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過的味道

□徐 風

男孩12歲時，還不太懂事，貪玩?？斓侥晡驳臅r候，家里來了兩個裁縫，幫全家做過年的新衣。那時，不但豬肉、魚、豆腐是配給的，就連肥皂、火柴也要憑票供應。飯桌上添了兩張嘴，葷菜漸漸端不出了。父親扔給男孩一只籃子，讓他明兒一早去肉鋪排隊，買肉骨頭。

天剛蒙蒙亮，肉鋪前的隊伍就很長了。肉骨頭才1角5分錢一斤，骨頭湯油水足，且不用票證，所以排隊的人特別多。男孩拎著籃子，在隊伍里慢慢往前挪動。肉鋪里，那個叫秦歪嘴的斬肉師傅，男孩認識的；飯桌上，父親常說起他，好像還是不錯的朋友。此刻，正乒乒乓乓地揮舞著他的斬刀，忙得滿頭大汗。男孩排隊有些煩。發現秦歪嘴突然抬起頭，朝他看了一眼，還朝里邊歪了一下嘴。男孩感覺，秦歪嘴是在暗示他：你的肉骨頭我留著呢，現在人多，晚點來拿吧。男孩雖小，開后門之類，已然略懂。他父親是醫生，在小鎮上人脈廣，朋友很多。男孩本來就貪玩，旁邊正有小伙伴在叫他，就扔下籃子，拔腿去玩了。

快到晌午了。玩成一只泥猴的男孩，想起了他的肉骨頭。趕緊跑到肉鋪，人都散了。只有秦歪嘴在清洗他的案板。男孩問，我的肉骨頭呢？秦歪嘴聽不明白：什么東西？男孩朝里面一指，說，肉骨頭啊，你不是答應我的嗎？秦歪嘴更不明白了：什么亂七八糟的，你是誰，我答應你什么了？

一個大人，一個小孩，就這樣吵起來了。男孩堅持說，你當時向我朝里邊歪了一下嘴，我以為你把肉骨頭留下了，你要是不肯，為什么朝我歪嘴??？

正巧有人走過，聽了好笑：他天生就是個歪嘴嗎！

秦歪嘴沒好氣地說，小赤佬，再胡鬧，老子打你嘴巴！你是誰家的小孩？男孩沒轍了。就說出了他父親的名字。

??？你是徐醫師家的小孩？秦歪嘴頓時變了一個人，語氣緩下來了。

最后的結果是，肉骨頭實在沒有了，只有一根豬尾巴，是秦歪嘴給自家留下的，因為是徐醫師的緣故，他愿意把它讓給男孩。

男孩拎著一根豬尾巴回家了。在臉色鐵板的父親面前，男孩不敢撒謊。說完事，父親大發雷霆，讓他把豬尾巴送回去。

父親說，你知道嗎，秦師傅的老婆動了手術，營養不夠，是我給他開了醫療證明，食品站才照顧他一根豬尾巴。你太不懂事了，還不快送回去！

男孩知道闖下禍了?？墒?，肉鋪已經打烊上鎖。男孩拎著豬尾巴，不敢回家。后來，是母親把他找回家的。那根豬尾巴，最終還是沒能退給秦歪嘴，母親用足佐料，燒了淺淺的一盤，兩個裁縫一見：啊，紅燒豬尾巴啊，吃得眉開眼笑。都說，好吃，脆，香，肥，有嚼勁。

第二天，男孩發現，家里一只下蛋的母雞不見了，母親悄悄告訴他，你爸把它送到秦歪嘴家去了。

這件事，對男孩影響很大。之后許多年里，每當在飯桌上見到豬尾巴菜，心里都會有一種隱隱的障礙，難以動箸；一直到今天，他已不再年輕；寫這篇文章時，都不知道，豬尾巴是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