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爾的詩（6首）

街區

我欲接近的街區，會先繞過一段向下的緩坡

沿途的打金店、發廊、排檔和中醫院

櫛比而立，當然，也有人民郵電和法院

大多時候是在夜晚，月亮松開銀邊

頭頂的假發套在快遞員的指環上

夜總會傳來迷離的低音慢嗨，沖洗著道德的地溝

櫥窗里，裸體的女人被射得卷攏了花邊

她們的長睫毛遺棄在舊社會的洗手間

地鐵上，移動電視播放著大國新聞和警匪片

人們三五成群聚集在車廂中大談社會主義和歌神

再過不久，松樹會被派往災區，救護車會

飛越斑馬線，風暴的頭腦也會成為假想的生產力

當然，流動的小販們跑得更快一些，他們在尾氣

的濃煙中操著黑臉，唱著吆喝，斗爭著神鞭

需要大于一天，我將我分成兩半，將鏡頭

分成快慢兩拍，將所見和之所以見分成對峙和烏有

我欲接近那街區，或穿越它，也或者永不抵達

我愿上坡，下坡，行走，奔跑，加速，或遲緩

我所說的街區，將成為我的肉體，或將

成為肉體中那行將衰老的一顆細菌

我曾贊美它，但欺瞞它，經過它，但走失它，

也恨它，惟不能分割它

流離

狂傲正如她手中劫持的一枚堅硬武器

云朵輕佻地跳躍，指點秒射的一瞬間

風從海平面徑直劃升，無限訊號被中

斷，那強拆后的碎片泛著粼粼的玻璃

她披星戴月，月亮垂死在島嶼上，泥

沙的淤血加速著謠言，浪花纏繞空前

片刻的孤獨是永恒的秘境。車輪輾壓

性別的木齒輪，看吧黃昏，毀于早泄

的繁星！垂死中的一名也是生者，他

嬰兒般啼哭，猶憐環衛工人與黎明的

社稷，也獨愛江山盡頭隱隱曖昧的美

人。群峰秀凄冷的暖色，海藻在沉淪

如果，浩瀚的飛行被喚醒離奇的雙翼

你仍懊惱紅日當空，那囚徒的流離？

雨夜·野趣

稠雨洗濯灰蒙蒙的一天，頂層破陋天窗

漏出一線玄機，風縫補著好心人的惡意

夜里的貓騰空躍上樹梢，它們的叫聲，

趁著風雨游，興致攀過了洗浴的前戲。

眼前的不明物，有時繞過天空的電線，

蹭開猥瑣陽傘，它們的顏色更加灰暗。

那不公的允諾恰如口吃者，正畢現貪婪，

下氣統治上氣，因垂涎而生冒險的敵意。

原來，滑稽一幕也自有其潛伏，偽魚翅

搶演降落術，煙斗客鬧掰了他的救世主

短劇

那垂萎衰敗的枝條一端，發黃的雨滴

黏帶著潮濕的地氣，瓦礫與鐵絲冷漠地發出灰色的和

褐色的光

是的，毫無任何聲音，他安于這沉重的孤獨，電流

湮沒在巨大的空寂中，纏繞或盤旋。

他只是卸下盔甲，不與雄獅駁辯，不在

神鬼不覺的渾水中徒勞登往彼岸——完整的地球

為他鑿開一道被無限分裂的兩半，黑暗，正從另一端

涌來……

穿過

穿過馬路，意味著你得展露另一張臉

擠在人力單車與保時捷蹊蹺的碰撞間

穿過馬路，再穿過另一條馬路，移動

片面的嗅覺掠過銀行柜臺霉變的印鑒

穿過馬路，再穿過另一條馬路的馬路

從鼠疫中逃脫的鼠背叛了抗爭的凌辱

喧囂暗室，機械懈怠了你的寬敞乳房

濺潑你多愁多云的卷曲如廝磨的洱海

穿過雨的馬路，突然的沉默引爆愈加

璀璨的抽搐，你潰瘍的青春它淪陷了

穿過風的一側，爛尾的樓宇它淪陷了

詭秘金融搗拾破爛的天空它淪陷了嗎

穿過你衣袖領口與防線的底限，穿過

迅雷，馬路的桌面騰起你不一般的臉

穿過你的黑發的你自己，你被束縛的

萬千，穿過你不動產的孱弱，穿越了

酒館私信

它看似一座輕型機械，黢黑的枯葉碎在

嬌嫩的玻璃上，它的五官和四肢仍是一團怯懦的樹叢

曾為威懾過近區那更加虛弱的舊時代的樓群而竊喜

隔壁的外國人，樓梯間團結著多語的鳥糞

他眼中一座鬼魅的湖泊嵌進我慘白的墻壁

烈酒在杯物中翻騰，床第在雨檐間采著云

再遠一些，高架橋下，痙攣的胃脘

踩著有節奏的街燈，秘制的胡同向外吞吐魚鱗

再往上，電梯銜著云梯的尾椎，貓銜著內衣的一寸

暖風環繞會議，妖嬈鞋跟踏緊繃直的一瀉千里

衛生棉球壓抑翹舌牙醫的有軌私信。

夜間，蠕動的酒館閉門謝客，謝謝燙死的沙白與如意。

簡介：

張爾，1976年農歷7月生于安徽，現居深圳。曾發起和

召集過多項詩歌及跨界藝術活動。著有詩集《烏有?！?，

《飛地》叢刊主編。