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賜的口信

舒潔

蜃 景

兩道平行的光，一座宮殿

我在外面

我在高原之春對一輪冷月，逝水殘留

在微微隆起的部分，在暗影處，潛著自由

想到遙遠的心，想到那一時刻

我以怎樣的懷想背對河源

背對你的夢

午夜

我們被圍困，在各自的時光里拒絕對視

無辜的手握不住一個瞬間，你在昨天，我在外面

在星語與大地之間

那句話在天空一角，隔著黑翅

它綴在蔚藍或深灰的底色上，直面真相

真相是黑

不像煤，更不像孩子的瞳仁

那是黑翅

遮蔽，總會讓我們懷念陽光，或星語

或干凈的空氣中，祖母一樣安坐的村莊

那句話不是秘密

它與自由相關，揮動在人間的光明中

那句話，為什么總是充滿悲痛？

獻 祭

那是優雅的獻祭

你活著，你投身了，你以注視維護了完整

原因

這很復雜，一定是有什么背叛了什么，但不說初始

一定會想到如何相見的

一定會懷念，比如門，如何分開了身影

在一個人的河源

我想到無數人的河流，還有手和渡口，當然也有自由

柔風中的蒞臨

在你的發際，我傾聽風

一萬個黎明走遠，我留住一個正午

感覺光陰西斜，停在你身側

我們在無限古老的心愿里上升，直到云端

然后緩慢飄落幽谷

我想對你說風，可我在你的額頭上方

看到了遙遠的黎明

蒞臨

你說，那有多么好啊

就如行進

已經走遠的母親

現在，我是說此刻，母親在幽冥中望我

她保持一貫的神態，有一些鼓勵被她悄悄掩飾

一如她緘默中的仁慈。一如歲月與痛楚

某個艱難的年代

想到邊緣

我就會想到母親的死亡

是啊，那真像風一樣迅疾

她甚至沒有給我告別的機會

她沒有對我揮一揮手，就將這樣的人間給了我

十年，或者更久，我都不敢相信這種真實

你說世間還有什么不能縫合？你說

如果母親依然在燈下飛針走線

我突然看到她指尖的血，她將指尖貼近舌尖無言吸吮

那個時刻，我是否會仇視針尖？

真的遠了，我與母親

如今隔著生死兩界，隔著永恒的夜晚

那不是時間，對于未來，那就是昔年

對一種歲月的祭奠

我見證了

血與心靈，那廣大的貧苦

在一句接一句的謊言中顫栗

我見證了

一個絕美的女人為真理而死

那些戕害她的人，借真理之名踐踏貞潔

那廣大的痛，深冬流浪的黃葉上刻著真相

我見證了

我少年的山河如此破碎

然后，我看到另一個絕美的女人

用她的血液，在衣衫上寫著不屈

在高墻之外，舉著旗幟的人群漫過大街

我聽到凄厲的聲音，仿佛傳自地獄

我見證了

一切都那么慘白，上面漂浮可怕的紅色

兩個絕美的女人先后赴死

多年之后，我們懷念她們，我們念起她們的名字

就像祝福我們自己

再也不要迷失

靜與動

是我們在動，生活沒動

不要認為生活像風中的葉子，或荒蕪的草

生活是有序，幾乎接近真理

你看到云飛，是目光在動

你看見山飛，是夢在動

可以想象蒼老的心靈

在怎樣懷念年輕的逝者，不是淚動

是血液在動，在苦難中奔流

我們久已忽視真實的語言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源自冷漠

五十年后，如果奇跡出現，仍是我們的福

我們靜著，我們大概已在土中

生活沒動，從生到死

我們在動

那一刻

我們看見后人們走過清明的原野

是早晨，生活沒動

緬懷在動

寫給走向高遠的女孩

早逝的詩人，你曾預言翅膀折斷

一個嬰兒甚至沒有發出哭聲

那種夭折必將長久地折磨我們

一直到死，都背著原罪

其實沒有疑問，沒有

只有巨大的暗影像詛咒一樣圍困我們

恐懼也沒有疑問，斷橋盡頭的生命消失了

這沒有疑問

有人夜夜笙歌，這沒有疑問

有人在月下哭泣，想念永恒的親人

永恒的別與痛，那淚水橫流的夏天

仰望天堂者，只有你看到了澄明，那么暖

人間那么遠，在接近極地的路途上

身影總是那么孤單

走向高遠的女孩啊，人間愧你

我們愧心，有一種殘忍的生

愧這大地

零時的山河

就是今夜了

兄弟姐們們，山河依然，我不說險峻

我說一顆心，她屬于母親

她高貴并美麗著，也充滿憂傷

這顆心與我們的生命如此親密

就是今夜了，兄弟姐妹們，你們聽

五月的風在高空推動云海

這讓我想到憤怒，想到攀上桅桿的水手

在暴雨中張望遙遠的岸

在有些時候

人類顯得非常無助，就是今夜了

兄弟姐妹們，如果我們能夠正視一片葉子上的蟲洞

那么就能理解非凡的痛苦

正如母親，當她獨自忍受時

總是無聲

我回來，然后告別

一根草的高原，通常是一個人的高原

一匹馬，它的背上已不見鞍子

在整個春天，我都在想象復活的形態

我用心描摹一個張望河源的人

怎樣使自身成為靜水

一年，不，一定會更久

一個人的高原就是那條河，就是河源

連著廣大氣息的流程

被啟悟者，追念永恒的正午

請注視

請在五月的黃昏深處傾聽水流

那種細密，穿越遼國的輝光

就如一個背影

遠 逝

我的河源之水在墻那邊

在一派寂靜接住落花的地方，柳樹下的鳥群

不知為什么突然驚飛

那個時候，我在輝煌夢境的外面

就如河源之水，那個時候，我相信人的微笑

一定來源于最真的心靈

我停頓

在偉大的示意中，我接受遠逝，這是一個結局

暴雨落在巴爾喀什湖以南，風聲正急

再 續

我們大概生活在一語尋常的意念中

身后香火，在細雨里寂滅

身后

那些生者與故者，誰也不可抗拒輪回

我說時節有序，我說你活過一個午夜

就不可躲避漸老的黎明

回味高原

我就回味水，當然還有燃燒的河道

那么貼近苦痛

我沒有改變

我守在恒久的時間深處，幻想灰燼終成羽毛

依著夜色回歸大地

午夜，遠山迷離

必將復活

那是一抹嫣紅，像人類的青春

溫暖之光終將移向冰冷大地，讓一切醒來

在如此沉重的懷想中，我們應該祝福孩子

我們要把真相告訴他們，以這樣的方式

傳遞一個真理

希望著，面對苦難

將意念緊緊攥在掌心，就如攥著必將揭示的隱秘

看到花落，想到走遠的靈魂

一定會停在某個岔路口，一定會的

那是自由的象征，依戀這時節

不可放棄生之尊嚴

不可背棄那相約，當風雨再來

我們彼此挽起臂膀，面對遠空

我們發出曾經的誓言，到那一天

我們不要強忍哭泣，只為這土地

此刻，空與地

一只鳥，以什么方式穿越雨幕

仿佛穿越人類的生活。六月的黃昏

在穆斯塔爾，一只鳥沒有引起牧人的關注

它向北振翅，最終消失于遠空

當我再次回味往昔

當那里寂然，我就結束了等待

我曾經的想象像那只鳥一樣，像自由一樣

為一次降臨，鳥飛天宇，我在原地

我在無限空廓的一隅，曾經信奉

始于河源的賜予，比諾言珍重十萬倍

我帶走了水，留下身后的道路，在兩河交匯處

我想到一只鳥的命運，多么接近漂泊的心靈

只能想到斷章

那個山谷沒有路途

穿越，通常讓我忽視荊棘，或結束的早晨

在非常年輕的時代，我會忽視花海

這深刻的記憶

總是相信

一定會有那樣一個人，在沒有水的地方念著河源

那很遙遠

我見過殤

就如我多次見過從不開花的山谷

此刻，夜晚到來，我守著赤水，就如一個恒定

古老的中原守著開封

責任編輯 哈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