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一句“對不起”

cicada

盛夏的日光透過窗戶射在地板上，曬得人煩躁不安。我坐在臥室里，對著屏幕上的對話框發呆。

其實那個對話框里的文字很簡單，就是“抱歉，用戶不存在”。

那一刻，我才深深明白，他對過去是那樣的毫無留戀。轉學、搬家、注銷手機號和所有的聯系方式。是啊，誰會傻不拉幾把自己不堪的過往與未來綁定，縱使他真的是我們口中的那個“傻子”。

一、

“陳念，你在哭？”語文老師停下古詩朗讀，問，“你哪里不舒服嗎？”

陳念抬起頭，抽抽搭搭地回答：“沒有……老師……我只是……因為這首詩?！?/p>

全部同學都愣住了，雖然《過零丁洋》這首詩寫出了文天祥為國盡忠視死如歸的不屈精神，但也不至于讓人落淚啊。

“課本上的圖像，文天祥看著年紀已經很大了，但還被元兵捉去要處死，我就不禁想到我爺爺也老了，怕他有個什么閃失……”后面的話被陳念再一次的抽噎打斷。

這是什么跟什么??！教室里傳來“搞笑，有病”的起哄聲。同桌小敏對我數落起陳念的各種沒腦子事件?？粗嗌洗似鸨朔暮逍β?，我彎起嘴角，說了一聲，“陳念就是傻子?！?/p>

或許討論的熱潮已經退去，或許我的嗓門太大，逐漸安靜的教室里只聽見我中氣十足地說了一句，“陳念就是傻子?！?/p>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我，包括那個可憐的受害者。我原本梗立的腦袋一下子蔫了，瞄了一眼陳念后，我又若無其事了，他就是傻，我又沒說錯。

也是從這時起，陳念被冠上“傻子”的外號。

二、

陳念沒腦子，長得丑，很瘦，成績平平，不過，他算得上是一個上進的人。比如每天第一個來上早自習，上課認真聽講，閑暇時也抱著書本，可是他太悶了，不肯和別人交流，學業上也一直沒有起色。

不過從那天開始，“傻子”的外號被班級大眾承認傳播后，就算他肯張口說話，別人也是帶著鄙夷的有色眼鏡來看他的笑話。

比如，班上有幾個調皮的，故意繞到陳念的座位旁，嬉皮笑臉道：“呦，看書呢，看得懂嗎？”往往這個時候，陳念都會把頭壓得低低的，不去理會?？删褪沁@種不反抗，不作聲，像是一種信號，發出弱者的氣息，從而引起那些人更加肆意地欺負。

“嘖嘖嘖，鴕鳥的腦袋都抬得比你高，嘖嘖嘖……”通常他們欺負了陳念一番，帶著滿足離去?？申惸钸€是保持著把頭鉆進書本的姿勢，并不言語。

這一切都被我看在眼里，心里不是滋味，如果沒有經歷外號事件，我想陳念可能不會變成這樣。我很想跟陳念說聲對不起，但是，又自我安慰，反正他真挺傻的，沒必要吧。

三、

傍晚的時候下雨了。

我和小敏第一個沖出教室，但又畏懼雨水的聲勢，生生退了回來?！皼]帶傘，再等等吧?！蔽野参啃∶舻?。

突然，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出來，還沒反應過來是誰，小敏倒先開了口：“那個傻子……竟然帶了傘?！?/p>

我看著陳念向我們走來，撐著傘剛要邁出去的時候，怔了怔，轉過頭，剛好對上彼此的目光。陳念握緊了傘柄，慢吞吞地開口，“你們……你們沒帶傘吧？”

小敏“切”了一下，小聲地嘀咕著：“傻子也能看出來?！?/p>

雖然聲音小，但我估計陳念還是能聽見，不然他不會愣了一下，但是他接著又說，“要不，我的傘借給你們好了……”他將傘遞給我們，沒有人接，他又往前伸了伸，手尷尬地停在半空。小敏沒有說話，估計她被嚇住了。

倒是我猶豫了一會兒，最終伸出手接了過來。也幾乎是同時，陳念轉身飛快地沖進雨里，一會兒，他瘦弱的身影便不見了蹤影。

回家的路上，小敏甩出一句“我看陳念還真是傻子”的話，我沒有接口。氣氛突然就變得有些尷尬，我倆再沒說話，默不作聲各自回了家。

四、

第二天，我來到了陳念的桌旁。

“謝謝你的傘?！?/p>

陳念一下子臉漲紅?？赡軒缀醪缓团f話的緣故，加上生性膽小?，F在突然冒出來一個女生過來和自己說話，他有點不知所措，頭鉆進書本里縮著。我繼續說，“陳念，別害怕。其實大家沒有那么壞，只是在這個班級里，表現得太弱……很多時候，很多時候，比方說，我……我……其實并沒有惡意的?！?/p>

“你應該勇敢一些?！蔽艺f完后就轉身走了。好在這節是體育課，班里大部分同學已經奔赴操場，只留下我、陳念和小敏?；蛟S正因為這樣，我才有膽量做些應該做但平時又不敢做的事。 小敏走過來，疑惑地牽著我的手一同離開教室。

“你干嗎突然同情他？”

我笑道，“滴水之恩吶，你也不想想昨天……”

“好吧，”小敏停頓了一下，若有所思，說，“他人倒是還不錯……”

五、

可是第二天，陳念卻因為生病請假了。班主任說，是感冒引發了高燒。

我和小敏都愣了一下，他的發燒明明是因為我們兩個，不由得，我心中的愧疚更重了些。突然想起開學第一天，老班曾語重心長地說，“我們班是學校里最特殊的一個班，班級同學不是來自離異家庭，就是留守兒童，很多從小缺乏父母關愛的孩子聚集在一起，他們不懂得表達愛，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來對待每一個即將融入集體的陌生人?！?/p>

小敏就是其中一個，父母在外打工，一直跟著奶奶生活。連同班級的那幾個好事者也是，其實我有偷聽過他們聊天，無非是關于陳念太娘太弱，他們認為男孩子遇到磨難就應該勇敢面對而不是不反抗不言語。他們想讓陳念變得男人起來，就欺他逼他，覺得只有這樣陳念才會變得和他們一樣，能夠野蠻生長，不畏旁人。

就當陳念請假的第三天，老班說，他以后都不會再來了。

我還在慢慢消化這個消息，班級的幾個好事者卻異口同聲道，“為什么？”

老班解釋說，他在外地打工的父母前幾天回來，看至兒子生病不忍心，就把他接了過去讀書了。

全班開始不作聲，安靜地翻開課本，沉默著。

就這樣，陳念離開了。教室的角落里，出現了一個空座椅，日子還是像往常一樣過著，只是對于空桌位的主人，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卻只字不提。

我們都欠了陳念一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