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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于“男女有別”與“男女無別”

2014-11-14 08:45張雨
山花 2014年18期
關鍵詞:男女有別敘述者窗戶

張雨

自從約瑟夫·弗蘭克在《現代文學中的空間形式》中首次提出文學中空間形式這一問題后,“空間形式”逐漸成為判斷現代小說的標準之一,同時空間敘事理論也得到了極大的發展。其中文學批評家從多個角度對敘事空間加以關注,如馬克思主義與文學批評、殖民和后殖民批評,女性主義批評,通俗文化研究等;其中,女性主義與空間敘事的結合更為主流,正如卡羅爾·佩特曼所說:“女性主義就是一種空間政治:私人(空間)與公共(空間)的二元對立一直是兩個世紀以來女權主義斗爭的焦點,是女權主義運動的內容?!笨梢哉f,“空間”與“女性”有著本質與自然的聯系,以這兩種元素為基礎形成的“女性主義地理學”就是二者關系的證明?!芭灾髁x地理學”,目標在于揭露空間中的性別不平等現象,并且“調查、解釋并挑戰性別劃分和空間區分的關系,揭露它們的相互構成,質疑它們表面上的自然特性”。它不僅為認識性別和空間之關系提供了一種途徑和思維方式,同時也為文學研究提供了新的向度和可能。

作為一位溫和的女權主義作家,朱厄特也在作品中給予了空間相當的關注,只是與同時期女權色彩濃厚的夏洛特-吉爾曼和凱特-肖邦等人不同,朱厄特作品的敘事空間雖然也存在性別差異,但二者之間并沒有“不可逾越”的界線。朱厄特大部分作品是以自己的家鄉,緬因洲的海邊小漁村為背景的。海邊是一個相對矛盾的空間,對于緊鄰的陸地而言,海邊是盡頭;對于外面的大海而言,海邊是開端。以海為界,朱厄特將女性與男性的空間分開?!都鈽褐l》中的小漁村“登奈蘭丁”就是連接男女空間的“節點”,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比較隱蔽,或者說封閉,因而相對安全。之外的大?;蚨际卸际悄行缘目臻g,雖然開放,但卻是危機四伏,充滿兇險。女性空間

相對于公共領域的外部社會,房子是專屬于女性的私密空間。盡管女性可以以身體方式自由出入社會其他領域,但從精神層面而言,房子更是女性心靈的“避風港”,當然,在某種程度上,它既是避難所又是監獄。房子在女性作家的作品中占據著相當重要的地位。與傳統的“避難所兼監獄”式的房子意象不同,《尖樅之鄉》的核心人物,也是敘述者的房東,杜德太太的房子具有十足的矛盾性:

我第一次看到杜德太太的尖聳房子時,它似乎是一座真正與熙攘外界隔絕的房子。不久之后我才曉得鎮上每個人在夏天都會來這兒買杜德太太的草藥酒和藥物。這座房子并不面向街道,房子后面是一座枝葉扶疏的小花園。那是個奇異的小園地,對陌生人來說,是個不解之謎。

看似是“與世隔絕”、“不面向街道”的房子,卻是溝通“村子”與“外界”的橋梁,這也正是作者追求的理想的女性空間,既具有私密性,又具有開放性:

我一直住在這個精致的小房子里,感覺舒適且愜意,這個房子好像一個大的身體,或雙層貝殼,其間的褶皺秘密地隱藏著我和杜德太太。

此外,敘述者還精心描述了其他女性居住的房子,瓊納的房子“攀著花朵和樹枝,看來很舒適悅目”;艾叟自己建的房子,“不過她說那是個美麗的地方,而且不管任何季節都令人愉悅”;賓登家“那座的古老房子,它像是一只棕色的母雞,正等待著小雞從四面八方走過來?!?/p>

可以說,在整個度假期間,這些房子像朋友一樣,給予了一個異鄉人久違了的、溫暖的親情。處于男性空間(都市叢林)中的職業女性,只有回歸自己的空間,才會覺得有“歸屬感”;但現實社會卻是:女性不得不脫離屬于自己的狹窄、密閉的“小空間”,投身于更為寬廣、開放的“大空間”:

最后,我必須跟杜德的所有朋友,以及那座小屋里的親切房間道別,回到我先前的忙碌世界去了,人深怕回去后會成為一個陌生人。

相對于“房子”,“島嶼”更是“天堂”。杜德太太的母親布蘭克特夫人與兒子住在樅樹環繞,卻幾乎是荒無人煙的格林島上。但在敘事人看來,這個與外界隔絕的小島給人以無限空間和時間感,使人可以忘卻自我,忘卻名利,忘卻塵世中的一切煩惱與喧囂。敘事人在這里體驗到了城市生活從未有過的平靜和安謐:

我呼吸著清新及令人愉快的空氣,心中突然有個念頭:這個小小的島嶼,簡陋的家,是個完整的天地,它真是生活的好地方。

布蘭克特夫人“白色的小房子”“像燈塔一樣高高聳立”。小島雖然與陸地隔絕,但卻是以漁夫為代表的“男性”的“燈塔”,這里,空間的性別出現了轉換。

與之相反的是瓊納的貝殼島,雖然身體上是孤獨的,但卻維護了女性的“心靈世界”,這也是作者所向往的生活,有一座“小島”:

我心里默想著:在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座遠離塵世的小島。在那個幻想的地方,我們跟著自己的隱憂、隱喜生活在一起。

生活在女性空間的女性,要么像杜德太太、布蘭克特太太一樣,進入男性空間,依靠女性之間的友誼或幫助,尋求性別的認同;要么像瓊納一樣,固守在自己的空間,將自己封閉起來,但無論怎樣,敘述者都對此表達了深切的向往和同情。男性空間

在《尖樅之鄉》中,都市和大海是屬于男性的空間。這些空間與女性空間的“房子”和“島嶼”不同,具有開放性,更為寬廣。故事敘述者從“都市”來到漁村是為創作尋求獨居,其實正是象征敘述者脫離男性空間回歸女性空間的過程,小說的第一章《回歸》正暗示了這一點。第一場葬禮的主角貝格太太很不習慣都市生活:

在我見過她的幾次中,她每次都表示對城鎮的生活很不滿,因為城鎮居民生活得過份接近,而且海水的嘈聲不斷地在她的耳邊縈繞,使她很不愉快。

當杜德太太看到那位男醫生后,她覺得他應該回歸都市,哪怕短時也好:

“醫生的樣子像是很疲倦了?!倍诺绿^續說道:“我應該給他一點建議。他應該搭船到波士頓去,在那兒住幾個星期。他每兩三年就這樣走一次,去拜訪其他的醫生,回來時就精神振作得像個孩子一樣。波士頓的許多人似乎對他非常地敬重?!?/p>

喬安娜的男友最終拋棄了喬安娜,奔向了都市。故事的敘述者最后又離開了漁村,回歸都市,這也是從女性空間轉換為男性空間。但這次轉換,在麗茲·布蘭特看來,卻是象征著敘述者正在向生命告別,重新走向死亡。endprint

海洋是一望無際的,是開放的領域,一般專屬于男性?!都鈽褐l》中,海洋也是一個意象,代表著永恒與無限,但這個傳統上屬于男性的空間,在這里卻成為了埋葬男人的場所。在鮑溫家的聚會上,敘述者發現與會者多是女性,幾乎沒有男性,因為漁村中的老婦人多是漁夫的遺孀,她們的男人們都因為船難,葬身大海。伴隨著漁業與遠洋航運業的衰落,男性逐漸失去了這個傳統的空間。

伴隨著男性空間(海洋)的失去,《尖樅之鄉》的男性繼而喪失了話語權,他們是一群沉默寡言的人,生活在往日的記憶之中:

我經常想知道這些沉默寡言的老漁夫的內心世界與想法;他們的思想似乎固定在自然里面而不是男人的計謀,如政治或神學。我的朋友,鮑登船長,在談到這些漁夫時稱:

“他們從小就在一起,他們幾乎知道關于大海的一切一切,”有一次,他告訴我,“他們就是你所看到活在記憶中的男人?!?/p>

海洋“埋葬”了男性,接納了“女性”,杜德太太在大海中“如魚得水”、“游刃有余”:

我曉得杜德太太是個聰明的婦人,藥草搜集家,購物的好幫手,但不知道她也是個航海家。

杜德太太帶著敘述者在不同島嶼之間自由來往,大海也是聯系杜德太太與布蘭克特夫人的唯一通道。布蘭克特夫人執意住在遠離大陸的孤島,既很好地維持了女性空間,又巧妙地“占領”了男性空間,敘述者巧妙地將布蘭克特夫人比作“海員”,并給予了高度贊美:

在那年輕美麗的臉上顯現著一副充滿希望和快樂的神色。這是許多海員臉上常見的神色。這些海員經常瞭眺遠處的船只或從海面升上來的陸地。由于這些習慣,海員都養成了一種勇敢、堅忍和樂天知命的性格。窗戶:溝通女性空間與男性空間的橋梁

在朱厄特看來,傳統的性別空間差異的對立并非絕對,向往獨立自由的新女性可以以特有的方式,游走于不同性別空間。其中最重要的通道就是“窗戶”?!按皯簟边@一意象處于自由與監禁之間,既是女性自我封閉的工具,又是女性逃離封閉的希望。女性的恐懼感源自窗外的開放或自由,以及窗內的禁閉或孤獨。緊閉的窗戶反映了女性內心的糾結與矛盾,同時也揭露了崇尚專制、權力的父權制社會會采取種種手段迫使女性屈服,以維護自身的權威與統治地位;緊閉的窗戶也決定了女性的邊緣化社會角色,女性喪失了自由,喪失了話語權,喪失了個人身份。開放的窗戶,卻有相反的象征意義:透過窗子,女性可以毫無顧慮地將自己的憤怒、反抗、痛苦、憂傷等感情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同時還可以觀察比較暴力的、男性的世界,從而間接地以一個旁觀者的角色融入男性空間。在《尖樅之鄉》中,朱厄特在故事一開始就多次深情無限而寓意深刻地提到了“窗子”:

所有的房子都面向海洋,小花園中長滿了特別歡快的鮮花,尖削的三角墻頂的小格窗子,像栩栩如生的眼睛,看守著港口和遠處的海面……

海風吹進房子臨街的窗子,不但帶來各種的花香,而且也送來了許多藥草的芬芳氣息……

我們兩個都陶醉于這種藥草味和月光中,她總是站在我的窗口,或跑進我的房間里。

校門并沒有上鎖。

通過窗子,敘述者第一次對小漁村其他居民進行了全景式的描寫:

我站在校舍的窗前,望著下面貝格太太的朋友的送葬行列,在接近海濱的較低的路上前進。我站在窗前,可以看到杜德太太憂傷的碩大身體走在底下的行列中,她拿著手帕在拭眼睛。

“窗戶”從屬于女性的私密空間——“房子”,女性對于窗戶也有主動權:或者借由關著的窗戶,女性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或者借由開放的窗戶,闖入男性世界。窗戶對于女性而言,是她們進入男性空間的途徑,是溝通不同性別空間的渠道。在《尖樅之鄉》中,所有女性住所的窗戶一直是開著的,這正象征著女性渴望進入男性空間,充當不同空間中間人的企圖。但對于男性而言,窗子卻是象征封閉的工具:

我過去只見過船長一兩次,坐在關閉著的窗子里,臉色花白而衰老。杜德太太說他已不像從前那樣了,不過她并不愿意多談。

走過李特貝基船長的家時,我看到他正坐在他那緊閉的窗子后面,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到來的人。我向他揮揮手,不過他并沒有看我。

作為一位女性作家,朱厄特認為女性的自立要靠女性自己,而不是以“對男性的反抗和競爭”。與男性作家作品的開放空間不同,朱厄特所創造的故事空間是封閉的、有限的,這些相對狹小的敘事空間間接地反映了作者的寫作意圖:狹窄封閉的女性空間不是完全代表著“壓抑、壓制”,房子、島嶼等空間的“庇護所”的功能遠遠大于“監獄”的功能。女性更適應于女性空間,她們在屬于自己的空間中,可以獲得了源源不斷的活力、精力。登奈蘭丁的老年婦人雖然青春不再但卻活力依舊。即使是在封閉的空間,只要女性之間能相互依靠,就可形成女性自己的“烏托邦”。此外,封閉的女性空間,可以保證女性遠離男權社會的侵害,就像登奈蘭丁一樣,這里幾乎沒有男性,少數的幾個男性,也都已步入風燭之年,無法再從精神或肉體上對女性造成傷害。

然而,脫離“小空間”,追尋“大空間”,對于女性而言卻是不得已而為之之舉。一味地縮在自己的“小空間”中,女性無法得到經濟獨立、身份認同,會始終位于附屬品的地位;然而一旦進入“大空間”,尋求個性獨立,女性卻有可能失掉她們最后的“庇護所”,淪為父權社會的犧牲品。這也是敘事者徘徊于“都市”與“鄉村”之間的主要原因,體現了女性在社會生活中的兩難處境,尷尬狀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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