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亭識字錄（組章）

■何 文

鹽亭識字錄（組章）

■何 文

在鹽亭，對漢字重新認識。 ——題記

鹽亭：繭

赤裸裸就敢來到人間，因為有母親。

一絲不掛就降臨世界，因為有嫘祖。

繭，襁褓的雛形。母親將無限的愛織成衣，將我們一層層包裹。

在母親心里，孩子永遠是需要用愛纏起來的蠶寶寶。

抽絲剝繭，將身上的衣服拆開，就是一絲絲一縷縷的母愛。

我們從來沒有覺得是束縛。感到寒冷，我們會情不自禁地將衣服裹得更緊。享受了溫暖，我們必須感恩嫘祖。

偉大的圣母，她用衣服包裹人類，用繭的形式溫暖世界。

《星星詩刊》執行主編龔學敏（右一）、綿陽市文聯黨組書記、副主席馬培松（左一）與四川詩人們在鹽亭兩江廣場參觀采風。

鹽亭：綠

不能讓大地裸著。

種桑植樹就是為大地穿上衣服。

已是冬天，綠仍然將雙眼覆蓋到80%，剩下的那點眼白是新建房屋潔白的外墻。

鹽亭是 “全國綠化模范縣”。解說員輕描淡寫地介紹，而不是作為榮譽來夸耀。

那份淡定是因為有良好的植被做底氣。

而這樣的稱號需要鹽亭的這一片綠來做標準。

神州大地已是滿目瘡痍，綠不蔽體。

需要更多的綠葉，來遮擋祖國母親裸露的身體。

鹽亭：慢

我想棄岸登舟。

在兩江廣場的碼頭，我在心里高聲呼叫江中飄著的那葉扁舟。

水流得緩，將時間匆匆的秒針流成了時針。撐船的人也不揮槳，不跟隨時代的潮流，漁船隨著水流漂。似乎馬上就要被一切都在提速的時代移出記錄的取景框。

兩岸倒映在水中的高樓讓堤岸變得更高。這倒是很符合城市發展規劃的增幅。經濟飛速提升的代表汽車疾馳而過的倒影讓江心的小船顯得更慢。

我是一個沒有更多更高追求的人。我只想把一天過成一天，一晚只做一個夢，一生只愛一個人。

憧憬著在這緩水慢流的船上過閑散的生活。向無魚處下網，往荷深處聽蛙。

心已踩著水中白云的倒影登船?？上馍硖^沉重，只能留在車馬喧囂的岸上。

鹽亭：清

清。

我說的是鹽亭的水。

對水的評價，魚最有發言權?？上鼈儾粫麄?，更不會寫詩。

但西部水產村，無意間泄露了深藏水下的秘密。

一串串表現繁榮的數字如魚吐出的水泡：本地特產的魚類，從來沒有減少，更沒有滅絕。一直生存得很好，代代相傳。過著祖先過著的生活，飲著祖先飲過的水。

新引進的魚種，沒有水土不服，將這里當成了樂園，繁衍生息。

能讓土著魚堅守的水域必定是沒被污染的凈土，能讓外來魚繁榮生長的水必是好水。

保持住了清，也就是保持了水的本質。

清水流過的大地，也必定是清明的大地。

魚不會躍出水面為我鼓掌，但一定認同我的觀點。

鹽亭：開

冬天蕭索的大地一如我木訥寡淡的表情?？瓷先シξ抖藷o生趣。

在西部花都花千谷，我掀開大棚的門幕，揭開了鹽亭藏著的秘密。

讓女士們先進入溫暖的溫室。讓詩人們走近開著的花朵。

我理解他們的驚喜與歡欣。

在這詩歌被冷遇的今天，在只能看到商業場艷麗的塑料花的社會，在寒冬時節突然就滿眼繁花似錦，詩人內心必然春意盎然。

我守在門口，充當服務生。一次次為詩人們掀開門簾。

我想順帶著將我的衣服掀開。因為我的胸膛還有溫暖，怕冷的人，可以到我的懷里來。再加一把力，便可以將我的胸膛也一起掀開，你會看到，在小小的心臟上，也開滿了花。

有詩歌色的浪漫，也有玫瑰味的愛情。

我還想將那些未開的花蕾一一掀開，還想將更多的美麗從衰草覆蓋的冷土里刨出來。

但我成不了出色的花工。用寫筆作鋤，我種不出更寬廣的花朵。

讓我做一名臨時的守護者，站在大棚的門口，將寒風擋在外面，只允許心懷美麗的人進入。

你們看到的我是一個面色僵硬如凍土的人。

我在冬天的寒風中等著春風來吹軟表情，讓內心的花在臉上顯現。

鹽亭：龍

蠶龍，這是全國獨有的一種龍。

小小的蠶，被敬重成龍，這是嫘祖故里人才會有的一種情懷。

用蠶絲精紡出的白色綢緞縫制成龍身，碩大的蠶頭并不顯猙獰，透出別樣的可愛。心靈手巧的女子，身著綠衣，用喂養蠶的雙手將蠶龍歡快地舞動。蠶龍追逐的不是龍寶，而是一片鮮嫩的桑葉。

蠶龍用舞蹈向著嫘祖致敬，向大地致敬。

舞著蠶龍祭祀的隊伍從春天出發，經過桑樹林就消失了。

桑樹林里，傳來啃食桑葉的聲音。一派風調雨順。

我喜歡他們，林孟是個高聲說話，高聲大笑的人，他一年里有九個月都穿著那件棕色的茄克，剩下的三個月因為是夏天太炎熱了，他只好去穿別的衣服，林孟一穿別的衣服，他身上的骨頭就看得清清楚楚了，從衣服里面頂了出來，而他走路時兩條胳膊甩得比誰都遠，所以他衣服里面總顯得空空蕩蕩。

明年，不再用綢緞做蠶龍了，捉一條最大的蠶，舉起來舞。

鹽亭：路

從地圖上看，公路鐵路細如絲線。

沿高速公路，以100邁的速度抽絲一般疾速而行。路的盡頭，是鹽亭的一片桑樹林。

順著絲綢的細絲，往歷史深處捋。絲綢的盡頭，是蠶剛吐出的濕漉漉的一縷絲。

世界上運輸過絲綢的道路，將地球纏裹成一只碩大的蠶繭。

但別以為絲綢之路已經很長很遠，其實一架紡車，就能將它繞完。

將一片桑葉鋪在世界地圖上，每一條葉脈都是一條繁榮的絲綢之路。

鹽亭：醉

上酒吧。

高舉酒杯，我就是一位高舉戰刀的勇士。

我自由女神舉火炬一樣地舉著酒杯走向你。

我舉著的酒杯里盛著我噼里啪啦地燃得正旺的心。

有詩人說，喝醉過的地方就是故鄉。鹽亭，從此你又多了一群寫詩的游子。

能一起喝酒的都是朋友，我們沒有理由不開懷暢飲。

能一起醉的就是親人。兄弟啊，我們把一生的情意傾在杯里。

女人啊，請你容忍我痛快醉一次。一次，你就是我終生的情人，甘愿讓你把我的心帶走。

佐著月色，先把這鹽亭的土地灌醉。

兄弟，別對著流水吟誦你的詩歌。小心梓江也被詠唱成酒。

老板，再上酒。我們兄弟還沒喝夠！只管把酒上來，別擔心酒錢。我下半生典身為奴，為你看守酒窖。兼職收集月光的碎銀與陽光的金幣。

兄弟，要醉我們一起醉。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一種恥辱！

再，再，再來一杯月光，讓我我我兄弟他醒醒酒。

鹽亭：吐

酒后吐真言。

把我灌醉，我把內心藏著的一切秘密都告訴你。

三杯飲盡。

悄悄告訴你我敬重的圣賢吧。當今沒有，遠古有，比如黃帝軒轅。

再滿上三大杯。乘現在還算清醒，說說我敬重的淑嫻吧。當今沒有，古代有，比如嫘祖王鳳。

斟上，再飲。我不想說但舌頭已不聽指揮。我還愛著詩歌。這話讓我醉紅的臉上又泛起一層羞澀。

你不想聽這些？你想知道金錢在哪里？

滾！ 滾！ 滾！

你該去問貪官奸商！

快讓開，我惡心。我要吐！

這是多好的土地啊。在你聽慣了官話假話討價還價的耳朵不能接受的，認為是骯臟的東西，它當成了上好的肥料。

我把心吐出來的地方，明年會開出一朵花。

會有一只美麗的蝴蝶來花朵上安家。

鹽亭：敬

問路時，路邊的大哥詳細地解說路線，敬著我們。

下榻酒店的服務員側站在門邊提前讓道，敬著我們。

致歡迎詞的人將溢美的詞匯滔滔道出，敬著我們。

恰好在酒店舉行婚禮的新娘也把幸福的笑分一份給我們。

在去嫘祖山的路上，冬天的大霧為我們散開。

在西部花都花千谷，花朵在冬天的寒風中為我們綻放。

在鹽亭，對文化的敬重，對詩的敬重，轉化為對詩人的敬重。

可以不用再遮掩自己寫詩的身份。

寫詩，在鹽亭不再是一件受人嘲諷的事。

詩人們借著酒，豪不掩飾自己對鹽亭的喜愛。高聲宣揚著，要把鹽亭寫進自己的詩句里。

內心高傲的詩人們，在內心里，敬著這一片土地。發自肺腑地愛著這山水樹木，愛著這土地上生活的人民。

鹽亭：愛

血先熱起來。

愛，在舌尖上滾三百回。

發燙了，才柔聲說。

真正的愛從來不會高聲說出來。

愛人類，愛家鄉，愛祖國，冠冕堂皇地說出來時都不是真愛。

瘋子才會高聲叫嚷愛金錢愛權貴愛美女。

愛酒，愛詩，愛花，要在心里偷偷地愛。要像愛生活，愛生命一樣深深地愛。

美人，更要悄悄地愛。

愛是易碎的詞。遇風即散。要湊近愛人的耳畔去說。不要用太熱烈的情感，要軟軟地說，讓詞帶著溫暖從耳朵一直酥麻到心里。

真愛了，也可以不說。找一處干凈而肥沃的土地，從心里掏出來埋在地。

等它發出芽，開出花。

而鹽亭就是這樣的土地，適合表達愛，也滋生愛。

鹽亭：燈

太陽照不到的時候就是宵小鼠輩猖獗的時候。

善良與弱小不該被欺凌！

要給大地光明。

嫘祖率先燃起燈。照亮夜。

高燈鎮成為東方之外還能升起光明的地方。從此燈桿山上亮起的燈盞成為離大地最近的星星。

燈光雖然微弱，但能照明希望。

笑容滿面的人，內心一定有不滅的燈。

在感覺到黑暗時，請自己為自己點亮一盞燈。

照亮自己因迷茫而顯得黯淡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