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頭林

辛白

一、奇怪的樹林

程超、李強、趙著丹和楚云四個人是好朋友，他們都很喜歡探險，這次，他們相約來到了祭頭林。

相傳這片樹林是少數民族鬼方族生活的地區，相傳當年，彪悍的鬼方族因不滿周王室的統治，結果遭到征伐。周王室雖然最終啃掉了這塊硬骨頭，但也損失慘重。

據稱這片樹林也是因鬼方族每次逮到俘虜，都要砍掉腦袋血祭祖先而得名。

四人找了一道避風的土梁在下面宿營，搭帳篷的時候程超不小心弄折了一根支撐桿，李強數落了他兩句，兩人便爭吵起來，程超一賭氣抓上一包壓縮餅干鉆進灌木叢去了。

“這家伙，總是耍小孩脾氣！”李強恨聲道。

“你難道就沒錯？你那說話口氣就像訓斥下屬一樣，這里可不是你的辦公室！”趙著丹說。

“行了，別吵了。還不去找找！”楚云道。

隊伍里程超任性，李強強硬，趙著丹直爽，三人的性格永遠捏合不到一起，楚云這個唯一的女生則起著黏合劑的作用。

李強嘆口氣：“我去找他！算我倒霉！”說罷鉆進叢林。

趙著丹默不作聲地把折斷的支撐桿綁好，這道土梁似乎是地質運動時被抬升上去的，橫斷面能看見許多溢出的樹根，楚云在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了一些不尋常的東西，立即招呼趙著丹過來看。

原來那些樹根中包裹著許多骷髏，根須如同蚯蚓般穿過骷髏的嘴與眼睛，似乎這些樹的種芽一開始就是自骷髏頭內部長出來的。

“這里到底埋了多少骷髏??！”楚云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推測是這樣的，鬼方人砍掉戰俘的腦袋之后，把樹種放進尸體嘴里埋進地下，然后這些種子便吸收著軟組織腐爛的養分，從骷髏里長出樹苗！恐怕這里每棵樹下都有一個骷髏?！?/p>

趙著丹環顧這片茂密的樹林，這地方的樹木少說也有十萬株以上。

“所謂祭頭林的真正含義是，用死人腦袋作養料，生長出來的樹林！”

突然，一道驚雷炸響，倆人抬頭一看，天空不知何時被烏云籠罩。夏季的雨說來就來，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落下，在地上砸出硬幣大的坑，一剎間如同天河倒灌，四周都陷入一片迷離的幽暗。

兩人縮在帳篷里，擔憂著李強和程超，二十分鐘后雨小了下來，趙著丹提議去找他倆。

兩人正要上路，楚云突然發現樹林邊緣站著一個黑漆漆的人影，聲息全無，就像一個幽靈。

“什么人??？”她嚇得直哆嗦。

循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趙著丹看見一個細瘦的黑影正在逃匿。

二、迷路

那東西說不清是野人還是什么，為了提防它，趙著丹帶了一把工兵鏟防身，鏟子的邊緣磨得很鋒利，完全可以當斧頭用。

兩人在叢林里呼喊著另外兩個人的名字，下過雨的地面濕滑異常，楚云一不小心摔下一道土坎，伸手一摸，身下全是骷髏頭，她嚇得大叫。

“你怎么樣？”趙著丹沖下面喊。

“我的腳好像扭傷了?！?/p>

“不要動，在那里等我，我去拿繩子?！?/p>

“喂，別丟下我一個！”

趙著丹已經跑開了，楚云伏在那里動都不敢動，不知等了多久，上面有個黑影在蠕動，那個人走路一瘸一拐，看剪影好像不是趙著丹。

上面那人好像發現了楚云，突然矮下身子，將一塊大石頭滾了下來，對方是閉著眼扔的，并沒有砸中她，楚云大喊救命。

“楚云？”是程超的聲音。

程超說他剛走不久就變了天，他往回跑已經晚了，結果狠狠摔了一跤，又被淋成了落湯雞，簡直倒霉透頂。雨停之后正在找尋回去的路，突然發現一堆骷髏里伏著一個人影。他被嚇得不輕，以為是什么妖魔鬼怪，于是抱了一塊大石頭砸楚云，若不是她驚呼一聲，險些要了她的命。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程超問。

“我和趙著丹去找你倆來著，他回去拿繩子了，半天沒回來，不知道是不是迷路了。你快救我上去！”

可下過雨的土坡又濕又滑，根本沒法徒手救楚云上來。最后，兩個人決定在原地等趙著丹。

程超在那里蹲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話題漸漸繞到鬼方人上面，一說這個他就格外來勁。

“我告訴你啊，這林子里有比骷髏更有趣的事情?！?/p>

“什么??？”

“宇宙樹！”

他說鬼方人崇拜一株非常高大、樹齡達到五千歲的冷杉樹，他們認為這株參天巨樹支撐著整個宇宙。

這株宇宙樹的內部是中空的，據說樹洞里住著一只名叫無支祁的妖怪，它喜食新鮮人腦，用剛砍下的人頭可以從樹洞里召喚出它。無支祁智慧通天，可以解答世間一切疑惑。

但這只妖怪性格反復無常，極端暴戾，只有德高望重的長老才能馴服它。

程超繼續說他剛才爬上一個高崗查看整片樹林，發現一株高得如同巨人的大樹，就在樹林核心處，和它比起來，整片樹林就像草坪一樣矮小，也許那就是宇宙樹。

“那你說里面會不會住著妖怪??？”楚云問。

“誰說得準呢！或許無支祁是一個落在地球的外星生物，又或許是上古幸存下來的神秘物種?！?/p>

“你越說越玄乎了，我覺得這只是傳說罷了?！?/p>

程超“嘿嘿”一笑，突然一個幽暗的人影出現在他背后，楚云大喊：“小心身后！”，

三、死亡

程超猛一轉身，黑影說話了，原來是趙著丹。

“你怎么在這兒！李強沒和你在一起？”

“我壓根沒碰見他！”

趙著丹拋下繩索，把楚云拉上來，他的臉色很陰沉，楚云問他發生了什么，他說：“我返回的時候看見了李強?！?/p>

“你怎么不叫上他？”

“他……死了！”endprint

楚云猶如被雷電擊中，顫聲問他怎么死的，趙著丹示意他們跟他走。

三人穿過漆黑的密林，一片空地上躺著一具無頭尸體，腔子里流出一股污血，那身衣服分明是李強。

楚云嚇得捂住嘴：“怎么會這樣！”

“程超，你真的沒遇見過他？”趙著丹質問。

“你不是懷疑我殺了他吧？我怎么可能干這種事！”

“這么說來，樹林里除了咱們，可能還有別人！”

楚云把樹林里也許有逃犯的想法說了出來，程超一拍腦袋：“我想起來了，我聽說五年前附近有個村莊發生了一樁滅門慘案，兇手逃進了附近的山林里，至今沒有找到?！?/p>

“你就帶我們到這種地方玩？”趙著丹質問。

“我哪知道會發生這種事！”他一臉無辜。

“我們還是快報警吧！”楚云說。

經過最后的商議，趙著丹雙手合十朝尸體拜了拜，三人上路了。深夜的祭頭林靜謐異常，程超耐不住寂寞又開始喋喋不休。

“據說鬼方人能驅使無頭尸首作戰，這些無頭士兵不懼刀斧，但僅有一天壽命，給商周的征討大軍造成了慘痛的打擊。有些史學家認為這是商周王室為了使久攻不克合理化，所以故意妖魔化對手，但也有些大膽的史學家認為這是真實事件，鬼方人極有可能掌握了一些失傳的文明，但就像猴子撿到機關槍一樣，他們并不理解其原理，只能粗暴地使用—”

“鬼方鬼方！”趙著丹粗暴地打斷他的話，“我們馬上就要和鬼方人同眠了，你還有心思談這些古里古怪的事?！?/p>

“你怎么像吃了槍藥似的?！背曝焸渌?。

“抱歉，我有點沖動?！?/p>

“不說話也是閑著，”程超囁嚅道，“反正李強那人也不是好東西，死了就死了唄！”

兩人雖然沒贊同，但也理解他說這話的原因，李強是保險公司的一名理賠審查員，為了給公司節約成本，他不惜向醫生行賄捏造病史，經常玩弄文字游戲，把本應賠償的保險金壓縮到最低，他事業的成功是建立在許多不幸者的眼淚之上的。

趙著丹不時查看指南針，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空地上出現一棵參天古木，這株樹高大得如同擎天之柱。它似乎生命力太過強勁，完全占有了一方土地的精華，方圓三十米內居然寸草不生。

“奇怪！”趙著丹一邊低頭看指南針一邊繞著樹走，“這棵大樹好像有磁力，指南針被誤導了！”

“天吶！”程超激動得跪下親吻泥土，這就是宇宙樹！”

四、還擊

此時已是夜深，面對莽莽蒼蒼的密林三人都有點畏縮不前，索性在這片空地上生起一堆篝火，靜等黎明。

三人都不敢睡覺，坐在石頭地上守著火焰。說來奇怪，明明沒有一絲風，火苗卻自動朝宇宙樹的方向飄去。

程超在樹上找到一個縱長形的樹洞，激動得大喊大叫：“我找到樹洞了！”

接著，程超干了件很危險的事，他把腦袋探進洞里，把楚云嚇得不輕：“快出來！”

“不知道按書上的儀式做一遍會發生什么？”程超把腦袋伸出來后意猶未盡。

“我挺羨慕程超的?！壁w著丹一邊添柴一邊說。

“為什么？”楚云問。

“一輩子只為一件事活，只活在自己充滿幻想的世界中，像個大孩子一樣?！?/p>

到了后半夜，三人都有點困倦了，趙著丹讓他倆先睡，他來守夜。眼下不是客氣的時候，楚云便找了一塊干燥的地方，蜷縮起身體入睡。

迷迷糊糊地，她看見一個沒有腦袋的人從林子里鉆出來，殘破的鎧甲上遍布著刀斧留下的痕跡，被砍開的皮肉裸露著森森白骨。

她猛一睜開眼，借著火光看見一個精赤上身的人從林子邊緣走來，她嚇得大喊：“鬼??！”

正在附近拾柴的趙著丹沖過來，把那個怪人按在地上，動靜把程超也驚醒了。

這時“怪人”說話了：“別打，是我！”竟是李強！

“有吃的嗎，有口水喝也行，我快要不行了?！崩顝娖v地道。

“到底發生了什么？”楚云問。

李強摸了摸腦袋，手指上有血跡：“別提了！”

李強說他去找程超的路上，突然冒出來一個光著上身的人打了他一棍，他并沒有暈倒，但是腦袋受到強烈震蕩，身體一動也不能動。怪人似乎只想謀財，不想害命，他把李強的衣服扒得只剩條內褲。

李強好不容易能動，由于沒有指南針，在林子里沒頭蒼蠅般亂竄，身上被刮了很多道傷口，萬幸被火光吸引，跑了過來。

“這么說，被砍掉腦袋的人其實是那個逃犯？”程超說著說著面色變得煞白，“難道這里還有其他逃犯？或者住著妖怪？”

李強哈哈大笑：“逃犯倒是沒有了，兇手這里就有一個！”

眾人正疑惑間，卻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摸了一塊石頭藏在身上，突然暴起，用石頭狠狠掄向趙著丹。趙著丹下意識地躲閃，石頭打在了他肩膀上。李強像瘋了一般掐住趙著丹的脖子，使勁兒地毆打他：“媽的，為什么謀害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強，你瘋了??？”楚云嚇得不知所措，這種時候程超根本指望不上。

“你們還沒明白嗎？那個逃犯正是因為穿著我的衣服才會死，兇手就是他！姓趙的，你沒想到吧，當時我就在附近，我全看見了！”“你很快就會知道！”趙著丹目露兇光，用手指狠狠刺進李強的眼睛，程超想要阻止，豈料趙著丹高舉起工兵鏟，工兵鏟鋒利的刃劃傷了李強的手臂。趙著丹用沾著血的工兵鏟指著另外兩個人，如同兇神。

“誰動，我就殺誰！”“你到底是誰！為什么要殺我！”李強大喊?！昂?，我讓你死個明白！你還記得一個女人嗎？一個失去丈夫的，可憐的女人！”

五、報仇

李強一臉茫然，趙著丹一腳踩住他的胸口，憤怒地講述起來。

“你當然不記得，因為那只是你無數骯臟勾當中的一件，是你銀行賬號里多出的一筆獎金。那個女人是我的母親，我父親是名建筑工人，有一天他不慎跌進攪拌機，被人拖出來的時候已經沒了腦袋。這本來是板上釘釘的工傷事件，可是你居然憑空捏造出我父親查出絕癥企圖自殺的‘證據，玩弄你那套油頭滑腦的文字游戲，把這筆保險金一筆勾銷！endprint

“我永遠不會忘記西裝革履的你坐在我母親面前，對她的慟哭視若無睹，無恥地搬弄你那一套鬼話，你甚至還唱著高調，說什么‘人命無價，不應該用錢來衡量?！?/p>

“你知道嗎？當你駕著豪車去高級酒店的時候，我們一家正借貸為父親舉行一場卑微的葬禮。我母親為了還貸，同時兼幾份工，三年前她患了重病，也就是通常所說的過勞死。當我終于有能力復仇的時候，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讓你為你的所作所為買單，讓你死！”

面對他的獨白，在場人都錯愕不已，原來趙著丹一直隱藏著自己悲苦的過去，他刻意偽裝自己，接近李強，都是為了此刻的復仇！

先前他在黑暗中錯把搶了衣服的逃犯當作李強，然而就像冥冥之中有所注定，李強目擊了那一幕。

趙著丹舉起工兵鏟，李強慌亂地大叫：“別殺我，我可以自掏腰包賠償你，五十萬行不行？一百萬？兩百萬總行了吧！”

“對不起，人命是無價的！”趙著丹陰笑一聲，手起鏟落，李強的腦袋滾到火堆前，臉上凝固著最后一刻的惶恐。

大仇得報，趙著丹暢快地大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楚云和程超兩人又驚又怕，以為他瘋了。

最后趙著丹從懷里摸出一個小瓶，將里面的藥末全部倒進嘴里，身子猛然向后倒去，手腳一陣抽搐便再不動彈。

兩人嚇得一動不敢動，許久楚云才說話：“他死了？”

“我……我去看看！”

程超探了探趙著丹的鼻息，真的死了，死去的他臉上帶著笑意，作為一個復仇者，這樣的結局也許算是一種幸福了吧。

目睹了這場變故，兩人像失了魂一般，一直坐到東邊發白。

楚云一直在哭，卻不知道是為誰而哭，她揉揉已經哭不出眼淚的眼睛，向程超說：“我們走吧，去報警?！?/p>

“等下！”

程超跑到熄滅的火堆邊拎起那李強的腦袋，跑向宇宙樹，楚云知道他想干什么，驚訝的是這家伙居然還有心思去驗證傳說的真偽。

“你瘋啦！不要亂動尸體！”

程超站在宇宙樹前，指著趙著丹的尸體：“我跟他一樣，日日夜夜都想著一件事，他是為了復仇，而我是想知道無支祁存不存在?！?/p>

頓了頓他又說：“哪怕失望也好，不知道結果我會后悔一輩子?！?/p>

楚云目瞪口呆，喃喃道：“一個個都是瘋子！”

程超把李強的腦袋扔進樹洞，接著還繞著宇宙樹跳起一段召喚無支祁的鬼方族舞蹈，楚云仰望這株巨樹，被曙光鍍染成金色的樹冠那么高大，就仿佛撐托著整個宇宙般宏偉。

結果當然是失望的，程超嘆了口氣：“也許，我該長大了?！?/p>

“走吧！”

兩人背對宇宙樹離去的時候，幽暗中的樹洞中出現一雙陰森的眼睛，它貪婪地盯著緩緩走遠的兩人，仿佛從三千年的饑渴中蘇醒過來……

選自《今古傳奇故事月末》2014.11

（趙雷 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