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價之寶

楊盈盈

小馬學習古董鑒賞，跟的師父是收藏大師牛清遠。小馬的師兄叫老劉，這幾年聲名鵲起，成了著名鑒定師。小馬眼紅心熱，也想出師，琢磨著怎樣跟師父開口，試探了好幾次，師父總也不接茬。

這天，師父告訴小馬：“剛接到你師兄電話，說陜西有單好東西。我明天得去香港出差，這趟你替我去掌一眼，你要能帶回好東西，我就讓你出師?！?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0/03/21/qkimagesgshugshu201511gshu20151113-1-l.JPG"/>

小馬一聽高興極了，事不宜遲，當機立斷就坐了飛機到陜西。來接機的是師兄老劉，一見面就跟小馬說：“這回可是碰上好貨了，明代黃花梨大木柜，絕對是件無價寶！那戶人家一窮二白，大字都不識一個，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天天抱著金磚要飯，你可別走了寶！”

第一次單獨收貨，小馬雖然高興，但也不失清醒，雖然師父是出于好意讓師兄來協助自己，但同行是冤家，一門同出的師兄弟更是最大的競爭對手，這個老劉，誰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再說現在的農村可不比以前，通上電拉上網，什么不知道？誰信誰傻。

見小馬不以為然，老劉只交代道：“我跟這家人以前認識，一會兒進了他家，你就說你是我朋友?！?/p>

就這樣，兩人下了飛機上大巴，下了大巴上皮卡，下了皮卡上驢車，顛簸到天黑，終于在山窩深處的一家農戶前停了下來。一個穿著棉襖、縮頭縮腦的年輕人正在門口端著碗吃飯，瞧見了他們，瞇了瞇眼，站起來說：“劉哥，你咋來了？”

“我去西溝，從這兒經過，順道來看看你?！崩蟿⒅钢●R道，“這是我朋友，能進你家坐坐不？”

“看你說的，我還能不讓劉哥你進來嗎？”年輕人忙讓他們進屋。

一進屋，小馬眼尖，一眼就瞅見了那個黃花梨大木柜。那柜子，長時間受到煙熏火燎，黑漆漆、油膩膩的，小馬偷偷看了幾眼，有些吃不準，屋里太黑，也不能摸。小馬暗暗打量著這個家，破、窮，電都不通，還點著煤油燈，那年輕人神態木訥，看起來不像埋地雷的托兒。

寒暄一陣后，老劉看似漫不經心地指著那黃花梨木柜問道：“三兒，你這個柜子也太破了，怎么不換一個？”

三兒說道：“換那個干啥？將就能用就行，我得攢點錢，給家里添臺拖拉機?！?/p>

老劉笑了，指著小馬說：“三兒，你知道你馬哥是干啥的？專門倒騰二手貨的，你問問他那兒有沒有合適的柜子，跟你換一個新的！”

三兒一聽，忙跟小馬笑道：“馬哥，要真有這好事，請你幫個忙！”

小馬含糊地應承了兩句，這事兒就這么敲定了。小馬覺得這事也太順溜了，心里不覺越來越疑惑：屋里黑漆漆的，自己都沒好好看那個柜子，老劉會不會故意在整自己？東西要是不真，不賺錢事小，丟了名聲事大。

眼看夜深了，老劉說在這兒睡一晚，明天找車把柜子拉走。三兒把小馬帶到一間屋里，指著墻角的床，說：“馬哥，今晚上你就睡我爺爺的床吧，他老人家不在了，你將就一下?！?小馬瞧見那張床，眼前“騰”地一亮，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支走了三兒，小馬反復摩挲，仔細觀察，幾乎可以肯定，這是一張紫檀木雕花大床！

俗話說“一克紫檀一克金”，紫檀作為稀有木料，紋理古樸雅致，產量極低，用來做扇骨、筆筒較為常見，可是用來做床，如此奢侈的大手筆，非皇室官宦之家不能為！

鑒定紫檀有絕招，小馬隨即掏出小刀，小心翼翼地在床下的木板上刮出一些木屑，再從自己隨身帶來的包里掏出一瓶酒、一個小碗，他將木屑放進小碗，倒上一些白酒，不一會兒，只見裊裊煙氣從碗里緩緩升起，如祥云出世，彌漫升騰。

行話里這叫“紫氣東來”，非上等優質紫檀不能有此奇觀，這才是真正的無價之寶啊，一定得拿下！心中打定主意，小馬坐不住了，好容易挨到天蒙蒙亮，聽見三兒起來的動靜，小馬便跳下床，打開門跟三兒寒暄幾句，假裝關心道：“三兒，你家那床也太破了吧，都什么年代了，再睡就該散架了。這樣吧，哥想起來前幾天正好新收了一張席夢思，哥跟你連柜子一起換了吧？”

沒想到三兒頭搖得像撥浪鼓，說道：“馬哥，實話跟你說，別打床的主意，那可不是普通的床?！?/p>

小馬心里“咯噔”一聲，說：“我看……就是張普通破床呀！”

三兒咧嘴一笑，說：“馬哥你不知道，那床是我爺爺留下來的，他老人家臨走前告訴我，這是家里唯一值錢的東西。別看我家現在窮，祖上可是一品大臣，那床就是太祖皇帝御賜的，你說普通不？”

小馬一聽，得，人家不僅不傻，還頭頭是道，門兒清，但又轉念一想，也是，誰家放這么個寶貝會不知道呢？不過，就算你祖上大官又怎樣，現在還不是缺錢得厲害？想到這里，小馬接著說道：“兄弟，不瞞你說，我也是個愛好古董的人，今兒遇上這床也是緣分，它在你家就是擺在那兒的破爛，不如賣給我，也好改善改善生活?！?/p>

三兒倒是很猶豫：“那是我爺爺留下來的，賣了對不起他……”

小馬瞧他臉上的神色，知道他其實還是動心了，便加緊煽風點火：“三兒，你爺爺留下這床還不是為了造福子孫后代？你看你家現在這么窮，你賣了，添置個拖拉機，還能發家致富，提高生活檔次，你爺爺哪有不高興的道理？”

三兒想了好久，終于抵擋不住金錢的誘惑，說：“行吧，馬哥，我就賣給你了，可有一點，這床我要五十萬，你愿意不？”

小馬一聽，牙都要樂歪了，這么一張床，上了拍賣會就是千萬起步，五十萬跟白給沒啥區別！

見小馬不說話，三兒解釋道：“我也沒多要你的，我看上的那臺拖拉機都得二十來萬，以后娶媳婦還得花錢?！毙●R裝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說：“你要這個價錢是高了，但是誰叫你跟我有緣呢？看在你爺爺的分兒上，我就吃點虧吧！”

事不宜遲，小馬拉著三兒便要下山，三兒說：“咱把劉哥叫起來吧，一起去?！毙●R說：“讓你劉哥睡吧，咱倆先去?！彼睦飬s想，三兒啊，你劉哥心懷鬼胎，讓他看見我撿這么大一漏兒還了得？

兩人去鄰居家借了輛摩托，風馳電掣地向小鎮趕去。路上，小馬給家人打電話，打了五十萬到他的卡上，把銀行卡和密碼都給了三兒。

到了鎮上，三兒試過了密碼，查看了卡上的錢，又幫小馬找好了拖車，回到三兒家，招呼幾個工人把大床抬上車，見小馬要走，三兒追著問道：“馬哥，這大柜子……”

小馬一看，車上沒地兒了，生怕拖得久了老劉醒過來，于是一步跳上車，說：“我先把這個拉走，那個回頭再說！”就這樣，小馬一路哼著小曲兒回到了北京。

這一天，聽說師父回來了，小馬就趕去他家。一進師父家門，小馬就看見院子中央擺著一對黃花梨木柜，這是明朝木柜中最經典的“大小頭”，柜身雖通體全素，卻紋路通暢，古色古香。只不過這對柜子，一個干凈漂亮，木紋華美；一個卻黑不溜秋，狀似破爛。

師父瞧見小馬，笑道：“你瞧這個寶貝怎么樣？”

小馬沒細看，師父收的還有錯嗎？于是敷衍道：“是難得的明代家具精品，不過，師父，我收了一件更好的寶貝?！?/p>

說話間，小馬招呼人將那張紫檀大床抬了進來，得意地說：“師父，您瞧！”

誰想到師父只淡淡掃了一眼，說：“紅木床，家具市場到處都是?！?/p>

小馬一聽，急了，這怎么能是紅木呢，明明是紫檀呀！但經師父這么一說，小馬這才仔細看了起來。大白天看，小馬越看越心涼，背上的冷汗越出越多：這哪兒是紫檀木，分明就是外面裹了一層紫漆的紅木！可是“紫氣東來”又是怎么回事呢？小馬急了，連忙招呼人和自己一起把床翻了過來，一翻不要緊，一看嚇死人，原來在這床底下，被人釘了薄薄一層紫檀料，小馬刮下來的木屑，就是這些真紫檀的。

小馬想明白了，又是悔又是恨，覺得無顏面對師父。這時，一陣爽朗的笑聲從門口傳來，小馬抬頭一看，師兄也來了。這下完了，他肯定是來看笑話的！

老劉向師父行了禮，又看看面如死灰的小馬，笑著遞給他一樣東西，小馬接過來一看，這不是自己給三兒的銀行卡嗎？小馬糊涂了。

師父指著那對柜子，說：“你再去細細看看?！毙●R知道有深意，不敢大意，上前細看，越看越眼熟：這個黑不溜秋的柜子，不正是三兒家擺的那個嗎？小馬這下徹底糊涂了，師兄瞧他一頭霧水，哈哈大笑，說：“師弟，你有所不知，這對柜子是師父的藏品，本來就是一對，師父把其中一個做了舊，放到我的朋友三兒家，故意考考你的眼力?！?/p>

“那……這個紫檀大床也是師父故意考驗我的？”

“不錯，”師父接過話，語重心長地開了口，“小馬，你聰明好學，敏捷果斷，可有一點，你好勝心太強，氣量狹隘，試想，若不是一開始你就提防師兄、心存偏見，以你的專業學識，何至于不識這柜子？又何至于被那么一點小伎倆給騙了？識寶如做人，有量方有物??！”

小馬慚愧地低下頭去，說：“都怪我剛愎自用，學藝不精還急于求成，徒兒今后一定潛心學習，虛心寬懷，下次一定給師父帶來真正的無價之寶！”

“不必了，”師父捋著胡須笑道，“我已經收到無價之寶了！”說罷，與師兄相視一笑。小馬想了想，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