至從夢中驚醒,繼而后半夜一直睡不著,為他們擔心。我想早點起來給父母打個電話,很多時候天還沒有亮,我又怕驚醒還未起床的父母,就一直坐著或躺著,等到七八點估摸著她們已經起床了,趕緊打個電話,我不敢提做夢的事情,我只是問問她們的近況和身體。

我始終感覺父母親活到六十歲以后就象一件瓷器,稍不留心就會被命運無常的風打翻,碎成一地殘片,我們流再多的淚,即便洶涌成河,也無力復原。

好多次母親在電話里哭著給我說,她實在想我了,導致精神出現恍惚的癥狀。她走在街了,看到走在她前面模樣和背影很象我的人,她不由得上前抓住人家的胳膊,叫出我的乳名。有的人怪她發神經病。母親當即號啕大哭,仿佛無助的孩子在街上旁若無人地流浪,回到家整天啥也不做,一個人在客廳里摸眼淚。我的外甥女多次給我證實了這場景,她說奶奶總是唸叨你,尤其時過節的時候。我陪奶奶上街時,只要看到樣子和體形和你差不多的人,奶奶就會情不自禁地給我說:“果果,那個人和你舅舅長得太象了。不知道你舅舅他何時才能回家?”說完,她就會摸著胸口嘆氣。

每逢過節的時候和父母通電話,母親總是惆悵地跟我說:娃娃,看到人家的兒女過節了一個個都回來了,而你一個人在外面,盡管我們經?;ㄖ慵膩淼腻X,但再多的錢抵不上你在我們身邊啊。我特別眼熱那些兒女在身邊工作的人家。哪怕沒錢,只要在身邊說說話,喝一口白開水也是好的。我們的娃娃在外地一兩年回一次家,一想到這些,我就難腸得很吶。

古人說“父母在,不遠游”。而我卻自私地為了自已所謂的理想把父母留在故鄉,這是多么殘忍的事情!我只能自責地每月盡可能更多地從自已的收入中給她們匯去生活費,以物質的回報來減輕自已內心的不安。從離開故鄉到江蘇南通工作的十五年,我曾四次把父母接到我生活的城市小住數月,由于飲食、氣候、方言、交流的種種不便,住上一段時間她們總是急切地要回到故鄉,我知道內心深處她們是孤獨的沒有歸屬感的。

收到母親寄來被子的那天晚上,一回到家,我六歲的女兒馬小福要和我一起拆包裹,我把棉被攤開在客廳的地毯上,女兒很興奮地躺在棉被上,做出各種舒服的樣子,逗我們開心。我問女兒,這可是奶奶親手做的被子,你躺在上面應該對奶奶說些什么,她說謝謝奶奶。我撥通母親的電話,讓女兒用家鄉的方言叫奶奶,母親聽了孫女的話,在電話里笑了起來,問孫女是否想她,我拍了幾張馬小福躺在棉被上的照片發到微信里,我想通過在老家工作的姐姐的微信讓母親看到孫女躺在棉被上玩耍,以女兒陶醉天真開心的神情,給她老人家帶去遙遠的快樂,給她們以情感的安慰和滿足,特讓她們真切地感受到盡管她們已經老了,但老得很有價值感。

記得女兒出生不久,母親就一下子給她做了五六雙各種樣式和色彩的布鞋,這些鞋子的尺碼從小到大,能讓我女兒穿到上小學。那時候,我還沒有微信,我就把女兒穿著奶奶做的鞋玩耍的照片發到微博上,讓老家的姐姐給父母看,姐姐說母親看到女兒滿足的樣子,笑著笑著流出了淚水。一般我是很少將女兒的照片發到微博和微信里,但只要涉及到母親和女兒的聯系,我就毫不猶豫地發上去,因為,我想讓遠方的父母因為給予了我們她們的“價值”,而減少她們對我的牽掛。

夏天的時候,一次電話里母親告訴我,她閑著沒事,想給我們全家人親手刺繡鞋墊,我當時聽了,就很著急,語氣很急促地說“以后未經過我同意,你不要給我買任何東西,也不要做任何衣物之類的”。母親說,你是汗腳,我給你做幾雙鞋墊,你夏天換著墊吸汗,我說真不用,我夏天穿涼鞋的而且是光腳穿,根本用不著鞋墊,你就不要再做了,你現在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還是好好歇歇,不用再為我分心。

母親說,不管你用著用不著,我還是要為你們做幾雙。母親不知道,幾年前我回家探親時她給我做的鞋墊我一次都沒有用過。她繡有荷花、菊花、牡丹圖案的鞋墊象藝術品一樣,我不忍也舍不得墊在我臭氣熏天的腳下。我怎么能再讓她為了我的腳而不分晝夜地在不怎么明亮的燈光下(父母怕交電費多,每次等我離開故鄉,就把燈泡換成瓦數低的)一針一線繡那些鞋墊呢?仔細回想起來,做為兒女,我們沒有權利剝奪父母付出的權利。這種權利細微地體現著像一棵老樹,盡管老了,但仍然有給予氧氣和綠意的權利和信仰。正是父母給予的綠蔭庇護著我們盛納著生命里的清涼啊。

有時想想,父母都是作繭自縛的人,她們一生把自已固定在兒女這個小小的蠶室里,畢盡一生的力氣,吐絲,圍著兒女轉,青絲熬成了白發,芳華變成了殘渣,盤垣在兒女的世界里,一生都在忘我地,一毫米一毫米,一縷一縷地把光陰吐成兒女人生路上的冷暖和光彩,兒女一天天高大,遠去了,而他們卻一天天矮下去,枯了,干了,黯淡了,誰會為一只繭的幽暗困頓辛勞而黯然傷神淚濕襟衫?

(摘自馬國福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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