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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遺留的舊案

2014-12-29 10:36周學軍
少年文藝(1953) 2014年12期
關鍵詞:鐵蛋樣子妹妹

周學軍

一放暑假,就聽到媽媽不久要回家的消息,高興之余,我們也意識到隨心所欲的日子到頭了,決定瘋玩一把。

我要做一次胡同里的溜溜①大王,弟弟要做一次胡同里的啪嘰②大王,妹妹要折疊很多很多的紙飛機,做一次胡同里的航空大王,我們發誓要互相幫助著實現目標。

那年我十一歲,弟弟九歲,妹妹七歲,正是一提起玩,后腦勺都樂開了花的年齡。

只是,出師未捷,才玩了幾天,我就輸掉了全部溜溜,盡管弟弟妹妹在一邊聲嘶力竭地吶喊助威。后來,我們還和鐵蛋吵了一架……奶奶一氣之下鎖上院門,下了禁玩令。

禁玩是暫時的,然而,過后怎么挽回面子呢?我們決定把賭注壓到啪嘰上,真的假的一起來,幫助弟弟當上啪嘰大王。

其實,所謂大王就是笑到最后的勝利者,但要每次都笑到最后也不太可能,只是概率高過平均值就很不錯了。當然,這跟擁有多少啪嘰并沒有根本聯系??墒?,我們試驗過,籌碼多了,就會底氣足,并在氣勢上壓倒對手,贏的幾率也會增大。

緊接著,我們就忙開了,我負責畫,弟弟負責收集紙張、硬紙板,做后勤工作,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忙得汗流浹背。

《水滸傳》《封神榜》《西游記》人物畫完了,就著手畫好漢如云的《三國演義》。弟弟很喜歡三國人物,一再懇求說:“哥,拿出你的真本事來,要畫得比真的還像真的!”并忙前忙后地給我調水彩、研墨、削鉛筆。

奶奶叫弟弟時,他正忙著往水碗里倒一勺古巴糖,說要犒勞我。

“二羔,你過來一下!”

聽到屋子里奶奶異常平靜的叫聲,我覺得有點不正常,只是還沒想明白,弟弟已經爽快地答應,并跑了過去。

奶奶的說話聲隨后神秘得隱隱約約:“……說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奶奶一向是大嗓門,爸爸在家時,經常和奶奶商量說,媽,開門開窗的,你說話也小點聲吧!奶奶笑笑,點頭答應了,但一張嘴還是響徹半截胡同。但這次怎么了?奶奶說話聲壓抑得有些可疑。我彎著腰,悄悄溜進外屋,早已躲在門邊的妹妹,向我打著噓聲。

坐在東屋炕梢的奶奶盤起小腳,懷里抱著還沒最后完工的紙煙笸籮,手指用力地捻動著里面的煙葉,等到醬色煙葉的辣味在屋子里彌漫開來,她則把手指放到鼻子下狠狠地嗅著。

弟弟勸說著奶奶:“爸說,你都七十了,老了,肺還不好,不讓你抽老旱煙了……”

“我抽了嗎?別想打岔,回答我!”

“奶奶,我怎么會動那東西呢?”

“那些剪鞋樣的紙,是我費很大勁,跟鐵蛋他爸劉大個要的,說叫銅版紙,大人的鞋樣子剪完了,你們三個的還沒來得及剪,就找不到了,你說為什么?”

弟弟一臉的茫然,輕輕地搖著頭:“我不知道,畫啪嘰用的是圖畫紙……”

奶奶狡猾地瞇起眼睛:“就沒用別的紙?”

竟然是紙張的事,我懸著的心也沉了下來,忙搭話說:“奶奶,沒用你說的那種,要不,我去拿來,讓你看看?”

奶奶似乎早就看見我們了,大聲喊著:“大羔,你進來,三丫去院子里,把他們畫的統統抱過來!”

既沒有讓弟弟,也沒有讓我,而是讓對啪嘰毫不感興趣的妹妹去取,僅這一點,就讓我想起了一個詞語——老謀深算。

妹妹很快抱來了我們的勞動成果,一張張攤在炕上。這時的啪嘰還只是雛形,是畫在一張張白紙上的一個個圓形圖案,下一步還要粘貼在硬紙板上,再一個圓一個圓地剪下來。

奶奶的檢查很簡單,只須用手指捻一下紙的厚度就行了,審查過了所有的啪嘰,確認沒有疑點后,又一一翻過來,察看著后面。

弟弟說:“奶奶,不用查了,的確沒用你的鞋樣紙!”

奶奶的眼睛很快盯上了幾張來歷不明的舊紙,抓過來問:“這幾張是什么紙?”

是啊,這幾張是什么紙呢?弟弟交給我時,我也問過同樣的問題,弟弟只是敷衍說,舊本皮,屬于廢物利用。

顯然,奶奶不滿意這樣的回答,她把這幾張紙扣了下來。

回到院子里,我埋怨妹妹說:“你不應該把那些東西都抱給奶奶,應該先問問我……”

弟弟滿不在乎的樣子:“不怕,反正我們也沒動她的東西!”

妹妹抱怨的是別的:“真是老了,又大羔、二羔、三丫地叫了?昨天晚上還答應我不再叫了呢,多難聽??!”

弟弟根本沒往心里去:“她說賤人好養活。叫就叫吧。過年媽媽回來時,她悄悄跟媽媽說,要回關里老家了,怕把老骨頭扔在東北,叫還能叫幾天??!”

聽弟弟這樣說,我們都不說話了。

爸爸媽媽下放改造了,奶奶就成了我們家的頂梁柱,做菜做飯、縫縫洗洗,整天忙個不停,而且,還要時時關注我們——幾天前和鐵蛋的一場溜溜大戰,本來,玩完就玩完了,但鐵蛋卻說,你們爸爸媽媽不行了,你們也不行了!弟弟很生氣,就和他打起來了。奶奶聽到了吵鬧聲,■挲著小腳走過去,鐵蛋,大人是大人,他們是他們,你都十幾歲了,怎么還欺負二羔??!鐵蛋看著奶奶的小腳,滿不在乎地撇著嘴。奶奶氣極了,弓著腰就要用頭向鐵蛋撞過去。鐵蛋慌忙認錯,跑掉了。

都以為事情就這么過去了。爸爸媽媽走后,奶奶像是變了個人,確切說,不那么嘴碎、那么嘮叨了,也經常給我們零花錢了。況且,也不是什么大事,三張鞋樣子,說得再大,不也就是三張紙嘛!

但,奶奶還是再次詢問了弟弟。

第二天早飯后,我和弟弟剛坐到葡萄架下,還沒開始畫呢,奶奶在東屋里,還是昨天的腔調:“二羔,你過來一下!”

我小聲叮囑著弟弟:“小心,想好了再回答!”也跟著進了外屋。

奶奶坐在炕上,正在給煙笸籮加厚,用一張張涂過了糨糊的紙,精心地糊裱上去,撫平:“二羔,你知道奶奶最重要的東西是什么嗎?”

弟弟靠在炕沿邊:“知道,煙笸籮、鞋樣子!”

“煙笸籮就不用說了?!蹦棠檀魃侠匣ㄧR,端詳著煙笸籮,“早呢,你也問過我,奶奶,你為什么總要做鞋???是啊,我一年中最忙不完的事情,就是做鞋——搓麻繩、打袼褙、納鞋底,做完了棉鞋做單鞋,做完了單鞋,再做棉鞋,咱們家六口人,單的、棉的一人一雙,就得做十二雙,而你爸爸媽媽,這兩年單鞋都得要雙份。做鞋靠什么呢,鞋樣子??!咱們家一人一副鞋樣子,有鞋底、有鞋幫,我都寫上名字、年齡,小心地收藏著。發現鞋樣式不對,或者不合腳,就得修整鞋樣子,這次你們三個人的鞋樣子,是我特意去街里求郝鞋匠給重新畫的,男孩的要兩角錢,女孩的要了三角錢……”

妹妹在窗外問:“為什么要重新畫呢?”

“新鞋樣子是認腳的。你媽媽說孩子大了,穿便腳鞋不好看,還怕你們的腳長成胖子那樣……”

妹妹又插話說:“胖子是鯰魚腳,但最近光腳丫了,我也想光……”

奶奶決然地擺擺手:“不行,女孩子光腳丫丟人!”說完,又問弟弟,“喂,我說到哪兒了?”

弟弟說:“說鞋樣子!”

“所以你也應該知道,我是不會弄丟鞋樣子的,我想了一宿,還是覺得你最可疑!”

弟弟想不明白了:“奶奶,你為什么非要盯住我不放呢?”

“想不明白???你哥哥喜歡玩溜溜,不大玩啪嘰,而你妹妹只玩紙飛機……”

“但,紙飛機也是用紙疊的??!”

“你聽我說嘛,我已經檢查過她的所有紙飛機了,沒有用鞋樣紙——米柜下的紙殼箱子里,一共有一百五十三個!”

“是架,一百五十二架!”妹妹走進東屋,抗議說,“奶奶,你怎么能亂翻我的東西?”

奶奶寵著妹妹,也不在意她的指責:“那,就算是一百五十二架!”

我也走進東屋:“奶奶,算了吧,三張鞋樣子,非要搞得我們跟小偷似的?”

奶奶嘆一口氣:“其實,我不過是求個真,我不希望你們成為偷東西、說謊話的人,要知道,在我們老家,那是要剁小手指頭的!”

聽奶奶說得這么嚴重,我閉上嘴巴,不再接話了。

奶奶也變得嚴肅起來:“一般情況,家里的老大比較老實,老三比較調皮,最能動歪心眼的,就是老二——放假前,你從我的錢包里,拿過兩角錢吧?”

弟弟點著頭:“是,是,那天放學妹妹走到糖果店門口就不走了,非要吃水果糖,讓我回家取錢,還說你肯定會給的!”

妹妹搶著回答:“有這么回事!”

“但,你并沒有跟我要???”

“當時,看你在打瞌睡,就悄悄拿了,只是,過后忘記告訴你了?!?/p>

奶奶眼珠一轉,又問弟弟:“二羔,我怎么發現古巴糖也少了?”

弟弟看看我:“這……”

我說:“奶奶,是我昨天饞了,但手忙著畫東西,就讓弟弟給舀了一勺?!?/p>

奶奶聽了,不再問了,只是低著頭,糊裱著煙笸籮。

弟弟看著,突然冒出來一句:“奶奶,不會是你修整鞋樣子,沒弄好,毀了……”

奶奶低下頭,凌厲的目光從老花鏡上側橫著射過來:“二羔,你不是說奶奶老糊涂了吧?”

奶奶就是這樣,絲毫不允許別人懷疑她,就是爸爸媽媽也不行。聽到奶奶咄咄逼人的口氣,我們都知道,事情不會簡單結束,也許要出點事。

回到葡萄架下,我查問著弟弟妹妹:“說實話,你們真動了嗎?”

弟弟妹妹搖著頭,幾乎是一齊說:“沒有,看都沒有看見過!”

“怎么平息奶奶呢,如果,如果找鐵蛋要三張銅版紙呢?”

弟弟看著我:“跟鐵蛋要?你以為可能嗎?”

我沒有回答他,而是把手插進褲子口袋,暗暗地握住里面的一顆大個的溜溜,當然,這并不是真正的溜溜,卻比真正的溜溜更誘惑人。

果然,到了中午就出事了。

當時,我們都在西屋睡午覺,猛然,我被什么聲音驚醒,就睜開了眼睛。妹妹也醒了,坐了起來,驚訝地說:“好像是下屋?大哥,你應該去看看!”

我說:“是東院何爺爺家的貓吧?我還要睡,你愿意去,你去吧!”

“我害怕,要不讓二哥去,他練過拳腳,膽大!”

但弟弟睡得正香,他翻個身嘟囔著:“不去,不去!”

弟弟的話音剛落,下屋又傳出來咕咚一聲,比上次聲音大,讓人心驚肉跳的。

我忙爬起來,叫上弟弟妹妹,警惕地向下屋走過去。

走近門口,聽到里面傳出了奶奶重重的喘息聲,妹妹一把拉開了門,驚叫著:“奶奶,你怎么摔在這兒了?”

奶奶倒在地上,身上壓著書架,還滾落了一堆書。我們忙拉奶奶站起來,扶回東屋去。

奶奶的腳脖子扭傷了,腫得很粗,本來就是小腳,現在腫成一截棒子了。大家慌忙幫著揉,用毛巾熱敷,弟弟還張羅去買藥。奶奶說:“沒啥大事,腳別到柜子縫里了,結果……唉,老胳膊老腿,真是不行了!”

安頓好奶奶,我們要去收拾下屋的東西。奶奶說:“算了,我知道一種治跌打損傷的藥水,涂上就沒事了。你們在家憋得夠嗆吧?要不去外面玩玩吧!大熱的天,也難為你們了!”

我們還是去收拾下屋了。下屋很小,只三米見方,里面擺滿了破爛和我們的東西,又黑又狹窄,還有一股霉潮的味道。

扶起書架,妹妹說了一句:“怪了,奶奶幾乎不進來的,摔倒了也不叫我們,還偏偏碰倒書架了,會不會是來翻書了?”

一聽到書,弟弟馬上愣了一下,小聲說:“難道奶奶真要動真格的了!”

看弟弟緊張的樣子,我的腦子也快速運轉起來,弟弟那幾張來歷不明的舊紙,不會是書的后封面吧?

再收拾圖書時,我就特別留意看書的背面,很快,我就發現其中有幾本書的后封面被撕掉了,只是撕得很有技巧,茬口也很整齊。書架上的書都是媽媽的,如果她發現變成了這樣,一定很惱火的。但,奶奶發現沒發現呢?

我擔心,奶奶會擴大事態,再去查別的。而如果,我們弄來三張銅版紙呢?

打開院門的鎖,我們要出去玩了,但,奶奶突然叫住了我們:“你們幾個,都過來!”

我心里一驚,手下意識地伸進褲子口袋,看來奶奶要搞突然襲擊了!

當我們三個魚貫地走進東屋,奶奶說:“二羔,你把你的啪嘰拿出來,讓我再看一遍!”

弟弟把褲子口袋里的十幾個啪嘰都掏出來了:“都是一些以前的,新的還沒來得及剪呢!”

奶奶在里面翻了一下,找出幾張新的,用手指捻著厚度,然后,又問:“讓我摸摸,口袋里還有沒有?”

弟弟拍著已經癟了的褲子口袋:“一個也沒有了!”

奶奶揮揮手,放我們走了。

出了大門,弟弟嘆了一口氣:“沒想到,奶奶還會殺回馬槍??!”

我也嘆息一聲:“看來,奶奶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弟弟忙著找胖子扇啪嘰,我吩咐妹妹幫著觀敵料陣,就悄悄去找鐵蛋了。

鐵蛋見到我,還以為找打架來了,蠻橫地問:“你來干什么?”

我拿出大個的溜溜:“喜歡嗎?”

鐵蛋眼睛睜得大大的:“這么大個的溜溜,找我玩???”

我說:“不,想跟你換點東西?!?/p>

“要換,給你三個花瓣溜溜,怎么樣?”

我搖著頭:“我要三張銅版紙!”

鐵蛋伸長了胳膊比量著:“三張銅版紙?開什么玩笑!那得多少錢??!”

“不,不是那么大張,是十六開本子大小的三張?!?/p>

鐵蛋一笑,帶著我去了他爸爸的印刷廠,撿起三張和十六開本子大小差不多的邊角料交給我,并要走了我的大個溜溜。

回到胡同里,弟弟手中的最后一個啪嘰剛剛輸掉,我把三張銅版紙交給他。

弟弟很高興:“這下子可好了,我馬上給奶奶送去!”

但妹妹翻著看了一眼:“不對啊,奶奶說,上面是畫了鞋樣子的,可這上面是空白的!”

看他們誤會了,我只得解釋說:“這是我跟鐵蛋新要的,至于說上面……我們三個去求郝鞋匠,請他比照著我們的腳再畫一遍,怎么樣?”

妹妹問我:“他是殘疾人,如果要錢呢?”

“那就先賒賬,等媽媽回來再還?!?/p>

只是,我們剛進到郝鞋匠的鋪子里,就呆住了,奶奶拄著拐杖,手中拿著一張報紙,正在小木凳上坐著呢!

妹妹驚訝地問:“奶奶,你什么時候出來了?”

“我出來買藥水,就順便拐到這兒,想再給你們畫鞋樣子,你們……”奶奶一扭頭,看見后面弟弟手中的銅版紙了,“啊,你們找到銅版紙,追著找我來了?”

弟弟一看事情已經瞞不了了,只得說:“不是你的那張,是剛要的,只是,上面沒有鞋樣子……”

奶奶搶過銅版紙,翻過來調過去看了一遍:“這么說,你把原來的禍害了,看我追查得緊,就找幾張來應付我?”

弟弟說:“不是……”

“什么不是,有外人在,還不好意思承認,是不?”奶奶看著郝鞋匠一笑,“你郝大伯不是外人,咱家的鞋掌都在這兒釘?!?/p>

郝鞋匠挪一下半截殘腿,也笑了:“你奶奶是好心,怕你們不學好!”

“是啊,在我們老家,偷東西、說謊話的人,是要剁小手指頭的!”奶奶對郝鞋匠重復起說過的話,并沉重地咳嗽著,“這段時間,一大家子就扔給我了,真是的!但出了事,我總要調查清楚,回頭也好給他媽媽做個交代??!”

回到家,奶奶對弟弟說:“鞋樣子的事,還不算完,你要把畫的啪嘰交給我看看,我可不想冤枉好人!”

看弟弟沒說話,奶奶又把扣下來的幾張紙拿出來:“這些,是從下屋書架,你媽媽書上撕下來的吧?”

弟弟臉色很難看,重重地點著頭。

“你承認就好,我也不想說什么了,只是,你要做好準備,要對你媽媽說清楚!”

真沒有想到,奶奶已經掌握書皮的事了,要是順著銅版紙的線索,找到鐵蛋,會不會問出大個溜溜的事,進而……我突然意識到,危險正一步步向我逼近。

晚上,我悄悄對弟弟說了實話。

弟弟也很吃驚:“你把爸爸白茶杯的鈕打掉,磨成溜溜,還換東西了?”

我懊悔地砸著拳頭:“還不是急著讓奶奶安靜下來,怪我了,事情沒考慮周全!”

好一會兒,弟弟說:“有一個辦法,用新畫的啪嘰去換,反正,鐵蛋只知道那是一個大個的溜溜,不會憑空提高價碼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弟弟拿著二十個《水滸傳》人物的啪嘰,去找鐵蛋了。

聽我們要換東西,鐵蛋暗自高興,但臉上卻故意裝作不耐煩:“五馬換六羊,要做買賣???換就換,可是不能再反悔了!”

只是,數到最后一個啪嘰時,弟弟誤拿了一個《三國演義》中趙云圖案的,麻煩也就此開始了。

鐵蛋眼睛一亮:“哇,常山趙子龍!還有別的嗎?”

弟弟跟了一句:“有,有三十個呢!”

鐵蛋說:“不行,不行,我要那套《三國演義》人物的!”

這時,弟弟已經拿到大個的溜溜,自然不肯同意了,不只是多出了十個啪嘰,而且,《三國演義》人物是他最喜歡的。

鐵蛋拼命地掰著弟弟握溜溜的左手:“你給我,我不換了!”

弟弟硬是不松手,大聲說:“已經做成交易了,不行!”

鐵蛋掰開了弟弟的小手指頭,狠狠向后扭著。

弟弟緊跟著轉圈,驚叫著:“別扭了,再扭手指頭就要斷了!”

我上前拉著鐵蛋:“住手,你不能不說理!”

鐵蛋推開我,兇狠地叫著:“你的手指頭早就應該斷了!”

弟弟大叫著:“你胡說!”

鐵蛋嘿嘿地冷笑著:“你奶奶說過,在你們老家,說謊、偷東西都是剁小手指頭的!我,還有胖子、柱子都聽到了!”

“但我沒偷東西!”

“你偷你奶奶的鞋樣子了!”

“我要是沒偷呢?”

“那,那,我就扭不斷你的手指頭!”

看著圍了一大圈人,弟弟臉上也掛不住了,瘋狂地大叫著:“那你就扭,不扭你就是小狗子!”

只聽清脆的嘎巴一聲,弟弟疼得大叫著:“鐵蛋,你真狠??!”

聽到弟弟的尖叫聲,鐵蛋嚇壞了,頓時大哭著癱坐到地上:“不是我要扭的,是你讓我扭的!”

還是奶奶冷靜,她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來,大聲說:“大羔,快去攔馬車,送你弟弟去鎮醫院!”

醫生給弟弟的斷手指做了簡單包扎,并給開了一些消炎止痛的藥,囑咐三天后去換藥。

過三天再去時,弟弟斷手指尖開始變黑,醫生說怕感染形成骨髓炎,就把斷指給切掉了。

又過三天,媽媽回家了,弟弟也出院了。

媽媽求一位去南邊出差的女同事,送奶奶回老家,上車時,我們都去送了。奶奶抱著弟弟說:“二羔,別怪奶奶,奶奶老了!”

這時,弟弟已經不那么疼了,他彎著包扎得粗大的小手指,說著笑話:“放心吧,奶奶,什么事也不礙,還有兩截呢!”

開學時,弟弟的小手指就好了,起初,弟弟怕別人看見,喜歡把左手握成拳頭,兩截小手指窩在別的手指中間,時間一長,看同學們誰也沒注意,才把小手指解放出來。

是啊,在奶奶的監督下,他是一個正統的右撇子,左小手指缺了一截,沒給他帶來絲毫的不方便。

但是,后來發生的事情就有點出乎弟弟的意料了。

中學時搞選飛,學校的一檢過去了,縣里的二檢也過去了,到了市里的三檢,就是部隊來體檢了。

一位女軍醫查看了弟弟的左小手指,并叫來幾名男軍醫,輪番用尺量了幾遍,最后,搖著頭在他的名單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叉子。

畢業后,弟弟招工去了一家鑄造工廠,隨后,報考了業余大學本科班。取得學歷后,正趕上機關招收公務員,弟弟就報了名,但報名的人太多,要搞筆試、搞口試,然后,考核部門還要搞審查、搞民意測驗,弟弟最終還是與公務員擦肩而過。

如果是因為別的,弟弟也許不會很生氣,可結論竟然是:從小因偷東西,弄斷了小手指,有自殘傾向。

自殘傾向是什么?就是極端意識,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弟弟找到考核部門,申訴說:“我沒有偷過東西,是奶奶胡亂猜疑的,而且,只是幾張鞋樣子!”

考核科長是一個年輕人,聽不懂什么是鞋樣子,就問:“那東西很貴重嗎?”

弟弟只好邊畫圖,邊講解,上了一節關于鞋樣子的通俗課。

考核科長聽完,覺得有點意思,又問:“既然不重要,為什么還要弄斷了小手指???”

沒辦法,弟弟又講解了當時扭斷小手指的情形。

從考核部門回來,憋氣又窩火的弟弟知道申訴無濟于事,就去小酒館大喝了一頓,昏睡三天之后,向廠長提出去守大門了。

去年冬天,我在省城一家事業單位辦了退休,閑暇下來,時不時地想起童年的時光,趁著過年,就約了居住在外地的妹妹,一起回到了家鄉。

弟弟身體不好,早幾年就辦了病退,在家陪著小孫子玩。

說起往事,大家不免唏噓良久,奶奶在回老家的第二年就去世了,爸爸媽媽前幾年也相繼過世了,而我們——當年的童稚少年,也都已經兩鬢斑白,垂垂老矣。

翻找起過去的老物件,妹妹找到奶奶那個紙糊裱的煙笸籮了。弟弟說:“幾次搬家都想扔了,但一想到奶奶,就又留下了?!?/p>

看著煙笸籮,妹妹說:“看磨損的地方,好像有舊錢幣!”

陪妹妹回來的外甥女熱衷于錢幣收藏,一聽就高興了,“媽媽,這次我可沒有白來!”

征得大家同意,妹妹把煙灰笸籮泡在水盆里,泡開表面的幾張白紙后,奇跡就發生了,很多張中華民國的舊幣呈扇子面樣粘在外側,品相還很不錯呢!

外甥女一張張往外撿著,并不斷地尖叫:“媽媽,這都是些錯票,拿到錢幣收藏圈子,每張都要價上千元呢!”

妹妹拍著女兒的手:“好、好,咱不要,都給老舅留著,給他打酒喝!”

隨著糊裱煙笸籮的紙一層層被揭走,在底部位置,看到了三張厚紙的粘疊形狀,弟弟驚叫了一聲:“讓我來!”

他一張張揭開攤在桌子上,是三張銅版紙,每張上面都有用鉛筆畫著的鞋樣子,有鞋底、有鞋幫,還沒剪開呢,一張寫著大羔十一歲,一張寫著二羔九歲,另一張寫著三丫七歲。

我吃驚極了,糊涂的奶奶竟然把鞋樣子糊煙笸籮了!

弟弟看著三張銅版紙,呆愣愣地,半天沒有說話。

那天晚上,弟弟說:“咱們家不信這個,我也一直沒給奶奶燒過紙,一會兒,我想去給奶奶燒一次紙?!?/p>

我看看妹妹,妹妹看看我,幾乎是同時說:“好吧,我們陪你去!”

來到城郊的一個路口,對著關里老家的方向,弟弟慢慢蹲下來,把那些舊幣,連同三張鞋樣子,都一張張點燃了,嘴里還喃喃地說著什么。

聽了一會兒,我只聽清楚了這句話——“奶奶,我找到你的鞋樣子了,我也為自己平反了……”

弟弟說著說著,就哇哇大哭起來。

弟弟是一個很堅強的人,我還記著,就是在小手指扭斷時,他也沒掉過眼淚,但現在卻涕泗滂沱,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了。

看著弟弟,我和妹妹也禁不住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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